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恩



無論是外來的樂器或是本土的民族樂器,如果不能滿足演奏者的需要,就免不了被改良、革新的命運。著名琵琶演奏家、教育家劉德海早在2001年就提出:未來的琵琶,需要創造南北結合的第三種琵琶。
現代琵琶,即是由曲項琵琶演變而成,亦是對曲項琵琶的改良。有學者認為,曲項琵琶源于古波斯的“烏德”。魏晉南北朝時期,龜茲琵琶經絲綢之路傳入中原。清朝末期的四弦曲項琵琶,其面板上取消了傳統的鳳眼音窗,形態已接近現代琵琶。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琵琶在不斷演化和改良中得以不斷完善。
自新中國成立后,改良民族樂器更是蔚然成風。無論是民族音樂團體抑或是樂器制作人,都積極投入到對民族樂器改良的工作中。
專業音樂團體致力于樂器改良
1954年,中國廣播藝術團民樂團前身“中央廣播民族管弦樂團”便成立了樂器組,開始對民族樂器進行整理和改良。
“中央廣播民族管弦樂團”樂器組當時對琵琶也進行了研究和改進,譬如在琵琶的內襯方面,研發人員發現琵琶面板里面的襯子(即音梁)的位置對音量和音質有很大影響。橫襯如果離覆手距離大(襯子高),則其內弦音色較外弦好;而距離小(襯子低),音質則較洪亮。經過數次實驗,樂器組肯定了這一改進作用。在面板的選擇方面,他們仍選擇桐木作為琵琶的面板。通常人們認為整塊的桐木做面板最佳,但樂器組根據其他方面的經驗,認為木質緊的材料,更適合于演奏高頻率,木質松的材料,適合演奏低頻率。樂器組成員還試用兩款經過拼接的桐木板,外面半塊用木質較緊的,里面半塊用木質較松的,合在一起作為琵琶面板。他們認為,這種拼接的面板既經濟又起到了很好的聲音效果。
琵琶的覆手,樂器組分別采用牛角、紅木和竹質等材料,經過比較試驗后,肯定了密度小的材料發音洪亮,于是他們確定了采用竹質材料作為琵琶覆手。
民族樂器試點組改良琵琶
20世紀50年代,可謂是中國民族樂器改良的黃金時期。當時的輕工業部下屬的輕工業局還成立了民族樂器試點組。他們根據專業和業余琵琶演奏者的要求以及琵琶存在的主要缺點,著重研究了琵琶的音梁問題。他們的目標是試制出的琵琶比傳統琵琶平均音量增大1/3~1/2倍。
輕工業部下屬的輕工業局民族樂器試點組在經過面板、背板的用料、薄厚、琵琶內膛的深淺程度以及上下音梁的位置、縛弦的薄厚等進行了不同批次的實驗。他們在琵琶制作試驗報告中提到:
1.背板的木質越硬越好,用材的排列為烏木,紫檀,老紅木,花梨及各種較硬的雜木;
2.面板以輕松而陳舊的為好,傳統都用河南的桐木、四川的泡桐木、聲音的好壞主要關鍵在于面板;
3.腹部最寬處,310~320mm,內膛容積最深處40~55mm,膛深的音較大而空,膛淺的音稍小而脆;
4.縛弦,上邊緣在由底邊算起90~100mm之間。縛弦上移的音稍大而空,下移的音細而脆,過下則音硬而弱;
5.下梁位置,從底邊算起在180~210mm之間。向下移則音硬,向上移則音空。下梁支一個柱或兩個柱,使背板與面板相連;
6.內膛中部,宜淺不宜深,深則音悶,但亦有認為深淺關系不大,背板內壁有認為光潔的好,也有故意在刨光之后起槽的(如洗衣板一般);
7.形體的大小有認為體大的音大,體小的音響,亦有認為稍大稍小與音量無關。
通過比對實驗,他們認為,琵琶是經過一千多年時間考驗的樂器,傳統制作方法有許多很好的經驗值得借鑒和傳承。從這些文字中,我們看到60多年前從事樂器改良、研發的前輩們在琵琶的改良實驗中所投入的巨大精力,他們提供的實驗數據為后來人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他們一絲不茍的工匠精神依然激勵著后人。
琵琶弦在琵琶演奏中所起的作用不可忽視。在20世紀50年代,就有人對琵琶的琴弦非常重視。張必德先生當時就認為,琵琶是表現力很強的樂器,但也存在依稀不足,比如音準、音量都存在一些問題,老弦的音色也有呆硬的現象。他認為,琵琶四根弦長短一樣,張力也要一樣,頻率要成比例,就只有使四根弦的質量成比例才行。四根弦質量之比應為:
子弦:1;中弦:16/9;老弦:9/4;纏弦:4。張必德先生認為,如按這種公式定音制弦,可以改善琵琶發音的準確性。不知道現在為琵琶定制琴弦的廠家是否沿襲了張必德先生的研究成果,或者琴弦制作行業已經采用了更為先進的科技手段制作琴弦?筆者不得而知。
上世紀70年代,北京歌舞團武國隆先生和文博先生合作研制出異型高音琵琶。這種異型高音琵琶共鳴箱的右上部位新月形,腹面上開有音孔和音窗,腹腔內音柱可調,比普通琵琶高一個八度。
進入21世紀之后,對琵琶的改良工作仍在進行。
2002年,武國隆在兩位助手的協助下,就民族管弦樂隊各聲部高、中、低音樂器做了系列改革,并對彈撥做了重點改革。他們的主要成果有五弦中、低音琵琶等。五弦中音琵琶的外弦較傳統琵琶高四度,空弦由外及里為d1、a、g、d、G;而五弦低音琵琶的里弦則較傳統琵琶低五度,空弦由外及里為a、e、d、A、D。
仿制敦煌洞窟壁畫琵琶
20世紀90年代,敦煌藝術研究院的鄭汝中先生通過對敦煌莫高窟、西千佛洞、榆林窟、水峽口、五個廟古代大量壁畫中所描繪的樂器圖像的考察,發現敦煌石窟繪有各種樂器6000多件,44個品種。鄭汝中在“敦煌壁畫樂器仿制研究”課題組擔負了總體設計、繪制草圖、篩選式樣并親至樂器廠車間監制的任務。他從6000余件樂器圖像中精選出54件進行仿制。仿制樂器,以壁畫樂器圖像為基本依據,并從680個琵琶圖形的50種不同制式中,篩選了7種。鄭汝中先生還根據敦煌藏經洞出土的乾寧四年,絹畫《熾盛光佛五星圖》中之琵琶圖形,用花梨木仿制了一支四相、三品的琵琶。說明琵琶從唐代就有按品的趨勢。
除了上述兩支常規形制的琵琶外,鄭汝中先生還根據壁畫制了幾件特型琵琶:有瘦形棒狀、小形高音、圓形方頭(系列大、中、小各一支)琵琶,形態都有所變異,發音也不同,其內部結構頭部形制,覆手、相、品及鳳眼等部件上,也做了不同的處理。敦煌壁畫琵琶,在捍撥上方都有一對挖空的“鳳眼”,對樂器發音至關重要,有如提琴的F孔。據現代琵琶制作經驗,面板挖孔,聲音將導致空泛。鄭汝中先生認為,在仿制敦煌石窟壁畫中的琵琶,要遵循這樣的原則:既要仿古,又要保持現代的科研成就。他仿制的敦煌石窟壁畫琵琶,有的挖了鳳眼,有的畫了鳳眼,這兩種琵琶在演奏中都收到良好的效果。
琵琶制成后,面板的捍撥部位都施以彩繪,選用的是經變畫中的典型圖樣,十分新穎。
唐代之后琵琶有不同程度的改良
20世紀80年代初期,琵琶制作名家高占春與琵琶泰斗林石城先生在《樂器》雜志上連載《琵琶的制作》,其中有文字提道:“唐代以前,琵琶的形態和現在的琵琶很相似(可從敦煌北魏壁畫中看到)。所不同的是:覆手比現在的高;體積比現在的小些或大些(宋馬端臨《文獻通考》有:“唐樂有大小琵琶之制,今教坊所用,乃其曲項者,非直項也”);在面板的兩側各開一月牙狀孔;在面板的下部分漆飾雜花等;頸部比現在的細一些;音柱(即現在的“相”和“品”)只有四個;用“撥子”彈奏。后來,這種曲項梨形音箱琵琶,在音柱數目方面吸取了阮咸琵琶、秦琵琶的排列方法,再增加十柱或十二柱,并使上述“相”和“品”的形狀有所區別,從而形成了現在式樣的琵琶。清代時,琵琶有四相十品、十二品等;解放前后,有四相十品、十三品等;現在大都按照十二平均律半音排列,有六相十八品、二十四品、二十五品、二十八品等。在彈奏方面,從唐代以來已經‘廢撥用手來演奏了。”從以上文字中,不難看出,琵琶在傳入中國之后,從唐代、宋代、清代直至現代,琵琶無論是在外觀外飾還是“品”“相”方面,抑或是彈奏手法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改良。
劉天華、鄭覲文對琵琶的改良
國樂大師劉天華先生在20世紀20年代在北大任職期間,就高舉國樂改進的旗幟,致力于民族樂器的改良。他除了對二胡進行整體改革外,也曾涉獵琵琶的改革,他改革的六相十二平均律琵琶,其品位已經達到24個,有效音域也擴展到三個多八度。
20世紀30年代,上海大同樂會的創始人鄭覲文先生等人研制出六相十八品的平均律琵琶,共鳴箱呈葫蘆狀,半音齊全,轉調方便。這種葫蘆形琵琶后應用于大同樂會樂隊的演出中。遺憾的是這款琵琶未能流傳于世。
當代琵琶的改良
“中國當下的琵琶制作傳統工藝,主要承襲了清代和民國的規制,但有些架構和部件也產生較大變化。如音源,20世紀60年代以前是延用了二千多年前的絲弦,后改為以芯弦為鋼絲、鋼繩,外纏絲弦及尼龍弦的鋼弦,對琵琶音色的變化產生了重大影響。如縛弦,從象牙、牛角、牛骨、硬木,改為竹制,對聲音傳導的敏感度產生了重大影響。如音域,原制式為四相十三品,現為六相二十四品至二十六品,表現力得以極大拓展。除此之外,內膛加深加寬,面板徑切拼合等工藝的調整,更適應了當代器樂表演的需求。”著名樂器學者沈正國如是說。
20世紀60年代,在南京藝術學院任職的程午加先生設計、南京某樂器社制作的琵琶新品——響琶問世。響琶對縛弦和共鳴箱兩部分進行了改良,背面為平板形,框板采用多塊條形木板彎曲拼粘,面背板分別膠于框板的兩面。整個琴箱外形看似與琵琶相同但內腔容積顯著增大,將固定縛弦改為可移動的弦馬,面板振動強烈,經弦馬傳導后也帶動背板振動。中國音樂學院樂器維修師張世臣早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在北京民族樂器廠實習,他記得當年北京民族樂器廠曾經嘗試用鋁材制作琵琶的背板。1978年,北京民族樂器廠在北京塑料行業的協助下,曾嘗試將ABS低發泡材料應用于改良琵琶上,它通過一次膜壓而成琵琶背板,節省了木材。這些用新材料改良的琵琶盡管沒有得到普及,但他們的探索精神依然非常可貴。
20世紀80年代初,西北民族學院藝術系松濤先生還研制出雕漆琵琶,采用雕漆工藝代替紅木、紫檀作為琵琶背板。據說,雕漆琵琶比紅木琵琶成本低,簡化了制作工藝,具有不變形、防水抗腐蝕等特點。
2008年,琵琶制作師王正明制作出由著名古琴制作師田雙琨、著名琴家楊青共同設計的六弦琵琶。這把琵琶比四弦琵琶多了兩根弦,背板采用紫檀木,面板仍為桐木。(定弦為:DGAdea)擴大了音域,聲音柔潤松透,旨在豐富琵琶的伴奏功能。據王正明介紹,當時一些琵琶演奏家都曾試彈過這把琵琶。王正明稱:因為沒有人為六弦琵琶作曲,故六弦琵琶沒有得到推廣。
現代制琴名家對琵琶的貢獻
蘇州的周榮庭(1907~1975)曾在程午加的指導下將琵琶由四相十八品改成六相二十四品。上海的萬子初(1910~1990)將琵琶的琴頭由如意、蝙蝠頭飾改為樂字、壽字頭飾,曾先后完成并確立大、中、小琵琶的標準和工藝,并形成了“萬氏琵琶”的流派和風格。據樂器學者沈正國介紹:上海琵琶制作師高占春會彈奏琵琶,又隨父親高雙慶學習琵琶制作,故在鑒別和調整琵琶音效方面技高一籌。高占春主要貢獻是與李伯壽共同探索“八字形音梁”在琵琶中的運用,并成為上海琵琶地域特色標志。
滿瑞興是北京著名琵琶制作師,他博采眾長,長期對琵琶的結構、工藝、選材、音色品質進行研究。面板根據材質用獨板、對拼、三品或四拼,顯著提高了琵琶的聲學品質,通過實踐掌握了處理音色的最佳方式,使得琵琶結構更加合理,音的震動更加和諧。其琵琶音色厚實、明亮、穿透力強、共鳴好,既有傳統之美,又有創新發展。所制琵琶具有“金石之聲,”融合南北琵琶制作的特點和精髓,深得演奏家的青睞。
結語
任何改良樂器,都是以服務于當下社會、滿足于時代需要為出發點。中國地域廣大,文化多元。一種琵琶和一種琵琶的音效標準,肯定不符合文化生態多樣化的需求。不可否認,有些改良成果也不全是成功的,有些被改掉的東西回過頭來看,仍有其價值,譬如絲弦琵琶。著名樂器學者沈正國先生認為:在傳承琵琶歷史文化的傳統上,恢復絲弦琵琶的制作技藝,完善和提升南音琵琶、江南絲竹琵琶等地域琵琶文化的特色很有必要。他說:“器樂演奏者如何淡化琵琶金屬感音效?另外,琵琶共鳴體防變形技術、音源音準控制等還有很多空間有待探索和完善,特別是琵琶音效基礎研究,總體上還處于空白階段,是琵琶發展的現實瓶頸。”如此看來,當代琵琶遠沒有達到盡善盡美。探索永無窮期,琵琶的改良之路仍很漫長。
參考資料:
[1]《民族樂器改良文集(第一集)》,音樂出版社1961年。
[2]范鵬、王福生編著《隴上學人文存鄭汝中卷》,甘肅人民出版社。
[3]《樂器》雜志1981年第3期、1983年第2期。
[4]趙春婷,王瑋編著《新中國60年民族樂器改革研究》,中國大百科出版社。
[5]樂聲著《中華樂器大典》,文化藝術出版社, 2015年5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