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那些小確幸

李晴

我的朋友中，大多都已人到中年，偶爾聚會，多半時間都在吐槽中年各種的煩惱和負累，只有他倆，就像不曾歷經人間世事似的，幸福得讓人嫉妒。

認識他們夫妻，應該有二十多年了吧，先生在某行政單位工作，兢兢業業，職位平平。妻子小雅在一家公司上班，多才多藝，文筆很好，深得老板的重用，但也非常辛苦，我常常會在小區門口遇到等她加班回來的先生。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小區門口的診所遇到他們，雖然一直聽說小雅的身體不是太好，但每次遇見或者聚會，她都隨和快樂，談笑有度，讓人感覺舒服。

看著床上已經睡著了的小雅，比起上次見到消瘦了很多，臉色也有點蒼白，先生靜靜地坐在床邊，一臉溫情，時而看看妻子的臉，時而抬頭看看輸液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藥水。見我進來，先生立刻微笑著站起身來輕輕向我點頭示意。

“小雅姐生病了？”我手里拿著剛買的藥，輕聲問道。

“沒事，挺好的，這次變天她也只是有點發燒，真好！”聽得出，他是認真的。

“哦，是抵抗力低吧？這天氣忽冷忽熱的。我也是不停的咳嗽，真是麻煩。”我輕嘆了一口氣，便在小雅的鄰床躺下，等著護士來打針。

“沒事，天氣很快就穩定了，你們也很快就好了，多好！”他看著我，笑得很真誠。

“嗯！”我勉強向他笑了一下，便躺下閉上了眼睛，腦海里浮現出上午開會的情形，真是令人不悅。年輕護士打針疼得要死，冷冷的天氣冰涼的藥水進入血管的刺痛令我有些煩躁，憤憤地睜開眼看著護士離開的身影。

“還好，今天人不多，還有床位，躺著輸液會舒服些。”他輕輕地拉了拉小雅手邊的被子，燦燦地笑著說。

“這個小診所真是糟糕，這被子也太薄了吧，開著空調好干燥，嗓子實在難受。”我氣鼓鼓地說。

“晴兒，你來了？好久沒見你，我都想你了呢。”小雅側過臉欣喜地說。

“晴兒有些咳嗽，也來打針了，真好，這下你們可以聊天了，雖然在這里，但是，挺好！挺好！好朋友在一起就好。”他迅速站起來，疼愛地看著小雅替我說道。

“是！是！真好啊，這機會可太難得了！”小雅脆脆地笑出聲來，順便翻身朝向我。

“你倆呀！說話的用詞都一樣了！”我的心情頓時好起來，看著他倆自然而又樸實的模樣，顯得十分可愛。

十二月底的南方，濕冷的空氣中有種無法描述的刺骨，就那么似有似無，無孔不入地跑進人的骨縫，冷得發疼。

小雅是北方人，她說她剛來這的時候每個冬天都被凍得想哭，手腳也生瘡，后來結婚了，先生心疼她，非常關注冬天的取暖，衣服也總是給她買得暖暖的，很快她便不懼怕這冬天了。手腳的凍瘡也消失了，現在她已經很喜歡這潮濕的南方了。

她邊說邊笑，似乎每一件事都很有趣似的，笑得像個孩子，剛剛蒼白的小臉也紅潤起來，我靜靜地聽她說著之前的很多生活瑣事，竟也不覺無聊和枯燥，那些個無論好的壞的事，在她的敘述里都成了小小的幸福和甜蜜，就連經濟的拮據和工作的不順、領導的苛刻，在她嘴里都那么的有趣，活色生香，惹得我就像個傻傻的孩子，不停地發出響亮的笑聲，就連其他病人和護士們也被我們的笑聲感染，走路的腳步都顯得輕快溫暖了許多。

不一會兒，先生帶著一股黃昏的涼意走進來，袋子里裝了好幾杯熱熱的奶茶，他逐個地拿給病房里的醫生、護士和病號們，最后拿給我和小雅，并細心地為我們打開吸管，笑著把手捂在臉上取暖。

“真好！真好！這天氣還有這么好喝的奶茶，還恰好就夠我們這么多人的。”他開心又得意地說。

“那不是還差你一杯嗎？”一向慈祥又熱情的王醫生手捧奶茶，摘下口罩，露出她那一嘴整齊好看的牙齒。

“挺好挺好，王姨，這一來呢，省一杯奶茶錢，二來給我一次大公無私的機會，多好，嘿嘿，就連賣奶茶的老板都偏愛我。感謝感謝！”他走過去親熱地摟了一下笑開了花的王醫生，一股暖暖的幸福瞬間在病房里彌漫開來。

當晚回家說起下午小雅給我說的很多小故事，才聽媽媽說了小雅兩口子的不容易，聽得我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平靜。

原來小雅剛結婚第一年公公就生病癱瘓，這一躺就是10年，婆婆身體也不好，一家人過得艱難又忙碌，但在我的印象中她從來都是開心的，每每遇見都有著從容的笑容寫在臉上。

公公走后，剛剛在單位工作有點起色的老公，又因為母親的胃癌而主動放棄領導崗位，夫妻倆終日奔波在單位和醫院的路上。這一走又是兩年多，母親終是撒手人寰，兩口子好容易有喘息的機會，七歲的兒子又因為先天影響，眼睛突然失明，夫妻倆賣掉了房子，帶著孩子四處求醫，也終不得法，兩年前送孩子去了盲人學校，現在小雅又查出了乳腺癌，好在是早期……

可是，這些年我們都是認識的呀，雖然很多聚會總是少了他們夫妻的參加，但也總能接到他們熱情洋溢的電話來“請假”，總覺得他們只是有點忙，工作很努力，生活很幸福，誰也沒有發現過他們窘迫和凄苦。

第二天下午，我和小雅又在社區診所見面了，我靜靜地看著她，一如往常的微笑，樸素、令人舒服的話語，還給我帶了她親手蒸好的冰糖雪梨，甜甜糯糯的在口中融化。細雨的午后，昏沉沉的天空，我的眼睛起了一層濃濃的雨霧。

“小雅，這些年……你，都好吧？”一向說話直來直去的我，突然說不完整一句話。

“挺好的，晴兒，我已經覺得自己很幸運了，命運總是疼惜我，不停地給我希望和光明，讓我感到幸福。”她眼睛看向天花板，如同對神靈的傾訴一般虔誠。

“你……孩子……沒事，如今科技這么發達……會好的。”我語無倫次地輕聲說。

“會好的！我一直都堅信，你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特別是這兩年，我經常一個人靜靜地想很多事，過去的很多以為過不去的事，其實都過來了。我從小就是一個特別容易滿足的小孩，村里人都說這個丫頭有點傻，任何一個小事都能讓我開心，拿現在的話說就是笑點低，傻。”她又開始笑起來，很真很純的那種。

“長大后，無論我遇到什么困難，只要老天給我喘息的機會，我就會抬頭看天，告訴自己老天一定是公平的，我必須學會樂觀，善于發現身邊的小幸福。其實在照顧兩個老人的十幾年里，我確實感到過痛苦，但同時我學會了降低幸福的閾值，學會了尋找生活日常的點滴感動和幸福，比如公公偶爾露出的一絲微笑，我就認為那是對我這兒媳婦的夸獎，我就能開心好幾天，比如早上我在門口遇到一個大姐做的早餐，便宜又好吃，哎呀，我能開心很久，看到一朵喜歡的花，我也能給自己一天的好運氣，孩子雖然看不到了，但他聽覺很好，身體健康，內心陽光健康……”她繼續笑著對我說，似乎我的眼前也一片燦爛。

“其實，其實我知道一些你的事后，我很敬佩也很驚訝，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還能這樣樂觀、幸福？”我小心翼翼地問。

“能讓自己真切地在生活中感受到幸福，就是一種有意義的快樂，我不會去和任何人作過多的比較，也不被外面的事物、評論所困擾。也許是我從小堅強成了習慣，我父親總是對我說：人要知足，只要能活著，就是老天眷顧，辛苦是一天，高興地去辛苦也是一天，他總是選擇后者。我的家庭就是因為有父母給我們的樂觀心態，才使得我們兄妹幾人在貧窮的家庭里感受到溫暖、自信和富有。其實我只是選擇了個方法，也沒有刻意地去做什么。在生活中認真地感受那些讓我快樂幸福的小細節，也許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但其實正是這些微小的幸福才頻繁不斷地發生在生活中，那些所謂的大幸福，比如買豪宅、豪車也不過是一陣子開心的事，也許很快就會變得平淡，甚至成為快樂的累贅，而人的一生又能有多少大快樂呢？就像今天我們倆又能一起打針我就覺得很幸福，至少不是我自己，剛才我來的路上沒下雨，我就覺得好開心啊，今天的點滴打完，我就離健康近了一步，我就能和老張一起想想60歲以后的生活，到時候我們到處去走走，去看兒子和兒媳，多好啊……”看著她一臉幸福地對我說著，似乎什么苦難都沒在她身上發生一樣，那樣地淡定從容！

如今疫情幾年，小雅的公司也大量裁員，她在其中。偶爾散步遇到，寒暄幾句，瘦瘦的她堅持鍛煉，認真治療，每周去看孩子，在花盆里種菜，晚上在小區門口擺個簡易粥車，干干凈凈的小菜和暖暖的笑，竟讓那些晚回的人喜歡上了她的一碗熱粥，生意也越來越好，盡管只有微薄的收入，可她看起來卻很幸福的樣子。

前些日子的一個晚上，路過她的粥車，忍不住坐下來要了一碗紅棗山藥粥，甜糯有度。看著她微笑著忙碌的身影，橘黃色的燈光下，丈夫在側，夫妻配合默契，兒子坐在一邊，手里拿著盲文書，讀得很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