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瘋魔不成活

張耘豪

電影《霸王別姬》中段小樓對程蝶衣說：“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假霸王戲里戲外分得清清楚楚，真虞姬人戲不分癡癡傻傻。時間的利劍之下，政治的高壓之下，假霸王繳械投降，低下頭顱；真虞姬人戲合一，登峰造極。在政治之外，在時代之外，程蝶衣以截然不同的獨立的唯美的姿態活著。

程蝶衣用自己的經歷為京劇業內的一句行話——“不瘋魔不成活”添上了個性化的注腳。

在其他人的生命歷程中，“不瘋魔不成活”有不一樣的含義。聞一多曾足不下樓十年，嘔心瀝血，最終完成了對詩詞的研究手稿；在人跡罕至破壞不堪的古建筑中，梁思成與林徽因不辭辛勞，忍著被跳蚤撕咬的痛苦進行建筑學的探索；沃森和克里克在否定了無數個假設，進行了無數次論證之后發現了前無古人的DNA雙螺旋結構模型。他們為“不瘋魔不成活”注入了“成功離不開努力”這一內涵。

要先“成活”，必先“瘋魔”；但已經“瘋魔”，卻不一定能“成活”。芥川龍之介筆下有一個可憐的老人，他畢生追求藝術，瘋狂地畫畫，神智不清，凄慘地死去。同族的人出于同情，將他唯一留下的畫作展覽出來，而這唯一的畫作，卻遭記者冷酷地嘲笑。

值得注意的是，關于“不瘋魔不成活”，還有一些有爭議的故事。譬如，數學家歐拉焚膏繼晷，兀兀窮年，葬送了自己的視力；費雯·麗《欲望號街車》入戲太深，患上精神疾病。的確，兩人都在各自的領域取得了難以取代的成就；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付出了身體上的巨大代價。這些名人經歷進一步限定了“不瘋魔不成活”的內涵——“瘋魔”不是指精神上的、生理上的癲狂狀態，而是他們身上那種孜孜以求的精神。同樣地，“成活”的內涵也并不限于顯性的名利與成就。歐拉作為數學家獲得詩人肯定，費雯麗憑借《欲望號街車》影響力大增，這固然是“成活”的一種具體表現；但誰又能否認，王繼才夫婦默默堅守孤島，盡心海防不是“成活”呢？誰又能否認，“成活”固然表現為身份、地位、金錢，更表現為精神層面的崇高、個體對自我的肯定呢？

在歷史的長河中，不同的個體賦予“不瘋魔不成活”以個性化的內涵，或許，在當下，“不瘋魔不成活”的嶄新內涵該由我們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