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里的月亮

陽紅光

冬生搬了一條小板凳，坐到預制廠的空地上，慢慢地喝起酒來。他沒有洗手，也沒有洗臉，就直接喝起酒來了。一雙臟手狗爪子一樣，左手抓著酒杯，右手拿著筷子，喝一小口就夾點兒菜。他小心翼翼，小口小口地喝著，生怕一口喝多了。酒是定量的，每晚半斤，喝快了，就會一下子喝沒了。

酒是劣質白酒，就跟酒精兌水差不多，像水一樣清。透過酒，可以看到杯底。據說，以前的杜康酒是濁酒。古人還說，一壺濁酒喜相逢。但不管是濁酒還是清澈的酒，也不管是什么牌子的酒，冬生覺得有酒喝就是一件好事。

喝著喝著，月亮小心翼翼地一探，跳了出來。冬生突然看見酒杯里有一個月亮，酒水上面布滿了銀輝。他出神地看著杯子里的月亮。勞累了一天，原本疲憊的臉，因為這月亮而變得格外的安詳與溫和。他下意識地叫起來了：“月亮！酒杯里有一個月亮！”

不遠處是一個工棚。工友們正在各忙各的事情。有的在收工具，敲敲打打，叮叮當當；有的在洗澡，水聲嘩嘩；有的在喝水，咕嚕咕嚕；有的在喊細把戲（小孩子），喊聲嘹亮；有的在罵娘，罵水泥無情，燒爛了自己的手腳；也有的在準備吃晚飯了。也許因為聲音太嘈雜，沒有一個人聽到冬生的驚呼。

冬生看了看工棚，搖了搖頭，沒作聲，接著輕輕地喝了一小口酒，又晃了晃酒杯，看月亮還在不在。只見月亮正在隨酒晃蕩，還往杯壁上爬呢。這真是一個可愛的月亮，要么胖一點兒，要么瘦一點兒，要么圓一點兒，要么扁一點兒，變化不定，仿佛是隨他的心情而變化的。他又大聲喊：“快來，快來看可愛的月亮！”

這次，有一個人聽見了，是冬生的老婆。她走出來，不輕不重地說：“月亮在天上，又不是沒看見過，叫什么叫呢？”

冬生說：“不是天上的月亮，是我酒杯里的月亮！”

她說：“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兒？哄鬼去吧！”

冬生說：“真的，快過來看啰。”

她不快不慢地走過來，瞇著眼睛，看了看冬生的酒杯，果然看見里面有一個月亮，亮晃晃的。她抬起頭，望了望天上，月亮圓圓的，像一個白玉盤。她一愣，又平靜地說：“這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這跟水中有月亮是一個道理。”

冬生說：“以前，也多次在月夜喝過酒，怎么沒有發現酒杯里的月亮呢？”

她說：“平時哪有這種閑心？只管吞酒去了。”

冬生說：“今日跟平時不是一樣嗎？”

她說：“裝×，明天是你的生日，我帶孩子來就是為了給你過生日。不然，我在家里種田、帶孩子，還懶得到你這里來呢！說是城市郊區，其實比我們農村還要差，這破地方！今日我們來了，你高興，所以肯定與平日不同了。”

冬生說：“確實！”他太高興了，又對著工棚大喊：“兒子，快出來看月亮呀！這里有一個你從沒看見過的月亮，一個好可愛的月亮哦！”

工棚里跑出來了一個細把戲。細把戲的頭部和五官都跟冬生很相似，只是比冬生還要瘦，看上去有點兒營養不良。但他很活潑，一見冬生就說：“爸爸，好可愛的月亮在哪里？”

冬生指了指酒杯。細把戲沒有動。冬生又補充說：“就在酒杯里，看啊。”

細把戲伸長脖子，看了看冬生的酒杯，高興得跳了起來。他撒嬌說：“爸爸，我要月亮，我要酒杯里那個月亮。”

冬生說：“要什么要！月亮是撈不上來的。”

細把戲噘著嘴巴，低下頭，腳尖在地面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冬生看著細把戲，動心了，或者說不忍心了，就說：“辦法是有，就是喝酒。你跟我一起喝，把酒喝下去，也就把月亮喝下去了，到了你的肚子里。”說完，冬生端起酒杯，要他喝。

細把戲說：“我不喝，我又不是要月亮鉆進我的肚子里去，我是要跟月亮玩，我是要月亮跟我玩。”

冬生說：“要跟月亮玩也好，要月亮跟你玩也好，都是要喝酒。”

細把戲看了看冬生，覺得他不像是騙人，就喝了一口。

冬生說：“你把半個月亮喝進肚子里去了。”

細把戲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覺得肚子跟原來差不多，就對冬生說：“我怎么感覺跟原來一樣，肚子還是空空的？”

冬生呵呵一笑，隨即又白了他一眼，說：“蠢貨，你看杯子，看到底喝下去了沒有？”

細把戲仔細地看了看冬生的杯子，發現里面還是顯出一個圓圓的月亮。他說：“真怪，我明明剛把半個月亮咽進了肚子啊！”

冬生說：“月亮正在跟你玩呢。”

細把戲高興得跳了起來，又喝了一口。一看，月亮淺下去了。他怕月亮繼續淺下去，不敢喝了。并且，要冬生也別喝了。

冬生還想喝，就倒滿了酒，又喝了一小口。他覺得今晚的酒，雖然劣質，但喝出了一點兒味道，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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