王柳
摘要:作為河南作家的杰出代表,李佩甫的文字中總是流淌著一股帶有歷史底蘊的渾厚和貼近鄉土的樸實。李佩甫是河南作家的杰出代表,他的“平原三部曲”(《羊的門》《城的燈》《生命冊》)構建了一個闊達的豫中平原世界,描繪了一幅包括鄉村各類人各種沖突的平原世界全景圖?!捌皆壳奔缺磉_了對平原文化因循守舊、板滯閉塞的批判,同時也纏繞著作者對故鄉、對鄉土、對鄉民的深刻眷戀。
關鍵詞:“平原三部曲” 文化批判 藝術個性
鄉土小說在周氏兄弟的倡導和示范下,在新文學的第一個十年就已蔚為大觀。許杰、魯彥、彭家煌、臺靜農等青年作家創作了大量優秀作品。而李佩甫的鄉土題材作品則在半個多世紀后與前輩們遙相呼應。他的“平原三部曲”冷峻地審視著生長于斯的人們,既津津樂道于豫中平原的風俗民情,也暴露了農村的陰暗面和人性的復雜性。李佩甫說過:“《羊的門》是寫‘草’的,寫的是‘原生態’;《城的燈》寫的是‘逃離’,是‘城’的誘惑、對‘光’的追逐;《生命冊》寫的是‘樹’的生長狀態?!盵1]時代滾滾向前發展,相比現代文學中的鄉土小說,李佩甫更多地將城市、商業等現代氣息融入作品中,將鄉土書寫引向一個新高度。
一、“牧羊人”與“綿羊”
李佩甫說過:“我研究‘土壤與植物’的關系,我是把人當作‘植物’來寫的。”[2]想了解作者筆下的人物,首先要了解豫中平原這片遼闊的土地。《羊的門》開篇寫道:“在中國960萬平方公里的版圖上,有一塊小小的、羊頭狀的地方,那就是豫中平原了。” [3]《羊的門》中的呼家堡,《城的燈》中的上梁村,《生命冊》中的吳梁村,都是這片平原上的小村莊。這些在地圖上難覓蹤影的、最低一級的行政單位里生活著半數國民,這里被作者稱作“綿羊地”?!熬d羊地”的特點是“有氣無骨”。《羊的門》中主人公呼國慶解釋過:“從民俗學的觀點來看,這是一塊無骨的平原……從根本上說,人是立不住的,因為沒山沒水,就沒有了依托。可這里有氣。”[4]這說的既是地形,也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的精神特點。這里的土壤,“有一股軟軟的甜味”“那甜里還含著一點澀,一點膩,一點沙”;這里的色調,是“一種灰青色的氛圍”;這里的雨后氣味,是“令人昏昏欲睡的老酒氣息”,這朦朧綿軟的地方就是作者筆下的平原?!霸僮呦氯?,你先是會眼暈,而后會頭暈,走著走著,你就會覺得你已植入了平原,成了平原上的一株植物?!?[5]那么這樣的“土壤”能長出什么樣的“植物”呢?草是平原上最低賤的植物,也是生命力最頑強的植物,他們就像中原大地上千千萬萬的勞苦大眾。草的種類千奇百怪,而村民們大體可被分為三種:權力操控者、底層掙扎者和鄉村逃離者。這三種人之間的矛盾沖突構成了李佩甫筆下錯綜復雜的鄉土敘事。
(一) 權力操控者
久掌政權的支書站在平原鄉村權力“金字塔”的頂端,他們的手上有左右村人命運的權力。這份“權力”不僅來自政府,也是從兩千多年來農業社會的運行、發展中積淀下來的?!堆虻拈T》中呼家堡的老支書呼天成就是這樣一位平原的“上層精英”。他一方面致力于矯正村民陋習,建立新的鄉村秩序;另一方面有意鞏固自己的權力,運用強硬不失靈活的手腕讓全體村民心悅誠服地聽命于自己。呼天成幾十年來苦心經營“人場”,編織了一張上到中央下到地方的關系網,用人情滋養以備不時之需。他是這個封建集體村落的絕對領袖,將村民們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都牢牢地把控在手里?!冻堑臒簟分猩狭捍逯鴦挂彩谴謇锏膶崣嗳宋?,他一聲令下就能卸村人的大腿、能砸別人的新房,村民們迫于他的威嚴,對他的寶貝女兒、上梁村的“一枝花”劉國香敬而遠之。《生命冊》中吳梁村支書蔡國寅形象矮小,平易近人。他本是一名軍官,為了愛情入贅到吳梁村成了“老姑夫”。印章在腰,權力在手,全村人都爭著請他喝酒。小說中的村支書形象序列十分重要,他們是作者著力描寫的鄉村權力的象征。借助這些基層掌權者,李佩甫既表現了中原文化浸染下的權力觀,又對這種根植于民族文化深處的官本位文化進行了批判,村支書們還對文本故事情節的后續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但他們在“平原三部曲”中的威嚴程度卻在不斷下降。隨著時代的發展,僵化的集體經濟逐漸讓位于市場經濟發展模式,原本牢牢握在村支書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少。與此同時,城市對年輕人的吸引力卻越來越大,一減一增之間,使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基層權力群體慢慢萎縮,蔡國寅風光半生卻黯然辭世是這一群體失落的生動寫照。
(二) 底層掙扎者
底層掙扎者是鄉村中最廣闊的一個群體。他們是“綿羊”,需要“牧羊人”作主心骨,可他們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同命運斗爭,努力追求幸福的生活。蟲嫂是《生命冊》中底層掙扎者的典型形象。她因身材矮小嫁給了吳梁村的殘疾人老拐,面對巨大的生存壓力,她使出渾身解數為丈夫和孩子們搜集食物,從小偷小摸到身體交換。她的行為最終引起了全村女人的憤怒,被狠狠地教訓了一次,孩子們也不再理睬她。后來蟲嫂進入縣城收廢品供孩子們念書,每周戰戰兢兢地給孩子們送東西——既渴望見到孩子們,又擔心自己的形象給孩子們丟人。蟲嫂犧牲一切成全自己的三個子女,最后卻獨自告別這個世界。這些鄉村的底層掙扎者們會小偷小摸,會為了蠅頭小利拳腳相向,可他們的動機往往很單純——生存。倉廩實才能知禮節,貧窮難以孕育出高貴的文化素養。當然底層掙扎者們并非只會逆來順受,總會有人向往外面的世界。《羊的門》中二組面粉廠的劉庭玉要脫離集體、進城打拼的暗線貫穿全篇,最后他邁出了堅定的一步。其實在他之前就已經有村里人成功在城市扎根,他們就是鄉村逃離者。
(三) 鄉村逃離者
這類鄉村逃離者人數不多,但代表著作家的一種文化理想,即鄉村里的平原人進城后去除陋習,產生某些可喜的新變化??涩F實往往是殘酷的,這些逃離者離開了鄉村但平原人的文化性格依舊如影隨形。他們對傳統既有繼承又有反叛,在新舊碰撞中逃離者和他們的家鄉不斷產生齟齬?!堆虻拈T》中呼國慶憑著智慧和努力離開“綿羊地”做了縣長,到城市后每次遇到問題第一個想到的還是村里的老支書呼天成。呼天成手眼通天,盡心地守護著自己的“綿羊”。呼伯屢次仗義相救,呼國慶卻沒有按照約定斬斷與情人謝麗娟的聯系。當呼伯提出讓呼國慶回來做他的接班人時,早已被城市文明俘獲的呼國慶選擇離開呼家堡這片“腌人的地方”?!冻堑臒簟分旭T家昌因禍得福,在支書劉國豆幫助下進入部隊,劉國豆期望他成為軍官后可以回來迎娶自己的女兒。馮家昌晉升很快,在事業瓶頸期遇到了一個可以改變自己命運的城市女孩。沒人知道他的內心經歷了怎樣的熬煎,最后他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妻,為了事業和家族舍棄了良心。馮家昌生在一個軟弱的家庭,他對鄉村充滿厭惡,離家后便斷絕了與鄉村的聯系,是一個徹底的鄉村逃離者?!渡鼉浴分械膮侵均i是喝百家奶、吃百家飯長大的,吳梁村的每家人都對他有恩。他初到高校任教時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對村里人有求必應,可很快就入不敷出了。最后他在強烈的自責中再次逃離,北上尋找人生出路。吳志鵬的離去同樣徹底,但他還保留著良心,是一個“背著土地行走”的人。家鄉的人和事不時會在他的眼前浮現,可他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對鄉人。最后給老姑夫遷墳時他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吳梁村,內心卻起了復雜微妙的變化:“可我說不清楚,一片干了的、四處漂泊的樹葉,還能不能再回到樹上?”[6]許是在外游蕩太久,他的心再也回不來了。透過這片平原和這群平原上的生靈,可以看到李佩甫對中原文化的反思與批判。
二、“堅韌”與“保守”
李佩甫的“平原三部曲”超越傳統的鄉土小說,故事橫跨城鄉兩地,具有更廣闊的文化視野。他筆下的豫中平原,滋養了燦爛的中華文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中國的經濟、政治、文化中心。我國古代一直以農業立國,農業為中原文化增添了樸實厚重,卻也使小生產者的自私與狹隘融入國民的集體無意識里。豫中平原在歷史上一直是黃泛區,又處在我國文明幾何的中心,是一塊兵家必爭之地。作者在《羊的門》開篇就歷數這片土地遭受過的苦難,天災人禍共同磨礪著這里的人們,人性里必然會摻雜進一些雜質。自然和社會的雙重作用共同塑造了獨特的“中原文化”。
(一) “忍”與“韌”
平原人帶著這種文化積淀與生存智慧走出家鄉,投身官場、商戰時,他們往往會形成一種獨特的處世哲學。這首先表現為異于常人的“忍”與“韌”。《城的燈》中馮家昌在連隊遇到了一個連長同鄉。他向馮家昌傳授了當兵的三個“絕招”:忍住、吃苦和交心。馮家昌吃苦耐勞,樂于奉獻,憑著過硬的實力很快離開部隊進入機關。來到新環境后,馮家昌不驕不躁,堅持每天將全樓打掃得干干凈凈,慢慢獲得了首長的信任;首長落難后他仍不離不棄伴隨左右。馮家昌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要在城市扎下根,要把自己的兄弟弄出鄉村,徹底告別不堪回首的往事。這樣的忍耐和勤奮同樣表現在《羊的門》中呼國慶的身上。他扎根基層,勤勞肯干,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帶領村民們脫貧致富,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上縣長這個位置。可以說他能取得成就不是因為阿諛奉承,弄虛作假,而是真抓實干出來的。中原文化中的“忍”與“韌”一方面可以幫助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在事業中無往不利,另一方面也將權力置于不容置疑的崇高地位,將奴性深深地刻入老百姓的骨子里,進而催生出平原上的“君主”。
(二) 權力與保守
呼天成在呼家堡屹立40年不倒,成了這片土地上的一個傳奇。他用嚴刑峻法馴服村民,讓他們心甘情愿臣服于己。這片“綿羊地”上的村民們漸漸地對這種控制習以為常,他們身上的奴性被激發,害怕強權的淫威同時又渴望受到其庇護,中國人官本位的文化習性在這個小小的村莊被描寫得淋漓盡致。呼天成某次患病到省城治療,村里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于是村民們在日落時分自發來到村口等待村支書歸來。天天如此,慢慢變成了呼家堡一景。召開村民大會時,村民與他們的支書的關系已經發展到信徒和教宗的關系,他們的忠誠、狂熱讓人不得不嘆服呼伯的馭人之術。呼天成去世之前唯一的心愿是聽狗叫,可村里的狗在多年前已被他屠戮殆盡,于是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曾受呼天成知遇之恩的老閨女徐三妮竟“趴在院門前,大聲地學起狗叫”,“而后,全村的男女老少也都跟著徐三妮學起了狗叫”[7]?!吧瘛睂w天,“神”的孩子們在向他做最后的告別。呼天成的手段早已超越了《白鹿原》中的白嘉軒,他明白在變革的時代想要守護鄉村必須多管齊下,不光靠倫理,更要有利益。能夠順應時代的發展潮流應時而變,是一個鄉村領袖的必備能力。
由于深居內陸,無法像大城市一樣得風氣之先,因循守舊也是“平原三部曲”中鄉村的重要特點。呼伯能夠實現對呼家堡的長期統治,與村民們的保守不無關系。小生產者往往缺乏廣闊的視野和變革的動力,他們一旦接受某一事物,就會沿著慣性一直走下去,除非有巨大的外力沖擊,否則想讓農村社會從內部發生變革難比登天。除了呼家堡的村民們逆來順受,《城的燈》中上梁村的百姓們對香姑提出改革的抵制心理同樣強大??吹绞来苑N糧為生的村民過著貧苦生活,香姑決定另辟蹊徑,帶領他們種果樹致富。一開始村民們的態度很消極,當他們親眼看到香姑通過果樹確實掙到錢后,才亦步亦趨地改變了古老的農業習慣。堅守與保守僅一字之別,卻差之千里。優秀的文化習俗需要堅守,但并不意味著固步自封,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打轉。
(三) 仁與謀
中原文化具有十分鮮明的儒道色彩。道家的創始人老子在這里誕生,孔子創學于魯游說于鄭?!捌皆鄙蠚v朝歷代人才輩出,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多為中原人,理學的開創者“北宋五子”中有四位都是中原人。如此深厚的儒道傳統一直浸染著這片土地。儒道兩家中庸平和與以柔克剛的內蘊在“平原三部曲”的人物身上多有體現。呼伯可以在一個小村子里呼風喚雨,就在于他已經習得了傳統儒道文化的精髓,并將其內化于心,外化于行。他采用古代人君“外儒內法”的“治世”方式,將仁義和權謀極為復雜地糾纏到一起,難解難分。仁義在滋養著權謀,權謀包含著仁義的動機。再如呼國慶進入縣領導班子后很快因瑣事與縣委書記王華欣產生了矛盾。他們各自心懷鬼胎,但都在表面上保持克制、以禮相待。外表越是熱情,內心越是狠毒。倆人你來我往,招招致命,最后呼國慶招架不住轉身尋求呼天成的幫助,呼天成用一個飯局就扳倒了王華欣?!渡鼉浴分袇侵均i在那個火熱的年代跟隨朋友駱駝下海經商,在起起伏伏中積累了雄厚的資本。雖未置身官場,但平原人的生存智慧對他商業上的成功依然至關重要。駱駝頭腦靈活,充滿激情,商業嗅覺敏銳,但盲目的自信讓他很容易喪失判斷力。吳志鵬身上體現著儒家傳統文化中沉穩持重的中庸之道,在關鍵時刻可以保持冷靜,不越底線。性格上的差異導致倆人日后分道揚鑣,進而影響到倆人最后的結局。
三、“兩地書”與“二元敘事”
李佩甫癡情于中原文化,以文化為骨架搭建起文學大廈。這座大廈之所以如此光彩奪目,當然與作家獨特的藝術個性分不開。在文本結構上,“平原三部曲”表現出鮮明的二元特點。
(一)城與鄉
“平原三部曲”的二元敘事在空間上表現為農村與城市兩個故事發生地,在時間上表現為當下和過去兩段經歷。雖是二元,但兩部分借助故事情節和人物回憶巧妙地組合在一起,使整部作品成為一個沒有絲毫撕裂感的有機體。《羊的門》采用鄉村與城市兩條線索齊頭并進的寫法,呼天成和呼國慶,一個在鄉村,一個縣城,各自推動故事的發展,他們通過電話保持聯系,在整個故事中只見了寥寥數面,每次會面都是故事的重要轉折點。《城的燈》中馮家昌和劉漢香同樣身處城鄉兩地,他們的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馮家昌蠅營狗茍,不斷鉆營著向上爬,跌入塵埃。香姑舍己為人,不斷嘗試帶領村民脫貧致富,最后“羽化登仙”。馮家昌離開鄉村后倆人僅見過一面,這次見面迫使劉漢香放棄幻想,改變了自己的生命軌跡,等到倆人再次“相見”已是天人永隔。到了《生命冊》,城鄉與古今已經糅合在一起,城市部分描寫吳志鵬當下打拼奮斗的過程,鄉村部分敘述他在吳梁村青少年時期的生活。作者有意揉入一些超現實的神秘元素,如吳志鵬背后的“人”和每章收尾時總會出現的“見字如面”“給口奶吃”等隱筆?!斑@是作者精心設置的‘子母扣’。‘見字如面’是父系記憶的引線,‘給口奶吃’是母系記憶的引線?!盵8]這些匠心獨具之處不僅加強了作品的整體性,也為小說籠罩了一層神秘色彩。
(二)男與女
在人物設置上,“平原三部曲”具有一脈相承的相似性。男女相對,陰陽相調。呼天成、呼國慶、馮家昌、吳志鵬等男性一方,他們的行為不具備剛烈雄健之風,但在穩中取勝。以秀丫、謝麗娟、劉國香、梅村為代表的女性一方,她們在生活中敢愛敢恨,是一旦認準死不回頭的剛烈女性。她們較之一眾男性人物具有更大的人格魅力,可往往以悲劇結局。她們或依附他人后身陷囹圄,或以身相許后慘遭背叛,或形單影只漂泊半生?!巴庠诒憩F與最終命運的差異及轉換,對應于傳統文化陰陽互生互克的理論,使人感覺到人物設置頗得傳統文化之神韻?!盵9]作家的男性中心意識在文本中十分突出,“平原三部曲”中男性牢牢占據政商兩界的中心地位。美麗真誠的秀丫成了呼天成磨煉意志力的工具,成了兩個男人斗法的犧牲品。她為了虛幻的愛情耗干了自己的青春,最后竟還派自己的女兒去服侍呼天成。謝麗娟被呼國慶擺上了權與色的天平,在反復衡量后她被舍棄了,可她還是對這樣一個沒有“骨”的男人愛得死去活來。劉國香化為馮家兄弟向上爬的墊腳石,梅村在不同的男人之間反復地承受著相同的傷害,最終不得不對生活心灰意冷……自五四運動以來的鄉土小說中,女性一直處于“失語者”的地位。彭家煌的《慫恿》中二娘子為了兩頭豬被逼去上吊,成了鄉村權力斗爭的犧牲品;柔石的《為奴隸的母親》中春寶娘為了丈夫和孩子去地主家作生育工具,回家后孩子都已經不認識娘了。她們一直作為男性的陪襯,沒有選擇的權利,只有執行的義務。鄉土小說中女性可以為男性而犧牲,而男性只肯為事業而犧牲。
(三)善與惡
善與惡是一對自文學誕生之日起就相伴隨的母題,也是“平原三部曲”中一對重要的二元概念。在上述的性別對立中已經可以隱約窺見善惡的對立,作者進一步通過宗教營造神圣的氛圍使這種善惡對比更加鮮明。“平原三部曲”籠罩著一層基督教色彩,最直觀地表現在小說標題和題記上?!把虻拈T”即起自《圣經》中上帝是牧羊人之意,“羊門”象征著上帝的恩典?!俺堑臒簟焙汀吧鼉浴蓖瑯佣汲鲎浴妒ソ洝?。小說人物的善惡性格特征也具有宗教寓言性。除了上文提到的呼天成,《城的燈》中女主人公劉國香也是一位“神”。她主動來到馮家任勞任怨地操持家務,知道自己受騙后沒有采取報復行動,而是在沉寂了一段時間后回到上梁村擔任村支書。此時她的身上已經充滿神性,慢慢變得不食人間煙火,村民們都改叫她香姑。香姑的死頗具殉道色彩。一群覬覦她財富的“獸”為了逼她把錢交出來脫光了她的衣服,“在他們眼前,是一個半透明的胴體,那胴體在馬燈輝映下,放射出鋼藍色的幽幽白光,那光圣潔肅穆,晶瑩似雪,就像是一座渾然天成的冰雕!”[10]香姑在受難時嘴里還在喃喃道“救救他們”。善與惡、神性與獸性激烈碰撞使香姑徹底蛻變成一個犧牲自己拯救世間苦難的“神”,她用死喚醒了村民們的良知。
當然,“平原三部曲”還具有其他的藝術個性,如地方色彩鮮明,符合人物身份的語言,敘事視角的轉換等?!渡鼉浴芬桓娜壳星皟刹孔髌返臄⑹鲆暯?,采用第一人稱敘事,作家的議論有所節制。由于敘事視角的限制,“杜秋月”“有才下河坡”等只有吳梁村人才能明白的“暗語”,不能立刻被作者和盤托出,使讀者產生越來越強的閱讀期待。這些暗語在全文反復出現,草蛇灰線,最后懸念被作者設置的精彩故事一一揭開。第一人稱敘事視角還可以更好地表現投身于商業大潮的弄潮兒們內心細致復雜的變化,一下子使原本略顯沉悶的文章活泛起來。
結語
李佩甫通過“平原三部曲”將自己多年來的人生感悟訴諸筆端,為讀者全景式地展現了“平原”地區城鄉兩地的發展概況,并將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和人性的復雜多面很好地表現出來。作家把他的根執著地扎在平原這片土地上,進行著一種飽含深情又不乏理想色彩的寫作。城市化的加快和鄉村的萎縮或許不可避免,但我們在李佩甫的作品里還是能讀到那個原汁原味的鄉村,看到那些負重前行的時代奮斗者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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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南理工大學文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