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平 黃帆帆
1.北京工商大學 經濟學院,北京 100048;2.中國農業發展銀行 撫州市分行,江西 撫州 344700
近年來,隨著互聯網、區塊鏈、大數據等數字技術在金融業的廣泛結合應用,數字普惠金融得到迅速發展并向農村地區擴展①需要說明的是,在本文中我們將交叉使用互聯網金融、數字普惠金融、金融科技等概念,不做嚴格區分;本文中的數字普惠金融側重的是以螞蟻金服等為代表的新興數字金融機構及其業務,由此可以考察來自農信機構外部的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帶來的影響。。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發展農村數字普惠金融”,2022年3月召開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四次會議審議通過的《推進普惠金融高質量發展的實施意見》則進一步強調要“有序推進數字普惠金融發展”。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的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互聯網理財用戶近1.7億,網絡支付用戶高達8.5億;截至2021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10.32億,互聯網普及率達73.0%。迅猛發展的金融科技正沖擊著傳統銀行業現有的競爭格局,并在業務競爭、產品研發及客群維護等方面對銀行績效形成巨大的挑戰。②封思賢、郭仁靜:《數字普惠金融、銀行競爭與銀行效率》,《改革》2019年第11期。那么,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會降低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嗎?該如何減緩這種不利影響?對這些問題的回答不僅有助于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提升,也有利于推動農村數字普惠金融的高質量發展。
從文獻來看,有關數字普惠金融與農信機構財務績效關系的研究主要圍繞兩個方面展開。一是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因素。研究主要集中于資產規模、內部治理結構、管理水平和人力資本結構、非利息收入、地區經濟發展水平、金融發展水平和農業發展狀況等方面。①李婧、朱承亮、鄭世林:《不良貸款約束下的農村信用社績效——來自陜西省8市86個縣(區)的證據》,《中國農村經濟》2015年第11期;劉丹、張兵:《股權結構與農村商業銀行二元績效研究》,《農業經濟問題》2018年第2期;李敬、陳澍:《農信社運行績效與影響因素:西部地區311個樣本》,《改革》 2012年第8期;王俊芹、宗義湘、趙邦宏:《農村信用社改革的績效評價及影響因素分析——以河北省為例》,《農業技術經濟》2010年第6期。此外,一些文獻還關注了省聯社干預對農信機構績效的影響,但觀點不一。例如,董玄等認為,地方政府通過省聯社對農信社進行管理后,農信社的經營績效得到大幅提升;省聯社模式降低了農村金融機構整體的服務成本,有利于地方政府調集資源服務“三農”、實現正向激勵。②董玄、孟慶國、周立:《混合型組織治理:政府控制權視角——基于農村信用社等涉農金融機構的多案例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18年第4期;錢水土、陳鑫云:《新形勢下農村信用社風險控制策略研究》,《農業經濟問題》2015年第2期;曹軍新、唐天偉、謝元態:《省聯社改革模式研究:次優的喪失與更優的選擇——基于機制設計理論的擴展框架》,《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18年第3期。而王文莉和趙蕓認為,省聯社行業管理與縣級機構法人治理之間的矛盾越來越突出,增加了省聯社的管理成本,降低了農信社的管理績效。③王文莉、趙蕓:《農村信用社內部公司治理對績效影響的研究——以陜西省調研數據為例》,《宏觀經濟研究》2014年第8期。張正平等發現,省聯社干預在提高農信機構涉農貸款和小微貸款規模的同時降低了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④張正平、夏海、毛學峰:《省聯社干預對農信機構信貸行為和盈利能力的影響——基于省聯社官網信息的文本分析與實證檢驗》,《中國農村經濟》2020年第9期。二是數字普惠金融對商業銀行財務績效的影響。Bunea等發現,互聯網金融與傳統商業銀行之間的競爭造成商業銀行資金成本的壓力,沖擊銀行現存的盈利模式;申創和劉笑天證實,互聯網金融帶來的技術外溢效應造成的正面作用小于競爭效應造成的負面作用,使得商業銀行的財務績效顯著降低;張晨和董曉君指出,互聯網金融的發展使商業銀行出現了績效下滑的趨勢;顧海峰和閆君發現,互聯網金融對商業銀行的盈利能力有一定的沖擊效應;封思賢和郭仁靜證實,數字普惠金融通過競爭降低銀行的利潤效率,且對銀行效率的影響因銀行異質性而有所差異。⑤Bunea S., Kogan B., Stolin D., "Banks versus fintech: at last, it's official", Journal of Financial Transformation, 2016, 44(10), pp. 1-25;申創、劉笑天:《互聯網金融、市場勢力與商業銀行績效》,《當代經濟科學》2017年第5期;張晨、董曉君:《綠色信貸對銀行績效的動態影響——兼論互聯網金融的調節效應》,《金融經濟學研究》2018年第6期;顧海峰、閆君:《互聯網金融與商業銀行盈利:沖擊抑或助推——基于盈利能力與盈利結構的雙重視角》,《當代經濟科學》2019年第4期;封思賢、郭仁靜:《數字普惠金融、銀行競爭與銀行效率》,《改革》2019年第11期。值得注意的是,僅有少量文獻關注了數字金融對農信機構績效的影響。例如,張正平和江千舟發現,互聯網金融的發展水平越高,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越差;張正平和黃帆帆證實,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降低了農信機構的社會績效,且在東部地區影響更大。⑥張正平、江千舟:《互聯網金融發展、市場競爭與農村金融機構績效》,《農業經濟問題》2018年第2期;張正平、黃帆帆:《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影響農信機構的社會績效嗎?——基于2014—2018年非平衡面板數據的實證檢驗》,《江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3期。
上述文獻為我們理解數字普惠金融對農信機構績效的影響奠定了基礎,但這些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首先,現有文獻多以國有銀行、股份制銀行等規模較大的銀行為研究對象考察數字普惠金融的影響,鮮有針對農信機構這類中小銀行的實證研究。其次,現有文獻多聚焦于數字普惠金融是否影響金融機構的盈利能力或財務績效,但對金融機構應對數字普惠金融競爭壓力的行為(例如拓展新業務)及其產生的影響關注不多。最后,現有文獻研究了數字普惠金融與金融機構的競爭互動及其影響,卻很少考慮來自外部的某種干預力量可能產生的影響。這些不足為本文的創新提供了機會:(1)本文以農信機構為研究對象,實證檢驗了數字普惠金融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豐富了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和農信機構績效問題的研究范圍;(2)本文從業務競爭和省聯社干預的角度出發,考察了業務多元化及省聯社干預在數字普惠金融影響農信機構財務績效中的調節作用。
數字金融的發展會降低商業銀行的財務績效得到了不少文獻的證實。①申創、劉笑天:《互聯網金融、市場勢力與商業銀行績效》,《當代經濟科學》2017年第5期;顧海峰、閆君:《互聯網金融與商業銀行盈利:沖擊抑或助推——基于盈利能力與盈利結構的雙重視角》,《當代經濟科學》2019年第4期。在農村地區,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同樣會惡化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首先,數字普惠金融通過其技術優勢擁有更強的觸達客戶的能力,其特有的“長尾效應”打破了傳統銀行業的“二八定律”。②Ozili P K., "Impact of digital finance on financial inclusion and stability", Borsa Istanbul Review, 2018, 18(4), pp.329-340.由于農信機構的客戶基數小又主要服務于“三農”及小微領域,其客戶來源與數字普惠金融的服務對象接近,因此更容易受到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的沖擊。其次,金融科技的發展加劇了銀行與非銀行金融機構的競爭。Gomber等發現互聯網金融與商業銀行的小額存貸業務存在直接的競爭關系,降低了商業銀行小額貸款的發放規模。③Gomber P., Kauffman R. J., Parker C., et al., "On the fintech revolution: interpreting the forces of innovation, disruption, and transformation in financial services", Journal of Management Information Systems, 2018, 35(1),pp.220-265.何婧等及劉俊杰等的研究顯示,互聯網信貸與傳統銀行信貸存在競爭關系。④何婧、田雅群、劉甜、李慶海:《互聯網金融離農戶有多遠——欠發達地區農戶互聯網金融排斥及影響因素分析》,《財貿經濟》2017年第11期;劉俊杰、李超偉、韓思敏、張龍耀:《農村電商發展與農戶數字信貸行為——來自江蘇“淘寶村”的微觀證據》,《中國農村經濟》2020年第11期。再次,互聯網金融所產生的技術溢出效應遠遠低于其帶來的替代效應。⑤申創、劉笑天:《互聯網金融、市場勢力與商業銀行績效》,《當代經濟科學》2017年第5期。在競爭壓力下,中小銀行由于盈利水平較低、資源稟賦較差及金融科技人才缺失,往往很難對金融科技造成的業務侵蝕進行有效反應。⑥李向前、賀卓異:《金融科技發展對商業銀行影響研究》,《現代經濟探討》2021年第2期。事實上,農信機構仍處于數字化發展的初期,電子化是其主要表現形式。⑦張正平、劉云華:《電子化影響農村商業銀行的風險承擔嗎——基于M構造理論的實證研究》,《財貿經濟》2020年第6期。最后,農信機構的風控模式相對滯后,對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帶來的風險普遍缺乏處理應對的能力,加之農信社改制遺留的公司治理結構問題,影響其經營效率的提升。⑧韋群生:《農村商業銀行信貸風險識別存在問題及對策》,《農業經濟》2019年第9期;黃益平、王敏、傅秋子、張皓星:《以市場化、產業化和數字化策略重構中國的農村金融》,《國際經濟評論》2018年第3期。
申創和劉笑天發現,市場勢力越弱的商業銀行受互聯網金融發展的沖擊越強,這與邱晗等得出的“規模越大的銀行受到金融科技的沖擊越小”的結論一致。①申創、劉笑天:《互聯網金融、市場勢力與商業銀行績效》,《當代經濟科學》2017年第5期;邱晗、黃益平、紀洋:《金融科技對傳統銀行行為的影響——基于互聯網理財的視角》,《金融研究》2018年第11期。由此推測,農信機構更容易遭受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的不利影響。值得注意的是,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是多維度的,既可以體現為交易賬戶數的增加或是互聯網金融服務的深化,也可以體現為金融服務的便利化和成本的降低。②郭峰、王靖一等:《測度中國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指數編制與空間特征》,《經濟學(季刊)》2020年第4期。從邏輯上看,數字普惠金融覆蓋廣度的增加,如一個地區使用支付寶等電子賬戶的人群增加,可能搶占農信機構的客戶,減少其市場份額;使用深度的增加則表明,在線支付、信貸、投資等數字金融服務的使用者對其依賴程度增強了,甚至改變其儲蓄、支付、借貸等習慣,從而分流農信機構的客戶。而數字化程度的提高有助于緩解信息不對稱帶來的信貸約束和排斥效應,有助于弱勢人群獲得更加便捷的數字金融服務。③黃倩、李政、熊德平:《數字普惠金融的減貧效應及其傳導機制》,《改革》2019年第11期。簡言之,數字普惠金融覆蓋廣度的增加、使用深度的提升、數字化程度的加強均會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產生不利的影響。據此,本文提出假說1:
H1: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及其各個維度對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均有負向影響。
由于各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存在差距等原因,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不同地區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可能有很大的區別。首先,東部地區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更為迅速。北京大學數字金融中心發布的報告顯示,2018年我國數字普惠金融得分最高的是上海市(377.73),得分最低的是青海省(263.12),兩者分數相差114.61,東部和中西部地區間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的差異可見一斑。其次,東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高、市場發育完全,市場競爭更加激烈更加充分,農信機構為了追求利潤而忽視弱勢的“長尾客戶”,這使得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東部地區農信機構在貸款利率、業務拓展及客戶維護等方面產生的競爭效應更強。④何婧、何廣文:《農村商業銀行股權結構與其經營風險、經營績效關系研究》,《農業經濟問題》2015年第12期。最后,中西部地區不僅在金融市場環境、人才吸引力及數字基礎設施等方面處于不利地位,而且在觀念上也更為落后,存在著更為嚴重的金融排斥,對傳統農信機構接納程度較高,而對新興的數字金融短期內難以理解和接受,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及其對農信機構的沖擊。⑤粟芳、方蕾:《中國農村金融排斥的區域差異:供給不足還是需求不足?——銀行、保險和互聯網金融的比較分析》,《管理世界》2016年第9期。據此,本文提出假說2:
H2:相對于中西部地區,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東部地區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負向影響更強。
已有不少文獻證實,業務多元化尤其是非利息收入的發展對商業銀行財務績效有重要的影響。例如,黃國妍證實,收入多元化程度提升能夠顯著改善銀行績效,穩定銀行收益,改善商業銀行風險調整回報,降低銀行破產風險。⑥黃國妍:《中國商業銀行收入結構多元化能夠分散銀行風險嗎?》,《金融經濟學研究》2015年第6期。陳一洪發現,城商行非利息收入占比及多元化收入指數與經營績效之間存在顯著的線性正相關關系,城商行通過大力發展中間業務拓寬收入渠道,降低了盈利水平對存貸利差的依賴。⑦陳一洪:《非利息收入與城市商業銀行經營績效》,《金融論壇》2015年第1期。Williams證實,多元化經營有助于擴大銀行機構的盈利范圍,提升其盈利能力和經營績效。①Williams B., "The impact of non-interest income on bank risk in Australia", Journal of Banking and Finance, 2016, 73(6),pp.16-37.申創和趙勝民發現,在我國銀行業當前的競爭狀況下,非利息收入與銀行收益顯著正相關。②申創、趙勝民:《市場競爭度、非利息收入對銀行收益的影響研究》,《南開經濟研究》2018年第1期。
毫無疑問,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也給農信機構帶來了巨大的壓力,農信機構可通過推進業務多元化、提高非利息收入應對挑戰。首先,基于非利息業務的收入多元化,在占用資本較少的情況下即可開展業務,提高了資本的利用率,改善了資金結構而且能降低資金錯配風險。詹歡證實,手續費及傭金收入可以為農村商業銀行提供穩定的多元化收益。③詹歡:《非利息收入對中國農村商業銀行績效的影響——基于35家銀行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會計之友》2017年第14期。其次,農信機構研發多元化的金融產品、提供更加多樣化的金融服務有助于其實現規模效應和范圍經濟。李志輝和李夢雨發現,涉足不同的金融領域、創新多元化的金融產品有助于商業銀行分散風險。④李志輝、李夢雨:《我國商業銀行多元化經營與績效的關系——基于50家商業銀行2005—2012年的面板數據分析》,《南開經濟研究》2014年第1期。最后,農信機構可借助自有的推廣平臺及掌握的用戶信息,不斷研發新的符合用戶需求的理財產品,并通過互聯網平臺向用戶銷售,使得用戶足不出戶便可以進行投資、理財等金融活動,從而增強其與數字金融平臺競爭的能力。因此,農信機構提高其業務多元化水平,有助于降低數字普惠金融對其績效的不利影響。據此,本文提出假說3:
H3:農信機構業務多元化水平越高,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其財務績效的負向作用越弱。
省聯社作為一種過渡性的制度安排,在農村信用社的改革與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⑤曹軍新、唐天偉、謝元態:《省聯社改革模式研究:次優的喪失與更優的選擇——基于機制設計理論的擴展框架》,《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18年第3期。然而,在省聯社模式下,由于省聯社在農信機構的人事任命、經營策略、支農政策等方面有極大話語權,勢必對農信機構的業務和績效產生影響。一方面,省聯社可以幫助農信機構降低經營成本和風險。例如,錢水土和陳鑫云認為,省聯社模式降低了農村金融機構整體的服務成本;謝宏和李鵬提出,省聯社的干預有利于農信機構獲取技術知識,得到比其他商業銀行更堅強有力的稅收支持政策和更靈活有效的監管措施;張瑞懷等發現,省聯社管理在有效引導農信社擴大業務規模的同時,能有效控制總成本收入比和降低不良貸款水平。⑥錢水土、陳鑫云:《新形勢下農村信用社風險控制策略研究》,《農業經濟問題》2015年第2期;謝宏、李鵬:《金融監管與公司治理視角下的農村信用社省聯社改革研究》,《農業經濟問題》2019年第2期;張瑞懷、孫涌等:《省聯社管理及其對農信社效率提升的影響:理論與實證研究》,《農村金融研究》2020年第7期。另一方面,省聯社可能影響農信機構的經營績效。例如,董玄等指出,地方政府通過省聯社對農信社進行管理后,農信社的盈利和支農績效得到有效提升;張正平等發現,省聯社干預有助于農信機構提高經營水平、增強其服務“三農”和小微企業的能力。⑦董玄、孟慶國、周立:《混合型組織治理:政府控制權視角——基于農村信用社等涉農金融機構的多案例研究》,《公共管理學報》2018年第4期;張正平、夏海、毛學峰:《省聯社干預對農信機構信貸行為和盈利能力的影響——基于省聯社官網信息的文本分析與實證檢驗》,《中國農村經濟》2020年第9期。值得注意的是,省聯社擁有豐富的服務經驗、具備整合多方資源的能力、搭建了相對完善的服務平臺,有助于農信機構解決數字化轉型中的痛點,應對數字普惠金融沖擊。⑧張正平、王子源:《省聯社在農信機構數字化轉型中的作用》,《農村金融研究》2020年第4期。由此推測,省聯社干預可能緩解數字普惠金融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不利影響。據此,本文提出假說4:
H4:省聯社干預降低了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不利影響。
本文手工搜集整理了我國213家農信機構2014—2018年的相關財務數據,數據來源于農信機構披露的年度報告、省聯社和各農信機構官網、各省市歷年統計年鑒及統計公報。為了保證數據的可靠性和結果的可信性,進行了如下篩選:(1)去除當年高管存在變更的數據;(2)剔除統計期間改制重組的農信機構;(3)剔除相關樣本數據異常的農信機構,最終得到334個回歸樣本。另外,數字普惠金融的數據來源于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和螞蟻金服共同編制的“數字普惠金融指數”,該指數利用螞蟻金服數以億計的交易賬戶底層數據,從數字普惠金融服務的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三個維度進行構建,共包含了33個具體指標。
1.被解釋變量
財務績效是指農信機構在盈利性目標下維持自身可持續經營的能力。由于農商行、農信社等樣本農信機構大多未上市,且大部分農商行改組完成時間較短,無法對其市場價值進行準確評判,所以不宜將托賓Q值作為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代理變量。ROA是農信機構凈利潤與總資產的比率,能更有效地反映農信機構的經營成果和發展水平,據此,本文采用ROA衡量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①李維安、曹廷求:《股權結構、治理機制與城市銀行績效——來自山東、河南兩省的調查證據》,《經濟研究》2004年第12期。同時,由于凈資產收益率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使用ROA衡量所產生的會計偏差,因此在穩健性檢驗時將ROE作為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代理變量。②李廣子、曾剛:《股份制還是股份合作制——對農村金融機構績效的比較分析》,《財貿經濟》2013年第9期。
2.解釋變量
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是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水平(DIFI),參考邱晗等的做法,采用農信機構所在縣、市的數字普惠金融指數衡量。進一步地,借鑒易行健和周利的做法,本文還按照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指數的構成分類,檢驗了數字普惠金融的覆蓋廣度(CB)、使用深度(UD)和數字化程度(DD)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③邱晗、黃益平、紀洋:《金融科技對傳統銀行行為的影響——基于互聯網理財的視角》,《金融研究》2018年第11期;易行健、周利:《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是否顯著影響了居民消費——來自中國家庭的微觀證據》,《金融研究》2018年第11期。
3.控制變量
參考相關文獻,本文從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引入了多個控制變量:宏觀控制變量包括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和產業結構,微觀控制變量包括反映農信機構的規模、公司治理等微觀特征的變量。④張正平、夏海、毛學峰:《省聯社干預對農信機構信貸行為和盈利能力的影響——基于省聯社官網信息的文本分析與實證檢驗》,《中國農村經濟》2020年第9期;申創、劉笑天:《互聯網金融、市場勢力與商業銀行績效》,《當代經濟科學》2017年第5期;郭妍、韓慶瀟:《盈利水平、支農服務與風險控制——農商行規模調整的理論分析與實證檢驗》,《金融研究》2019年第4期。
4.調節變量
由于政策限制,我國商業銀行并不直接生產其他產業的產品,而以提供各種金融性商品為主,因此銀行業務多元化主要是指提供各種金融服務相關業務比重的高低。所以,本文選取非利息收入占比來反映農信機構業務多元化水平(NII),非利息收入主要由手續費及傭金收入、投資收益、匯兌損益、公允價值變動損益、保險業務收入和其他業務收入組成。①周月書、韓喬:《農村商業銀行股權結構、信貸行為與經營績效——以江蘇省為例》,《中國農村觀察》2016年第1期。
由于數字普惠金融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沖擊更多是體現在業務競爭層面,而省聯社對農信機構的干預則主要體現在業務指導方面,因此,本文借鑒張正平等研究思路,采用“省聯社業務關注指數”作為“省聯社干預水平”的代理變量②具體做法為:先運用LDA模型對省聯社官網發布的新聞動態進行文本分析,提取四個與省聯社及農信機構金融業務相關的主題,然后按照文本主題的概率分布分別構建省聯社涉農貸款關注指數、省聯社小微貸款關注指數、省聯社信貸風險關注指數及省聯社扶貧貸款關注指數,最后運用熵權法加權合成得到總的省聯社業務關注指數。詳見張正平等:《省聯社干預對農信機構信貸行為和盈利能力的影響——基于省聯社官網信息的文本分析與實證檢驗》,《中國農村經濟》2020年第9期。。綜上,本文所選變量的定義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注:數字普惠金融覆蓋廣度用賬戶覆蓋率衡量,具體由每萬人擁有支付寶賬號數量、支付寶綁卡用戶比例、平均每個支付寶賬號綁定銀行卡數等三個指標構成;使用深度由實際使用數字金融服務的情況(包括支付、信貸、保險、投資等服務)衡量,包括實際使用總量指標(每萬支付寶用戶數中使用這些服務的人數等)和使用活躍度指標(人均交易筆數、人均交易金額等)兩個方面的指標;數字化程度從移動化、實惠化、信用化和便利化四個方面衡量,具體由移動支付筆數占比、小微經營者平均貸款利率、花唄支付筆數占比、用戶二維碼支付的筆數占比等指標構成,見郭峰等。③郭峰、王靖一、王芳、孔濤、張勛、程志云:《測度中國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指數編制與空間特征》,《經濟學(季刊)》2020年第4期。
為驗證假說1和假說2,借鑒劉丹和張兵的實證模型①劉丹、張兵:《股權結構與農村商業銀行二元績效研究》,《農業經濟問題》2018年第2期。,構建如下多元線性回歸模型:

式(1)中, 是反映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指標, 代表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 代表宏觀、微觀層面的控制變量; 是隨機干擾項,衡量不可觀測的因素。
為驗證假說3和假說4,借鑒溫忠麟等的模型設定思路,在式(1)的基礎上分別引入業務多元化和省聯社干預調節變量、數字普惠金融指數與調節變量的交互項從而得到以下新的模型,分別考察業務多元化、省聯社干預在數字普惠金融影響農信機構財務績效關系中的調節作用。②溫忠麟、侯杰泰、張雷:《調節效應與中介效應的比較和應用》,《心理學報》2005年第2期。

表2報告了樣本中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由表2可知,ROA的最大值為2.62%,最小值為0.01%,標準差為0.4673,表明各家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差異較大;核心解釋變量數字普惠金融指數的均值為109.9428,標準差為26.6476,說明各地區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水平不一。此外,各控制變量及其他變量的變化均較大。

表2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本文非平衡面板數據的時間長度小于面板個體數,趨勢性的影響較小,屬于短而寬的面板數據,因此不需要進行單位根檢驗。對變量的相關性檢驗結果表明,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均不大于0.5,因此不存在影響估計結果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在回歸中,可能存在由于反向因果關系或測量誤差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從而影響估計結果的可靠性。一方面,財務績效的提升有助于農信機構的可持續發展,增強農信機構在金融市場的競爭力,從而影響數字普惠金融的發展,即農信機構財務績效也可能對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產生影響(反向因果關系)。另一方面,數字普惠金融指數的測量本身也可能存在一定的誤差。為消除內生性,本文在回歸中引入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的滯后項作為解釋變量,采用廣義矩估計方法(GMM)對式(1)進行回歸。GMM方法從矩條件出發,構建包含參數的方差,不需要對變量的分布進行假定,也不需要知道隨機干擾項的分布信息,可以有效解決內生性問題。①白俊紅、劉宇英:《對外直接投資能否改善中國的資源錯配》,《中國工業經濟》2018年第1期。
表3報告了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影響的GMM回歸結果。列(1)數字普惠金融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數字普惠金融發展顯著降低了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可能的原因是,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搶占了農信機構在信貸市場或中間業務上的市場份額,使得農信機構收入減少,從而降低其財務績效。需要說明的是,表3的回歸中GDP的系數為顯著的負值,表明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有負向的影響,可能的原因是,經濟發展水平越高的地區,銀行業競爭越激烈,農信機構獲得好的財務績效變得更加困難了,這與孟令余對商業銀行的實證研究結論是一致的。②孟令余:《我國商業銀行經營績效影響因素的實證分析》,《金融與經濟》2013年第2期。
為考察不同維度的數字普惠金融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我們依次將數字普惠金融指數下的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等二級指標作為解釋變量加入到模型中,回歸結果見表3列(2)、列(3)、列(4)。回歸結果表明,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及數字化程度對農信機構績效均具有負向影響,但顯著性不同。具體而言,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對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覆蓋廣度的系數為負值但并不顯著。其可能的原因是,覆蓋廣度增加表明該地區每萬人擁有支付寶賬號數量、支付寶綁卡用戶比例增加了,但是,即使農戶等弱勢群體擁有農信機構之外更加便捷的支付寶賬戶,支付業務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卻很小。而使用深度加大表明使用支付、信貸、保險、投資等數字金融服務人數和人均交易筆數等指標所代表的實際使用數字金融服務情況的改善,數字化程度提高意味著移動支付筆數占比、小微經營者平均貸款利率等指標所代表的金融服務移動化、實惠化、信用化和便利化的改善。這些數字金融服務無疑對農信機構形成了強大的競爭壓力,從而不利于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改善。由此,假說1得到了支持。

表3 基準回歸
由于不同地區在經濟金融發展水平、產業結構、基礎設施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數字普惠金融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很可能存在地區異質性。為此,本文將農信機構按照地理位置劃分為東部、中西部地區兩個樣本組,然后進行分組回歸。為了驗證兩組之間是否存在地區異質性,我們進行了組間差異系數檢驗,結果顯示,兩個組的差異在統計意義上是顯著的(見表4中的P值)。表4列(1)、列(2)分別為東部、中西部地區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影響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東部地區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為負,而對中西部地區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不顯著。可能的原因是,相對于中西部地區較為嚴重的金融排斥,東部地區的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更加迅速,對農信機構在貸款利率、業務拓展及客戶維護等方面產生的競爭效應更強,這顯著地降低了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由此,假說2得到了支持。

表4 地區異質性分析
1.替換被解釋變量
為驗證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借鑒呂學梁和程歌的研究方法,用農信機構的凈資產收益率(ROE)替換總資產收益率(ROA)作為被解釋變量,然后運用GMM方法進行回歸。①呂學梁、程歌:《負債水平對家庭經濟脆弱性的影響》,《北京工商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2期。表5列(1)為總樣本的回歸結果,表5列(2)為剔除了已經上市的農信機構所構建的分樣本的回歸結果②截至2019年初,樣本中已經上市的農信機構共有8家,分別是常熟銀行、江陰銀行、青農商行、蘇農銀行、無錫銀行、渝農商行、張家港行和紫金銀行。。由表5可知,數字普惠金融的系數仍為顯著的負值,系數顯著性和方向與基準回歸相同,系數的大小也保持基本穩定,回歸結果較為穩健。
2.調整樣本量
考慮到各地區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水平和農信機構發展水平差異較大,這種差異可能對回歸結果產生一定影響,所以將機構層面的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后重新進行回歸,表5列(3)顯示,數字普惠金融的系數仍為顯著的負值,這與前文的實證結果一致,說明前文的回歸結果具有穩健性。

表5 穩健性檢驗
表6列(1)為在業務多元化的調節作用下數字普惠金融影響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回歸結果,列(2)為剔除了已經上市的農信機構所構建的子樣本的回歸結果。結果表明,數字普惠金融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提升有顯著的負向作用,這與基準回歸的結果一致。業務多元化的回歸系數為顯著的負值,表明業務多元化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有顯著的負向作用,可能的原因是,農信機構拓展非利息業務會產生除業務成本以外的管理成本和營銷成本,再加上難以在短期內獲得規模收益,使得邊際成本高于邊際收益,造成績效下滑。Calmès和Liu基于美國和加拿大銀行業的研究也發現,短期內拓展非利息收入會加劇收益的波動性,從而抵消了多元化帶來的好處,農信機構可能也是如此。①田雅群、何廣文、范亞辰:《收入多元化、市場勢力與農村商業銀行經營績效》,《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Cames C., Liu Y. , "Financial structure change and banking income: a Canada–U.S. compariso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Financial Markets, Institutions and Money, 2007, 19(1), pp:128-139.更重要的是,數字普惠金融與農信機構業務多元化水平交互項的系數為顯著的正值,而數字普惠金融的系數為顯著的負值,表明隨著農信機構業務多元化水平的不斷提升,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負向影響將逐步降低。這意味著,農信機構業務多元化水平越高,數字普惠金融降低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作用越弱。這種結果出現的可能原因是,農信機構積極拓展非利息收入業務,增強了其市場競爭優勢,擴大了收入來源,優化了收入結構,從而減弱了數字普惠金融的沖擊作用。②王曼舒、劉曉芳:《商業銀行收入結構對盈利能力的影響研究——基于中國14家上市銀行面板數據的分析》,《南開管理評論》2013年第2期。由此,假說3得到了支持。
表6列(3)為在省聯社干預的調節作用下數字普惠金融影響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回歸結果,表6列(4)為剔除了已上市農信機構后新樣本下的回歸結果。結果表明,數字普惠金融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提升有顯著的負向作用,這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同時,數字普惠金融發展與省聯社干預交互項的系數在至少1%的顯著性水平為正,與數字普惠金融的系數相反,表明省聯社干預在數字普惠金融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負向影響中產生了反向調節作用,即省聯社干預水平越高,數字普惠金融發展降低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作用越弱,這意味著,省聯社干預對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發揮了某種“保護作用”,幫助農信機構緩解了來自數字普惠金融的競爭壓力。導致這種結果可能的原因是,省聯社已經建立了相對完善的服務平臺,能在人力資源管理、技能培訓及科技指導等方面為農信機構提供支持,幫助農信機構更好地應對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帶來的沖擊,提升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由此,假說4得到了支持。

表6 業務多元化和省聯社干預的調節效應檢驗
基于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和我國213家農信機構的非平衡面板數據,本文運用GMM方法實證檢驗了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影響及其異質性,并進一步識別了業務多元化和省聯社干預在二者關系中的調節作用。主要研究結論有:數字普惠金融發展降低了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數字普惠金融的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均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有顯著的負向影響;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東部地區農信機構的財務績效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農信機構的業務多元化水平越高,數字普惠金融發展降低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作用越弱;省聯社干預減緩了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對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不利影響。
上述結論對我國農信機構財務績效的改進、省聯社改革以及有序發展農村數字普惠金融均具有重要的啟示:
第一,增強農信機構發展數字金融的能力。首先,農信機構要積極響應中央相關文件的號召,加大對數字技術的資金投入,努力提高自身的科技水平。其次,要推動開放銀行平臺和場景建設,打造線上線下整合的全渠道發展模式,提升獲客活客能力,擴大金融服務范圍。再次,要制定多元化的營銷策略,積極拓展支付、信貸、理財等線上業務,最大化提升客戶的滿意度和忠誠度。最后,要加強與金融科技公司及大型商業銀行的合作,引入先進的管理理念和數字技術,推動自身數字金融業務的發展,推動數字普惠金融有序發展。
第二,因地制宜制定農信機構的發展戰略。一方面,應結合地區特點制定業務發展戰略。東部地區的農信機構面臨的競爭壓力更大,應盡量避免直接的競爭,在繼續夯實既有業務優勢的同時積極尋找客戶理財等新業務增長點;中西部地區的農信機構競爭壓力相對較小,應積極拓展業務種類,擴大并鞏固客戶群。另一方面,應結合機構特點制定數字化轉型戰略。東部地區農信機構實力較強,可通過業務系統的升級等方式推進自身的數字化轉型;中西部地區農信機構則可以考慮依托省聯社或通過某種形式的聯合來統籌推進數字化轉型,發展數字普惠金融。
第三,促進農信機構提升業務多元化水平。首先,農信機構應根據“三農”客戶的收入特點和理財需求,設計并提供多元、質優、便捷的金融產品和服務。其次,在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地區,農信機構可大力發展財富管理、資產增值及資金托管等業務,拓展業務范圍,優化業務結構。再次,農信機構要注意業務多元化帶來的成本,可通過應用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優化金融產品,提高運營效率,有效降低相關成本。最后,要強化業務多元化過程中的風險防控,在產品設計、營銷等環節加強管理,并關注不同業務間的關聯風險。
第四,有效發揮省聯社“干預”的積極作用。首先,省聯社要積極搭建產品研發平臺,結合各省農信系統特點,推進金融科技產品的研發,為轄內農信機構提供更多的選擇。其次,省聯社可搭建服務共享平臺,加快實現轄內農信機構間信息、資金和技術等資源的共享,打破“信息孤島”,提升農信系統的協同能力。最后,省聯社應搭建風險防控平臺,在充分考慮轄內農信機構差異化特征的前提下,利用金融科技提升農信機構的風險防控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