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風的詩

格風

黃河故道

能讓史書記上一筆

或一筆帶過的，掘地三尺，必有傳奇

譬如下邳

大師說

邳是鳥類符號

黃河故道。有人逆水而上

有人順流而下

仿佛真有一只巨鷹

古老的地名

在天上飛

在鷹翅下俯沖的

是馬蹄

是黃河奪泗

抹去所有歷史細節的泥沙

是災難過后的

大寂靜

鷹在哀鳴

下邳國的圖像記憶

時間分為三層

鷹是一層

懸河是一層

我們在最底層

窒息

從外面回來

一直覺得房間里

有一條魚

張著嘴

在生自己的氣

或者房間里

肯定有另一個人

無聲無息

無意中暴露出

魚腹的內心

秘密的牙齒

和嘴唇

讓人透不過氣來

可是

我喜歡聽人說可是

語氣里一個霧蒙蒙的人

灰頭發

破洞牛仔褲

從桉樹上下來

積水中有她的身影

她的反光

每一個可是

都有它的前世

和今生。當她說可是

我們坐在雨中

其實是坐在明孝陵神道旁邊

咖啡館的廊柱下

和坐在雨中沒什么兩樣

她說可是

不知道接下來

會發生什么

魚腥草的味道

這么好的天氣真想說聲謝謝

但我不知道謝誰

謝謝你，快遞小哥

謝謝遠方，赫爾辛基郵件

脫口而出的鯨魚

找到了自己的語言

我的白色T恤掛在樹上

樹葉嘩嘩作響

但我并不急于離開

水邊的陽臺

水邊樹影斑駁的

一個人的詩集

一片片葉子色澤青黃

為什么不是金黃

臺風經過的水域

魚腥草的味道讓人恍惚

我想讓你

和上午的一部分

繼續飄一會兒

（以上選自《詩刊》2022年4月號下半月刊）

黍稷與石碑

我喜歡上午的陽光

十二月下半月

圖窮而匕見

而與荊軻無關

說書人以一種神秘方式坐在世上

也許就坐在我們中間

耳朵里的各省

襄陽，潼關

失守的街亭

只有通過上午的陽光

才能看見

黍稷與石碑

彼黍離離

中心搖曳

虛無的力量

我要造一艘大船

我要在船上遇見你

遇見海倫

拜倫和雪萊

為什么不是麗達與天鵝

一種神秘的降臨

出現在燕子磯

偏西北方向的江面上

為什么不是英吉利海峽

冒著白煙的十九世紀

輪船上的少女

手捂著胸口，夢想著海盜

為什么不是李白杜甫

陶淵明

采菊東籬下

如果那是一種光

如果這種光

存在的話，請賜予我

虛無的力量

父親的火葬場

父親走了，帶不走的一根釘子

當啷一聲

從骨灰里跳出來

司爐工隨手撿起

很快放下

像是被燙到了

在場的親友面面相覷

火葬場一片寂靜

口罩后面

兄弟姐妹們

誰也不愿意說穿

它的來歷

仿佛火箭升空

發射架坍塌

冷卻的釘子

出現在夜晚的講述中

琴房

石頭老去，在細微處聽到琴聲

分不清是巴赫

還是海豚

配合懸崖上

如此陡峭的光亮

銹蝕的窗欞

潮起汐落的聲音

守著他的孤島

火山巖孤獨的琴房

一雙打不開琴蓋的手

重復著同樣的動作

在他背光的側面

木結構的槍架

可以擺放十支半自動步槍

現在僅剩下一支

沒有人知道

這些槍的來歷

以及鋼琴的典故

（以上選自《大家》2022年2期：

海濱墓園

革命者的墓園坐南朝北

石頭像石頭一樣

站在路邊

我每次路過

都會想起

問路的外省青年

他剛從392級臺階上下來

向左向右

兩個不同方向人來人往

走過來的人說

下面是海

海水是空的

石頭也是空的

漸行漸遠的背影

字跡模糊

凝望他的人

還像石頭一樣

站在路邊

說再見

外面在下雪

腦子里在說話

說再見，意識很清醒

外面肯定在下雪

我肯定聽到了

啪嗒一聲掛掉電話的聲音

那種老式搖把子電話

在很遠的地方

遇見和你說話的人

說再見。此時我應該在造船廠

傳達室外面雪越下越大

（以上選自《文學港》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