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行其道

徐善來

“從開年到現在，我們的團隊已經改了四次日程，目前還沒有停下，所有的工作都要重來一遍。”四月中旬，剛剛結束本季showroom工作的Labelhood聯合創始人Tasha（劉馨遐）在電話另一端對我們說道。原定3月25日開幕的日程接連延期，上海時裝周的不確定性與中國設計師參差不齊的準備情況，使得居于兩端之中的她要隨時準備好迎接突如其來的挑戰，“從三月底開始封控到現在，我們的showroom幾乎是同步進行的，雖然沒有辦法真正讓買手跟設計師建立起面對面的聯系，但是大家都要通過網絡把設計師最新的系列呈現出來，這是我們很重要的一部分工作。”

提到時裝周，時裝秀是逃不開的話題，但在如今無法辦秀的情況下，“秀”背后的商貿性不容忽視。“品牌需要在發布系列的同時去吸引買手的注意，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是要把手里的這塊工作進行下去。”Tasha將其形容為一場“攻守戰”，“我覺得在上海目前的情況下，我們作為運營方，面對物流系統完全癱瘓的狀況，要嘗試打開局面，為攻;作為零售商，在倉庫封鎖的情況下要嘗試自救，為守。”

當封控來襲時，許多設計師都在為原本的辦秀進行著最后的沖刺，有的忙著給衣服收尾，有的準備著拍片和策劃視覺的素材，有的在為展示的內容和細節精雕細琢。彼時的設計師聶若涵正在為同名品牌Ruohan加班加點趕工，在封控的前一天晚上，她和團隊從工作室緊急把樣衣運到家里，至此之后所有的工作都只能在家中展開。“我們的樣衣之前在參加巴黎時裝周showroom，寄回的時候，因為疫情的問題卡在了海關。所以我們在做線上展示的時候，樣衣其實是不全的。”但這些并沒有阻擋設計師們在鏡頭前向買手們自信地展示自己的創意和設計背后的故事。

“在整個過程當中，其實每一個人是在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的情況下，勇敢地邁出自己那一步的。”Tasha補充道“，此刻，我覺得這些品牌要在一個低迷的市場里去尋求認同感和鼓勵，是更加不容易的。設計師本身是非常敏感的個體，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大家一下子都不知道做什么，管理不好預期，人就會很容易陷入到焦慮當中去。”不僅是對于中國設計師，對于中國時尚行業過去十幾年來逐步建立起的完整體系，也是如此，“我覺得在這個過程中，如果你想的只是眼前這一個月的事情，甚至這半年的事情，真的會陷入巨大的絕望和痛苦當中。唯有把目光放到更長遠的地方，有一個很堅定的信念，和團隊、和熱愛著這份工作的年輕人們一同堅持下去，我們才能談未來的理想和目標。”

特別是對于本季迎來自己首秀的品牌而言，疫情帶來的沖擊讓本就缺乏實戰經驗的他們備受煎熬。也許對于其中的不少人而言，這一季的暫緩能夠讓自身和品牌更加集中精力地投入到下一季的展示過程中，而對于早已準備就緒的首秀設計師來說，將本季時裝周的展示看作是品牌推向市場前的一首序曲、一次熱身，也不失為更理性、更從容地面對產業環境的解決之道。

“這兩年我們的確開始以更靈活的方式去展示新系列，不論是拍片或走秀，同時也慢慢有不同的膠囊系列誕生。”已經在時裝周重啟之前以型錄方式進行新季發布的設計師Ming Ma（馬明）向我們介紹道，“關于時裝周改革以及秀場形式的討論其實早幾年就已經開始，大家也都在思考如何以更有創意的方式展現自己的品牌，疫情則是將平臺和品牌都推到了必須改變的地步。我們認為當品牌發聲媒介發生變化，其中的創意形式和不確定性也會變得更加豐富。”

設計師陳盛韜也將個人品牌Louis Shengtao Chen的發布與線上訂貨會提前，“ 我不希望系列是在一個倉促的氛圍下完成的，品牌需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再去參加官方的活動會更好。我這一季想把心態調整得輕松一些。”兩年前疫情剛爆發時，正在經歷畢業創作的他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我認為在疫情這種不可抗拒的條件下，品牌很難達到之前線下實體秀那種熱烈的反響，但是品牌在短時間內做好了調整和應對措施，這一季是在井然有序且高效的狀態下進行，訂貨會也完美收官，總體還是完成得不錯的。”

就像每一季都與中國設計師密切合作的化妝師Clive（熊彥龍）所言，“疫情當下，時裝秀對于很多人來說或許可有可無，但它背后代表著中國的進步，是一種側面的反映，是不可替代的。大家通過多年以來努力所積累的成果、前輩們打下的江山，為我們提供的創作環境，是無法被疫情抹去的。”除此之外，多位設計師也在此期間與我們分享了自己對于時裝發布的不同觀點，或對線下走秀依舊抱有期待，或選擇通過時裝短片的方式將發布移至線上。無論如何，相信經歷過這個特殊的時裝季后，中國設計師和時尚產業會變得更加堅韌頑強。

在疫情期間的線上分享交流中，設計師Jacques Wei（魏東輝）依然堅持保留著不去揭開2022秋冬系列的神秘面紗，等待嘉賓們落座秀場前排親身體驗。他這樣說道：“我是一個比較傳統的時裝人，線下發布帶來的體驗肯定是不一樣的，這是一場關于感官的沉浸式體驗：服裝的細節、音樂、布景、氛圍等等，傳遞的是全方位的體驗。我始終認為體驗感是：現場秀大于視頻大于圖片。”

一向熱衷于在秀場中制造戲劇化場景的Windowsen設計師李思齊也持有類似的觀點，“對我來說，時裝秀是不可替代的。就像小說和詩歌一樣，用不同的體例來傳達你的信息。有些東西是無法通過虛擬手段實現的，比如現場觀眾的能量，音樂與人接觸時產生的化學效應。我的設計只是一個幫助講述故事的載體，現場展示是一個實時的閱讀過程，每一位到場的嘉賓都帶著自己當時的情緒，對這個故事形成自己的感知和理解，對這個故事做出反應，甚至與模型發生互動。表演就完成了。”

對于Susan Fang（方妍楠）而言，疫情前為了時裝周的全力沖刺，讓她至今都對這場遲來的走秀充滿期待。“這次秀的裝置是想重現之前的一個夢境，會有一點火的運用，因為面料的原因會更多地運用光，制作浪漫和超寫實的氛圍。”2022秋冬系列主題“metamorphosis，AIR-FREE”，她希望能夠借此表達靈魂對自由的向往和掙脫。“實體秀的重要性在于，它是一個完整的感官體驗，把品牌從一個想象的概念變為一個真的理念和存在。”

如果說以往通過時尚短片的形式展示新季服裝是一種錦上添花，那么本季的線上視頻發布無疑是雪中送炭。“有時候帶高科技的時裝展示反而是更具挑戰的，因為讓人印象深刻的高科技類發布有很多，如果做不過那些，反而會減分。”Susan Fang對線上形式與高科技手段的思考折射了當下諸多年輕設計師們對于數字化發布的隱憂，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來，創意往往能在陷入絕境時爆發出空前的能量，特別是對于本季靈感來源取自經典電影的品牌而言，時裝視頻化的形式或許能讓抽象的構思與時裝的實體更加無縫銜接。

C+plus SERIES本季選擇從千禧年發行的影片《黑暗中的舞者》出發，以如亮片、網、珠、毛皮等大量材料刻畫出上海夜幕降臨后的都市女性，華服點亮了她們所自持的野性與獨立。當然，設計師劉俊廷也表示，這次的線上發布依然是一場新的挑戰，“當新系列發布迫在眉睫，硬性的時間節點不能更改，靈光乍現的興奮不能彌補問題的接踵而來，對于一個做了八年設計師的人來說，依舊需要振作精神才能全力應對。”

以電影《穆赫蘭道》為視覺引導的VII VICTOR × WANG2022秋冬系列，在視覺呈現中融入了3D建模的元素，構建出充滿未來感的感官體驗，同時并沒有完全摒棄傳統手段，其中穿插的膠片拍攝，反而可以和現代技術的運用形成一種沖突對比。“線上的數字化展示，就因為經過了剪輯，比較像二次加工，這樣可以抹去很多不完美的東西，相對來說也變得比較可控。同時也是因為這樣，你想展示給觀眾的東西會更加的直接。比如一件衣服，從什么角度、什么光線下去展示，都變成你來主導。”設計師Victor Wang（王嘯）解釋道。

“Mayali這一季的主題借鑒了沉默的螺旋這個理論，當人們表達自己的觀點時，如果這個觀點被大多數人贊同，就會積極地傳達出來，而當人們意識到這個觀點不被大多數所接受時，往往會選擇沉默，或者被動沉默。”抽象的概念往往需要更細膩的表達，而此時線上發布的多媒體手段則變得更加有效。設計師Maya（李雯）坦言，“希望通過發布這個系列作為一個聲音的傳遞，疫情與其當下的艱難終將過去，我們前方仍有美好與希望。在構建出一個宏大的社會議題作為主題后，如何做出讓大眾有共鳴的腳本，并在有限的預算內最大程度上有效表達。我正在克服這個問題，是否能解決……大家拭目以待吧。”

“作為主要在上海準備發布的后疫情主力軍，考慮到現實的各種可能的情況，我們幕后至少準備了五個方案。在得知線下秀取消后，我們立馬籌備起了上海拍攝組與意大利拍攝組，決定雙城兩地拍攝線上傳播素材。”對于深耕可持續領域的設計師陳丹琪而言，DONSEE 10的線上內容制作雖然坎坷，但也減少了實體秀場帶來的額外消耗。“原定的線下發布，我們設計了美輪美奐的光影裝置，但由于改到線上，基本等于把之前所有努力的一切推翻重來。但線上發布不失為一個讓更多人無負擔觸達可持續時尚的方式，也不太會產生實際的物質消耗;另外，我們選擇拍攝視頻呈現新品，也因此減少了辦秀而帶來的一次性耗材使用，從人力和資源消耗角度來看，線上發布是更具有可持續意義的。”

歸根到底，線上方式雖無法令人親身體驗，但足以通過各種特效帶觀眾走入另一個世界。MTG的設計師組合來雨晴和徐上茜就表示：“疫情對于人們當下最大的改變，便是加速了人類社會的虛擬化進程，時尚產業也深受影響。我們相信目前的線上時裝周發布是一種過渡形式，把過去傳統的線下走秀和未來真正的虛擬化世界相連，是對于未來時裝乃至生活方式的預演。”

而設計師王逢陳本季與Inert Plan構建的元宇宙世界，使Feng Chen Wang的線上虛擬實踐更進一步。“我們和Inert Plan團隊將本季的整體故事與背景勾勒出來，和團隊合作共同在元宇宙的世界里進行延伸、探討以及再次創新。以前我們做真實的秀也需要和制作團隊配合，這次我也將腦海中的很多想法放到了這個我們共同創造的虛擬空間中去。”無論是從設計角度還是觀看的角度，都會是一次全新的體驗。“在我們這場虛擬秀中會有虛和實的融合，有超仿真的模特和服裝，也有很抽象的場景和架構。我們用藝術的手法，使用高科技的手段，把真實世界中不存在的東西勾勒出來，在嶄新的虛擬世界中呈現，我覺得非常有意思。”當我們將“元宇宙”、“NFT”等看似流行關鍵詞，轉化為一種在危機之下得以運用的創新工具，才能真正感受到不可或缺的科技力量。

從即看即買到各種限時系列的推出，無論國內國外，各種從固有時裝體系中跳脫出來的展示和發布概念在近兩年間屢見不鮮。原本的時裝日程的集中帶來了效率的提升，但在這次集中發布受限的情況下，中國設計師們未來是否能夠尋找到新的節奏來盡量規避風險，發展新的發布模式？

關于不定時的發布節奏，王逢陳帶領Feng Chen Wang這個品牌探索已久，與運動品牌推出聯名系列，與新技術伙伴展開合作，包括此前在倫敦時裝周時選在畫廊發布，都是打破固有框架的體現。“我們不應該要求快速地獲得，同時也不應該在短暫獲得后快速地淘汰。其實我們品牌一直都不希望單一地被性別、季節和時間的概念所定義，我們希望可以在簡單的事物上玩出更多的花樣與可能性。”這樣的觀點同樣得到了Susan Fang的認同，去年與Zara合作聯名系列的成功，也給她帶來了更大的信心。“我們會開始一些小規模的不定期發售，針對特別款式進行線上發布，還有一些無季節性的小型合作，我們可以按照主題、時節等分期分批上線。”

陳丹琪在DONSEE 10成立初期便將品牌定調為“無季節性”，“我希望每一件單品都是更有生命力和適應性的。至于說不定時發布，我覺得目前品牌還有一段繼續成長的空間。從效率層面上看，肯定是時裝周期間人多力量大，但我們也在持續探索更適合DONSEE 10發展的路徑。每一季的發布都是一次新的試驗和歷險，很有趣。”而原定于本季舉辦國內首秀的Ting Gong（龔婷），也將這種無季節性的理念融入到設計中。“第一季的設計采用回收具有特定生產或使用歷史的物料，在設計中致力于新舊材料拼接和慢工藝復蘇，這個舉措其實有在弱化時裝周季度的特性。時裝發布的周期性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框架，作為任何一個創作者來說，都需要打破框架，或者說，必須在這個世界的大框架里用更好的辦法讓大家‘身臨其境’。”

而Shie Lyu（悉麓）在準備2022秋冬系列的過程中也同步推出了一個虛擬時尚系列，“它更像一個獨立的探索式的膠囊系列。虛擬時裝不受物理、地理限制，在材質、廓形上有很大發揮空間。同時這次嘗試也開啟了我們對虛擬時裝的興趣，發現了它在社交媒體上的潛力。”總而言之，對每一位在疫情之下艱難求生的時尚從業者而言，無論最終選擇走哪一種路徑，萌生了哪一種思考，打不垮的時裝人終會在暴風雨后更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