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寒煙
陳師曾說:“繪畫的本質與目的,是表現人的豐富的情感活動和表達人的精神情趣,而不是簡單地、機械地再現無生命的客觀物象。”“一個藝術家必須是一個試驗者”(美學家杜威),而繪畫本身就是時間的留存,要投影其上,偉大與平庸最終都會在歷史的沉淀中得到答案。
在當下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繪畫領域,張延昭以“萬物過眼,即為我有”,以及“法無定法”“大象無形”的老莊哲學及禪宗思想,在似與不似之間,在超驗的基礎上,把自然之境與藝術之境合二為一,呈現出“技進乎道,藝可通神”的獨特審美意蘊,讓欣賞者在紛繁的繪畫作品中,自然而然地有了“云泥之別”的深刻感受,這不能不讓人驚嘆!
繪畫藝術發展到今天,前進的過程也是觀念、技藝不斷整合的過程。特別是20世紀以來,西方藝術在經歷了立體主義、超現實主義、未來主義、表現主義、抽象表現主義、波普藝術等不同時期的藝術洗禮之后,表現形式更是花樣紛呈。在張延昭看來,中國傳統文化是每個中國人賴以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每個中國藝術家不可或缺的精神營養,只有立足在此語境上,不斷與西方藝術融合,才能真正開辟出民族化、本土化的中國油畫新紀元。
然而,夢想和情懷往往需要強大的精神來支撐。好在“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本質下,依舊熱愛生活”(羅曼·羅蘭)。從這樣的角度來說,置身精神荒蕪的物質社會里,以北方人的豪爽性情,本著改變命運、渴望成功的雄心,以“草根”的身份毅然踏足繪畫領域,以藝術的方式觀照自然萬物,與天地接引,并且能夠永久保持不厭不倦的精神進行苦行僧似的探索與實踐,在舉手投足間,張延昭散發的自然全是光芒與力量。而憑借幾十載的努力與堅持,在徐悲鴻、羅工柳、董希文、林風眠、靳尚誼、詹建俊等前人走過的路徑上,在不斷推翻又不斷修正的過程中,執著地掙脫理法、程式、論調、表象的束縛和羈絆,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精神和中國氣派的寫意性油畫之路,展現出自己特有的審美訴求、藝術風格和凌厲的繪畫樣式,不僅僅是對自我靈魂的一種呼應,更是張延昭對當代中國寫意油畫圖式的創新和審美拓展的貢獻所在,同時也是在本土美術的現代性與移植美術的本土化進程中獲得民族文化的深層回歸與橫向跨越。
寫意油畫作為當代中國油畫一種新的學術現象,既包括了藝術精神、藝術觀念和觀察世界的方式方法,也包括了在油畫上的藝術形式探索。作為當代寫意油畫的代表人物,多年以來,張延昭以一種簡凈的心態,明晰、自省的方式,規范自己的藝術探索,在不停地駐足世界藝術經典、開拓國際藝術視野的同時,又先后進入中央美術學院壁畫系和油畫系深造,不僅系統地完成了藝術理論上的學習,更為創作打下了堅實的構圖、造型、素描、色彩等藝術基礎。而對中國書法和水墨藝術堅持不懈地研習,讓張延昭在寫意油畫這個大的方向或者維度上取得重大成就真正成為可能。
在張延昭的作品前,我們不得不折服于撲面而來的強烈視覺震撼力、淋漓盡致的藝術表現力、鮮明的個性化語言,以及恣意揮灑的筆墨氣度。在西方寫實主義繪畫的基礎上,張延昭自覺地將中國畫的寫意精神與筆墨語言融入油畫創作。在構圖上,在對物象整體把控下,采用概括的方法進行提煉、塑造甚至取舍,以期創造出既有具體對象真實性的特點又有理想化意味的作品,避免了作品在一定程度上過分雷同化、照片化、圖像化,在體現中國畫“氣韻生動”的審美意蘊的同時,充分展現出民族藝術精神。同時,他善于通過局部深入、整體觀照的方式來塑造作品,以求畫面細節與整體效果完美統一。而通過對物象的主與次、虛與實的營造,以及構圖上大膽夸張的變形、有意味的留白,以及利用丙烯或松節油的自由潑灑而制造出來的不確定的肌理效果,使畫面豐富生動,張力十足,給觀賞者留下強烈的視覺美感和廣闊的想象空間。
張延昭筆下的作品,色彩豐富絢麗,明暗對比響亮。在他看來,所有的色彩都要為畫面和情感的表達服務,所以,在色彩的運用上,既有尊重客觀對象的真實再現成分,也有相當多的主觀表現因素,具有強烈的象征性和暗示性。在繪畫工具的運用上,張延昭常常采用油畫筆和油畫刀等多種工具相結合的方式進行創作,用筆松動,筆觸奔放自由、率性、灑脫。常常通過虛與實、強與弱、厚涂和薄涂等各種對比關系來制造并加強形體起伏和畫面肌理的美感,使繪畫語言更加洗練與精致。他較直接地將中國書法用筆運用到繪畫中來,對線條的曲直、疏密、力度甚至肌理效果等的綜合運用和控制,不僅增強了畫面的表現力,而且讓動感和節奏感得以更加完美地凸顯。由于線條具有多樣性、復雜性等特點,也使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呈現出不可復制性、生動性和有意味性。
從廣泛的意義上來講,一切藝術都是情感的藝術,情感是貫穿藝術始終的靈魂。長期以來,張延昭以現實主義為基礎,從主觀內心世界出發,帶著人文的情懷和厚重的歷史責任感,用熱情奔放的藝術語言,把所見所想濃縮于畫布的方寸之間,借景抒情、托物言志,賦予作品更多的文化內涵,盡顯中國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無論是大篇幅的革命歷史題材,還是現實生活中的人物形象,抑或是自然風光,在他抒情的筆調下,都表現得精彩紛呈、臻于化境。
如果說屢次參加全國美展、全軍美展的革命歷史題材作品如《人民的力量》《八女投江》《抗日》等是張延昭人物畫中的扛鼎之作,那么大量的人物畫、肖像畫也是不可忽視的部分。如在對新疆少數民族肖像畫的創作中,張延昭常常采用概括的手法去塑造人物形象,注重以形寫神,講究運筆的韻味而不拘泥于細節的真實。如在對人物服飾的處理上,常常是大筆觸一帶而過,而不注重輪廓邊緣線是否清晰。他常常采用中國畫中留白的手段,以期達到筆未到而意已到的藝術審美效果。在他的作品中,色彩、明暗、筆觸、空間無形之中都服從中國畫中“氣韻生動”這一審美意蘊。在此,油畫本體語言的運用和中國寫意精神的表達,無一不體現出張延昭深厚的繪畫功底和藝術學養,讓欣賞者從平和沉靜的描繪中體會生命存在的深意,捕捉生命中的感動,寄予自己深刻的文化關懷。
柯羅曾說:“藝術就是,當你畫風景時,要先找到形,然后找到色,使色度之間很好地聯系起來,這就叫作色彩。這也就是現實。但這一切要服從你的感情。”
張延昭筆下的風景畫作品,以情感為基石,他把對大自然無盡的愛以飽滿的創作激情付諸筆端,在表達自己內心世界真實感受的同時,表現出大千世界驚心動魄的美。也許同是漂泊在外的黑龍江人的緣故,我對張延昭描繪家鄉景色的《鶴崗風景寫生》和《帽兒山風景寫生》系列作品,特別是對以描繪林木為主題的作品尤為鐘愛。這些作品不僅構圖優美,而且色彩清新、絢麗,冷暖對比強烈。近乎平面化的天空,或灰得深沉憂郁,或藍得忘乎所以。在自由奔放的筆觸下,他時而對顏色強有力地堆積,時而輕輕掠過畫布的底色,有時又以刮刀作畫,或刮或抹,縱橫開合,制造出特殊的肌理效果,使畫面極具張力與美感。在這些作品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很多表現因素,比如,有時他會采用補色的方法,以達到視覺平衡狀態,讓畫面局部色澤更為鮮亮,使畫面效果更加和諧。再比如在畫面的處理上,他常常會以飛舞靈動的線條將畫面重新割裂又重新組合,不但增加了繪畫元素,也使畫面內容更加豐富。而線條粗與細的對比,大塊面與小線條的對比,讓畫面愈加生動、鮮活,極具唯美浪漫主義傾向。
張延昭有一句經典的話:“過蔫巴的人生,畫蔫巴的畫。”我想,正是這種沉潛的姿態、嚴謹的治藝精神,讓張延昭的藝術人生逐漸走向巔峰。恰如陸游詩中所云:“六十余年妄學詩,功夫深處獨心知。夜來一笑寒燈下,始是金丹換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