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

馮馮

在F9座位上

陪女兒去成都讀書

火車還沒有來

雪花在她的小掌心里融化

故鄉的站臺越來越小

我跟靠窗的人換了座位

只要一小會兒，等過了中興街

就會把F9座位還給那個人

麻雀在冬天的干枝上驚起

母親的白發和樓群一閃而過

媽媽，霧再淡一點，雪下得再輕一些

你就能看清我們了

回來

提著拉桿箱回到我的高層新居

打開指紋門鎖，屋內的陳設

它們像故鄉一樣迎接我

梳妝臺，電腦桌，書架，落滿了灰塵

深褐色地板上積著厚厚一層

我走過去，地板上留下我的腳印——

爺爺在前面蹬壟，我在后面學著撒種

這些地板上的我故鄉的泥土。

光陰辭

今冬的雪少得蹊蹺，母親的頭發全白了

她從鏡子深處一勺勺舀時光的水

墻上的石英表若有流向，你會發現干涸的河床

母親讓我幫她買幾節好電池

靠鐘點吃藥是她的秩序，表停藥也不走了

雪不下在塵世，母親的眼淚渾濁了

表是時間行走在人世的軀殼。表停了

母親推開窗戶，看見光陰抱住屋前的一棵老樹走過

街口

大雪結結實實地下了一夜

那些晚枯的葉子裹在雪粉里

這些雪還沒等到太陽出來

就被鏟雪車推得七零八落，身首異處

一個老婦人拎著菜袋子

尖叫的救護車駛過

她把伸出去的腿又退回來

等了一些時候

老婦裹在人群中橫穿馬路

繞過剛剛攏起的雪堆，消失在街口

這個偏僻的北方小鎮

每到冬寒季節

總是有些事情讓我擔心不已

海浪村

我被小村擁著，小村被湖水擁著

湖面翻卷著廣闊的浪花

小小的海浪村，像只木筏扎入湖中

老哇子學著海鷗在湖面低飛

湖岸越來越遠，小村越來越小

坐在船尾看著紛揚的水花

像挖出的泥土堆在四周

湖面那么大，小村那么小，我比小村還小

像是濺在臉上的一粒浪珠兒

如此之境，我將被這美所埋藏

聲音

陪外婆在院子里曬太陽，她的搖椅搖啊搖

擼一把榆樹錢放嘴里，外婆也要嘗嘗鮮

半導體里西皮二黃引來鳥叫，她的搖椅搖得有板有眼

外婆最愛聽《十三妹》，喜歡名伶王瑤卿

開發區的砸夯聲越來越響，榆樹顫，老房子也顫

我大聲喊她進屋，她說，耳背，聽不見砸夯聲

騎單車的女孩從院口閃過，扎進胡同深處

外婆忽然起身，指著胡同說，那個女孩就是我

我笑外婆，外婆也笑，她說她聽到了自行車的響鈴聲

（選自《星星·詩歌原創》2022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