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小
邱雅一直想成為我的朋友,但我一直都挺抗拒這件事。
在老師和同學眼里,她是不折不扣的“公主”,雖然學校規定學生在校必須穿校服,但我聽女生私下議論,說邱雅的鞋和書包都是響當當的牌子貨,就連她別劉海的小夾子,都要上百元一個!我聽了這話表面若無其事,心里卻波瀾迭起。
像邱雅這種漂亮優雅、成績好的女孩子,何苦低三下四來找我要一份友誼?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是成績,從初一到初三,不論是期末考、期中考還是月考,我幾乎都是綜合排名第一。而邱雅,最優名次是第二名,平時在前十名之內徘徊,她就是考了第二名之后,跑來問我能不能和她做朋友的。
我毫不留情地拒絕了邱雅,像我這種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父母老早就撂下話來:“家里人沒用,幫不了你,自己要曉得努力?!蔽乙扰匀嘶ㄙM十倍百倍的努力才拿到第一名的位置,至于那些黏糊糊的小女生友誼,還是算了吧,更何況是與“公主”結交,豈不是更襯得我貧寒、上不得臺面嘛。
我在班上有個綽號——“滅絕師太”,就像《倚天屠龍記》里怪討厭的老太婆。我沒有親近的朋友,這樣才好,他們就不會知道我的父母只是菜市場辛辛苦苦的小販,每天凌晨兩三點就要起床去拿菜,一雙手伸出來,指縫里滿是洗不去的塵灰泥垢。
放寒假了,媽媽有天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實在沒有力氣賣菜,爸爸說他一個人去,媽媽強撐著要起床,嘴里叨叨念道:“這幾天生意好,你一個人忙不過來,我還是一起去吧?!蔽衣犃诵睦镆魂嚦樘?,父母就算起早貪黑,但一直無怨無悔地供養我念書,反而是我感到自卑,從不和人訴說他們的職業,如今媽媽病成這樣,她還操心生計,我都14歲了,難道不該為家庭分擔一點擔子嗎?
當我站出來說我與爸爸去菜市場時,父母眼里有淚花閃爍。
誰能想到,就在那一天我會遇見邱雅呢?按理說,邱雅不該到菜市場來的,可她竟然來了,身后亦步亦趨跟著一個中年保姆,她看中什么菜,保姆立即去挑選、過秤、掏錢,就算在亂糟糟、臟兮兮的菜市場,她依舊像一顆閃亮的珍珠。
“孟青柚,你怎么在這兒?”避無所避,邱雅已逼到眼前,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發現了什么大新聞。我還沒來得及想出搪塞的話,老實巴交的爸爸兩步跨過來,熱情地向她打招呼:“你認識我女兒啊?隨便挑,給你打折哈。”
這話一說,我就知道情勢無法扭轉了,我就是一個小菜販的女兒,這個常年操勞、彎腰駝背的男人就是我的父親。
邱雅的大眼睛眨了眨,她當然用不著那點蠅頭小利的打折,笑了笑,帶著保姆轉身離開。我心底深處傳來一個聲音:完了!
爸爸還在自言自語:“青柚,這是你同學?。啃」媚镩L得真精神!”我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說頂撞爸爸的話,只能操持賣菜營生不是他的錯。雖然這么想,但我心里還是像塞了一塊冰,又冷又沉,難受不已。
新學期開學,我覺得班上同學看我的眼神不太一樣了,難道邱雅告訴了他們我父母是菜販的事?以前我不和任何人交朋友,因為像我這種還沒長出硬殼的小蝸牛,只能選擇遠離是非的方式來自衛。我的好成績,還有冷冰冰的面孔,讓大家覺得“惹不起”,我也樂于和同學們保持這樣的安全距離。
可現在,分明有什么在發生變化。輪到我值日,要收齊作業本交到老師辦公室,但魏玲和董嵐兩個女生只顧頭碰頭說明星八卦,叫了三次她倆都不把作業本拿出來。我生氣地將手中一摞本子往她們中間重重一放:“請交作業!”
“你一個賣菜人家的女兒,這么大的口氣!”董嵐跳起來,脫口而出。
魏玲假意去拉,嘴里的話卻是添油加醋:“哎呀,明曉得人家是賣菜的沒素質,計較啥嘛。”這話氣得我眼冒金星,仿佛自己的保護衣被嘩地扯下,連著血肉肌膚。
“哎,你們不要欺負孟青柚。”邱雅走過來,輕輕丟下一句話,竟讓兩個原本囂張的女生頓時偃旗息鼓。我將發紅的眼睛轉向她,瞧她這假惺惺的樣子,不知背后是怎么說我的,怒氣攻心,我朝她低吼一聲:“是非精!要你裝模作樣扮好人!”邱雅像被人推了一掌,往后退了半步,大口呼吸著,一串晶瑩的眼淚滑落下來。
幾個月后,中考結束,班上同學變著花樣聚會,互送禮物,我自然不會參與其中。
我以為自己沒事的,這三年都沒交朋友嘛,但當班上拍合影,大家呼朋引伴,沒人愿意搭理我時,我還是感到了深深的失落。
轉過身,我想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好了,何必繼續杵在那兒惹人厭嫌?我的左手忽然被人拉住了,一只柔軟細膩的手,我吃驚地抬頭,看到邱雅含笑的臉,她拉我親親熱熱地站在一起拍照,快門按下后,她輕輕附耳對我說了兩句話:
“我發誓,真的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在菜市場碰到你的事。其實,我一直希望能成為你的朋友,因為你是個很酷的女孩。”
一滴淚從眼眶失重,我想,我再也不奢望長出自己的硬殼了,遲到的友誼,已經給了我溫暖和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