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佳莉
具有“不患寡而患不均”思想的中國社會個體對以收入差距為表現特征的社會公平具有強烈的關注和差異化的認知。在實現了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之后,解決社會公平問題必然成為各類政策的價值取向。中國共產黨和各級政府始終高度重視社會公平問題,堅持改革的正確方向,以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增進人民福祉為出發點和落腳點。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要完善公共服務體系,保障群眾基本生活,不斷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不斷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形成有效的社會治理、良好的社會秩序,使人民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實、更有保障、更可持續。在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過程中,對社會相對公平的追求也成為人民的向往和生活必需。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核心價值觀念,是構建和諧社會的應有之義,是現代化的價值前提、建設目標和價值追求。公平正義是和諧社會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任何一個文明程度較高的國家處理公民之間關系的一項基本準則。一般來說,提高社會公平感知度,有利于增加社會個體的幸福感,提升社會個體參與社會治理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有利于形成良好的社會秩序和向上向善的社會風氣。
社會公平感知在最早的研究中主要聚集于心理測量領域,而后被更多學科關注,并成為眾多學者的研究話題。學者高文郡(2020)認為,雖然大多數研究成果中使用的公平感知測量維度不盡一致,但基本置于權利公平、機會公平、分配公平和程序公平的框架下。比如,在新聞傳播學領域,丁柏銓曾提出,公平是指公民在人身自由、精神自由以及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享有的基本權利公平,其他的公平都與此相關或由此派生。學者薛潔(2007)認為,公平感是一種主觀感受,反映的是個人對社會公正狀態的評價,是通過比較獲得的主觀感受。這種主觀性的感受持續時間較久,并且呈現一種經常性的狀態。
國內學者也對社會公平感知的影響因素進行了相應的研究。學者趙瓊(2005)提出,從社會學角度來看,影響社會公平感知的社會因素主要是制度安排和社會結構。學者馮霞、蘇振華(2021)基于2013年全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發現經濟發展會顯著影響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學者盧家銀、段莉(2015)研究發現,使用互聯網頻率越高,青年群體對社會公平感評價越低。學者薛可、余來輝、余明陽(2018)通過建立中介模型的方式,探討互聯網使用對社會公平感知的影響,結果顯示,互聯網使用顯著負向影響民眾的社會公平感、政治信任感和社會信任感。浙江大學教授蘇振華(2018)通過建立有序probit模型研究了主流媒介的使用頻率對社會公平感的影響,發現主流媒介接觸頻率與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呈現正相關關系。學者韓雨晴、謝強(2019)基于2015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建立隨機系數離散選擇模型,研究比較了新媒介和傳統媒介的使用頻率對于社會公平影響的差異。
社會公平感知受制于多種因素的影響,社會個體接收到的信息會影響著個體對社會公平的認知。新聞傳媒是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構建中的一支有著自身鮮明特點的重要力量。在當下信息高度發達的時代,媒介接觸已經成為社會個體獲取信息的主要方式。在這個過程中,媒介的影響力也與日俱增。媒介是建構信息、生產并傳播信息的重要工具,尤其在新媒介出現以后,社會信息呈爆發性增長,媒介在信息傳遞和篩選方面的作用越來越重要。媒介信息深刻影響社會個體對社會是否公平的自我認知,民眾對社會公平的主觀評判也更容易受到媒介的影響。
社會個體的日常生活點滴和媒介密不可分,他們也通過媒介渠道獲得各式各樣的信息。隨著時代的發展,特別是科學技術與民眾閱讀習慣的變化,媒介分為傳統媒介和新媒介。傳統媒介自出現以來就處于行業的主導地位,但在新媒介行業的快速發展之下,傳統媒介受到了極大沖擊,社會個體可能更多地受到互聯網訊息的影響。由于傳統媒介和新媒介的監管方式不同,信息傳播方式具有差異性,導致生產與傳播信息的質與量有所區別,必然會對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產生差異化影響?;诖?,我們提出了兩個理論假設。
假設1:媒介接觸對社會公平感知有顯著性影響。
假設1.1:傳統媒介接觸對社會個體社會公平感知具有正向顯著性影響,使用傳統媒介頻率越高的社會個體認為社會更加公平。
假設1.2:新媒介接觸對社會個體社會公平感知具有負向顯著性影響,使用新媒介頻率越高的社會個體認為社會更加不公平。
假設2:媒介接觸對社會公平感知有差異化的顯著性影響,傳統媒介接觸對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影響要小于新媒介接觸對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影響。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源于中國人民大學聯合全國各地的學術機構于2018年實施的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主要涉及社會人口屬性、社會態度等面向的調查。2018年調查問卷涉及多個省份。在本次研究中,剔除無效數據,最終使用數據為12787個樣本。
1.因變量:社會公平感知
在CGSS2018問卷中,有一道題項詢問受訪者:“總的來說,您認為當今的社會公不公平”,要求受訪者從“完全不公平、比較不公平、說不上公平但也不能說不公平、比較公平、完全公平、不知道、拒絕回答”這7種選項中進行作答。筆者將選項分別編碼為1、2、3、4、5、98、99,其中 98、99 設置為缺失值。分值越大,表示受訪者認為社會越公平。
2.自變量:傳統媒介接觸與新媒介接觸
在CGSS2018問卷中,有一道題項詢問受訪者:“在過去一年,您對以下媒介的使用情況”,主要涉及的媒介有“報紙、雜志、廣播、電視、互聯網(包括手機上網)、手機定制消息”,要求受訪者從“從不、很少、有時、經常、非常頻繁、不知道、拒絕回答”這7種選項中進行作答。筆者按照因變量相同處理規則進行編碼,分值越大,表示受訪者的媒介接觸頻率越高。
鑒于廣播電視行業的發展及物聯網技術的運用,電視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原來的傳統媒介屬性,現在的電視可以直接聯網。作為互聯網終端使用的電視,我們很難再將其界定為傳統媒介或新媒介。因此,本文的媒介分類不再將電視納入分析中。為此,筆者將問卷中“過去一年,您對報紙的使用情況”“過去一年,您對雜志的使用情況”“過去一年,您對廣播的使用情況”“過去一年,您對互聯網(包括手機上網)的使用情況”和“過去一年,您對手機定制消息的使用情況”等5道題項進行降維分析。使用主成分分析法,配合最大變異法,形成因子負荷矩陣,并對合成后的因子進行內部一致性檢驗,以驗證各合成后因子內部一致性信度。各變量的主成分因子分析及內部一致性檢驗值見表1。

表1 各變量的主成分因子分析及內部一致性檢驗
表1顯示,兩個公因子可以解釋的總方差為66.804%,KMO統計量為0.645,因子負荷最小值為0.682,最大值為0.861,因子間具有共同性,因子負荷全部大于0.6。兩個公因子的內部一致性信度值α值分別為0.707和0.535,全部大于0.5,顯示兩個因子間內部結構較好,所包含題項的一致性信度較佳。我們將公因子1命名為傳統媒介接觸,公因子2命名為新媒介接觸。
3.控制變量:人口變量
根據SPSS線性回歸模型要求,我們將性別,二分類處理后的年齡、民族、政治面貌及教育程度、學歷情況等連續性變量,以及因子分析后得出的傳統媒介接觸和新媒介接觸變量納入回歸模型中。在年齡劃分上,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年齡劃分標準,以45歲與60歲為界,將20~45歲受訪者劃分為青年、46~60歲劃分為中年、60歲以上劃分為老年。教育程度方面,根據教育年限來衡量被訪者的教育水平,劃分為基礎教育、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為了考察不同媒介在差異化的人群當中的使用情況,我們將傳統媒介接觸和新媒介接觸的題項進行加總并平均,形成描述性統計分析表,如表2。

表2 媒介接觸的描述性分析
從表2中可以看出,男性使用傳統媒介頻率的平均值高于新媒介接觸頻率,男性更加喜歡使用傳統媒介,女性則相反。但是,就新媒介接觸頻率而言,兩者相差無幾。從年齡分布來看,青年群體使用新媒介頻率的平均值高于傳統媒介接觸頻率的平均值,中老年群體使用傳統媒介頻率的平均值高于新媒介接觸頻率的平均值;青年群體在新媒介的使用上平均值最高,遠遠高于中老年群體,老年群體對于新媒介的使用平均值最低。從政治面貌來看,黨員的傳統媒介接觸頻率平均值遠遠大于新媒介接觸頻率平均值;非黨員的新媒介接觸頻率平均值大于傳統媒介接觸頻率平均值。兩者相比較來看,黨員的傳統媒介接觸頻率平均值遠遠大于非黨員的新媒介接觸頻率平均值。從學歷來看,基礎教育的用戶群體使用傳統媒介頻率的平均值高于新媒介接觸頻率的平均值;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受訪者新媒介接觸頻率的平均值高于傳統媒介接觸頻率的平均值。三者相比而言,學歷越高的用戶群體越傾向于使用新媒介,學歷越低的用戶群體越傾向于使用傳統媒介。
4.模型分析
通過大量實踐,研究者們發現線性回歸模型可以很好地滿足對連續性數據的建模要求?;诿浇榻佑|頻率與社會公平感知的數據結構,我們利用SPSS26中的線性回歸分析方法,以實證探求新媒介接觸頻率和傳統媒介接觸頻率等自變量對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的影響。
如表3所示,模型1探討的是人口變量對社會個體社會公平感知的影響。納入性別、年齡、教育程度、政治面貌、民族等人口變量后,模型1的擬合度非常好(p=0.000<0.05),具有統計學意義。模型1數據顯示,年齡對個體社會公平感知具有正向顯著性影響,年齡越大的個體越認為社會公平。年齡每上一個階段,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會增加10.1%。教育程度對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具有正向顯著性影響,教育程度越高的個體,越認為社會更加公平。教育程度每提高一個層級,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會增加5.3%。政治面貌對于個體的社會公平具有正向顯著性影響,相比非黨員而言,黨員認為社會更加公平,社會公平感知上升9.2%。民族對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具有負向顯著性影響,相比于少數民族而言,漢族的社會公平感下降9.5%。

表3 自變量與社會公平感知的線性回歸分析
在模型1的基礎上,納入新媒介接觸頻率和傳統媒介接觸頻率自變量后,模型2的擬合度依然非常好(p=0.000<0.05),具有統計學意義。從模型2中可以看到,傳統媒介B值為0.053;新媒介的B值為-0.076,且具有顯著性。通過統計學檢驗,表明媒介接觸對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有顯著性影響,假設1得到驗證?;貧w模型進一步顯示出,傳統媒介接觸對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具有正向顯著性影響,使用傳統媒介頻率越高的社會個體越認為社會公平,傳統媒介接觸頻率每提高一個層級,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會上升5.3%,假設1.1得到驗證。新媒介接觸對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具有負向顯著性影響,使用新媒介頻率越高的社會個體越認為社會不公平,新媒介接觸頻率每提高一個層級,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會下降7.6%,假設1.2得到驗證。
模型3探討的是在不考慮人口變量的情況下,媒介接觸對個體社會公平感知的差異化影響。納入傳統媒介接觸頻率和新媒介接觸頻率自變量后,模型3的擬合度非常好(p=0.000<0.05),具有統計學意義。模型3的結果顯示,不同媒介接觸對受訪者的社會公平感知有差異化的顯著性影響。傳統媒介對于個體的社會公平具有正向顯著性影響,而新媒介對于社會個體有負向顯著性影響。傳統媒介接觸頻率和新媒介接觸頻率兩個自變量的標準化Beta絕對值分別為0.062和0.093,說明傳統媒介即便對于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的影響要小于新媒介對于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的影響,也并沒有改變納入人口變量之后的模型2的標準化Beta值方向,因此假設2得到驗證。
當前,我國站在“兩個一百年”的歷史交匯點,開啟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進軍的新征程。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更需要引導社會個體形成良好的社會共識。在這個過程中,新聞媒體需要建構正確的信息網絡,弘揚主流價值觀,引導社會輿論,提升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
本研究分析結果顯示,社會個體通過不同的媒介渠道獲得信息,傳統媒介和新媒介對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產生差異性影響。傳統媒介自出現以來便天然承載著推動社會公平的責任和義務。丁柏銓教授認為,新聞傳媒是社會公平正義的鼓動者、制度推動者、實踐行動者。人們也一直認為,傳統大眾媒介扮演的主要角色是信息提供者,傳遞一對多的信息流,在很大程度上將用戶塑造為被動的信息接受者。傳統媒介對社會個體的影響是眾所周知的。盡管在線媒介有所增長,但傳統媒介并未消亡,并且在傳播領域發揮著重要作用。事實上,傳統媒介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并且是世界許多地區的主要傳播媒介。傳統媒介中呈現的信息的數量和類型可以塑造信念、態度和感知規范,進而影響行為。傳統媒介的使用對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產生正向顯著性影響的分析結果提醒我們,傳統媒介需要改變傳播方式和話語表達方式。盡管當下涌現出眾多互動形式的大眾媒介(例如互聯網電視),但傳統媒介總體上仍以其作為信息提供者的傳統角色為特征。在媒介融合縱深發展的階段,傳統媒介要加強用戶思維,利用好新媒介渠道,變革話語傳播方式,借鑒當下的短視頻、Vlog等方式,使信息表達更加處于江湖之流,貼近群眾的喜好。正如學者沈正賦所言,新媒介時代,要摒棄傳統辦媒介的思維模式,運用“互聯網+”的先進理念,推進媒介融合發展,把對新聞輿論傳播力的打造與提高,作為新時期新聞輿論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傳統媒介在進一步做好主流輿論引導,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強大精神力量和輿論支持的同時,要進一步強化互聯網思維,傳播社會主流價值觀,影響社會個體信息獲取渠道和范圍,提高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
我們的分析結果還顯示,新媒介接觸對于社會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具有負向顯著性影響,并且相比于傳統媒介接觸,新媒介接觸對個體的社會公平感知有更強的影響力。互聯網時代下,新媒介也前所未有地為社會個體提供了獲取大量信息、洞察人們生活和思想的渠道,增加了信息來源的范圍,社會個體可不受到時間和空間限制,通過新媒介渠道更為方便地知曉較多的信息內容,而且社會個體所接觸信息的數量和范圍相比傳統媒介更大。在各種社交媒介被廣泛使用的同時,一些人使用了所謂的替代媒介來補充已建立的新聞媒介的產品。如此,越來越多的社會個體習慣于通過新媒介渠道獲得相關信息,新媒介平臺受眾數量日益劇增。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為10.32億,較2020年12月新增網民4296萬,互聯網普及率達73.0%,較2020年12月提升2.6個百分點。相比傳統媒介,新媒介進入門檻較低,監管不嚴,信息傳播速度較快,同時具有即時性、匿名性等特點。在數字時代,面對海量的即時信息,社會個體習慣于快速閱讀頭條、標題等,而不是全文,以至于虛假新聞、反轉新聞等負面現象頻發。在此背景下,受到官方嚴格管控的傳統媒介的話語權遭受沖擊,各種負面信息間接削弱了社會個體對社會公平的感知度。因此,新媒介需要更加注重社會效益,加強把關人建設,內外嚴格管控,建構良好的信息生產與傳播生態。同時,政府及相關主體也需要強化對新媒介的管控,特別是加大互聯網的治理力度,使互聯網這個最大的變量變成黨和國家事業發展的最大增量,實現傳統媒介與新媒介的同頻共振,在整個社會中建構主流輿論,唱響主旋律,提高民眾的社會公平感,推動社會和諧發展,為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的實現奠定良好的社會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