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的免費早餐：用人間煙火撫慰留守老人心

俞佳鋮

誰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她用一餐一飯，溫暖孤單老人的清晨，點燃他們對生活的熱愛。

“慢慢吃，大家吃得那么快，我燒菜都跟不上了喲……”

“小田田，你看！剛上的土豆絲快被那個小老頭吃完了！”

2022年7月初的一天清晨，陜西省咸陽市旬邑縣城關鎮肖咀村的村口廣場上，田寧娜正用油滑鍋，她將一小盆打散的雞蛋倒入鍋中，柴火燃燒正旺，太陽也冒出臉龐。汗珠從臉頰滑落，她抬起手臂隨便把汗一抹，雞蛋液嘩啦啦地在油鍋里凝成塊，老人們歡樂地聊著，不時盯著鍋里的菜，盼它能早點兒上桌。

這是田寧娜在旬邑縣去的第90個自然村，從2022年3月開始，她用鍋碗瓢盆、柴米油鹽燃起一場場人間煙火，撫慰著農村留守老人的心。

她來了！架起爐子蒸起饃

“小田田”是田寧娜的新昵稱，她已經記不得是哪個村的“老頑童”給自己取的了，她喜歡聽，爺爺奶奶們也喜歡叫。

田寧娜出生在陜西省彬州市，后來結婚嫁到咸陽市旬邑縣，她當過超市收銀員，也自己開過店，有了孩子之后，選擇辭職回家當全職媽媽。隨著孩子漸漸長大，加上有公公婆婆搭手照料，田寧娜有了越來越多可自由支配的時間。一次偶然機會，她參加當地政府組織的職業農民電商培訓，萌生了做自媒體博主的想法。

田寧娜的父親是一名攝影愛好者，耳濡目染之下，她學會不少攝影知識，技術還不賴。“我家鄉的山美、水美、人更美，我想帶著相機，走遍家鄉的山山水水，讓全國網友都領略一下旬邑淳樸的風土人情。”

于是，田寧娜美滋滋地背起單反相機在旬邑縣走村串戶，拍水鳥、拍蜻蜓、拍火燒云、拍田間牛……拍著拍著，田寧娜卻在寧靜的鄉間看到了孤獨：

村里絕大多數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們，他們或是獨居坐在家門口熬日子，或是帶著年幼的孫輩踽踽獨行，或是七八十歲了依舊要下地干活兒，餓了就在田間地頭啃個饃饃，渴了就喝點兒小溪水。因為獨自生活，老人們都懶得做飯，經常一個白饃、一碗素面就解決一天的飯。老人們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沒有生機，沒有活力。

“我能做些什么呢？要不然給他們做頓熱乎乎的飯吃？”無意中，她和哥哥王長軍說起這件事，王長軍多年來從事養殖業，能拿到最新鮮便宜的食材。他對妹妹的想法非常支持，兄妹倆一商量，哥哥出錢，妹妹出力，搭伙給老人做飯！說干就干，“小田早餐”開張了！

2022年3月13日早上6點多，田寧娜開著車，載著桌椅板凳和鍋碗瓢盆，來到旬邑縣陳家川，和村委會打完招呼、填過資料報備后，她選了一塊比較空曠的場地，架起火爐，擺上桌椅，煮上一鍋熱乎乎的大雜燴，還蒸起了香噴噴的饃饃。

早7點，村口的人開始多起來，有幾位老人以為她是來賣早餐的，不敢貿然上前，只在旁邊觀察。田寧娜見狀熱情地喊：“妭（當地對老奶奶的稱呼）！來吃早飯了，把家里的老頭子叫上，趕緊的！”看到老人有點兒猶豫，她又扯著嗓子補充，“免費的，70歲以上老人不收錢哩！”大家聽后立刻奔走相告，拉上左鄰右舍一起來吃飯。

第一天開張有20多名“顧客”，老人們坐在一起聊著吃著，特別開心。吃完飯，收拾妥當，田寧娜邀請老人們合影，她站在中間，冷不丁喊了一句：“今天的飯做得咋樣？”

老人們回答得異口同聲：“嘹咋咧！”

“他們說我做的飯好極了！”回到家，田寧娜看著照片，情不自禁地笑著，她拉著丈夫一起分享這份滿足感。丈夫很支持她，他知道，在妻子心里，這看似平常的一頓飯，背后的意義遠遠超過了簡單的溫飽。

待杏子熟了，我給你裝上一些

凡事開頭難，田寧娜難免遇到不理解的老人，以為她是專門來騙農村老人的。有一回，她特意跑到一名叫秀英的老奶奶家請她吃飯，對方打開院門，連珠炮般問了一堆問題：“是給我一個人吃，還是給所有的老人吃？是天天給我吃，還是只有這一頓？是一直不花錢，還是第一頓不花錢，以后都花錢？你是要開餐館嗎？”

田寧娜蒙了，愣了幾秒才回答：“我，我就是給老人送關愛……”怎料，秀英奶奶激動地說：“我沒錢，就一條命，你沒東西可騙。”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她往外趕。

后來田寧娜才知道，秀英奶奶獨居多年，老伴兒早年去山里干活兒時意外身亡，留下她和女兒相依為命，怎料女兒后來遭遇騙局財產盡失，受刺激精神失常，沒多久也撒手人寰。秀英奶奶遭受重創，好幾次想尋死跟老伴和女兒走了，每次都被鄰居及時救下。這么多年，秀英奶奶每天都活得郁郁寡歡，非常排斥跟外人接觸。

聽村里的老人講完這段往事，田寧娜默默把一碗豆腐腦和兩個花子饃放在秀英奶奶的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聽到屋子里有響動，就趕緊悄悄離開了。田寧娜知道，受傷的老人最需要安靜，有時候，不打擾就是最好的關懷方式。

讓田寧娜沒想到的是，半個多月后，當她再回這個村子給老人做飯時，秀英奶奶居然主動來了，手里還拿著一個小板凳。田寧娜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原來上一次她把小板凳忘在了村里，是秀英奶奶幫她收了起來，還把凳子擦得特別干凈。

“妭，謝謝你！坐下吃一口吧，我今天做了梅干菜扣肉和黃瓜炒雞蛋。”秀英奶奶擺擺手，轉身走了。田寧娜知道，老人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又像前一次那樣，給老人撥出一份飯菜，悄悄送到家門口。

關懷總在點滴間，田寧娜對待老人耐心、細致、周到，只要看到她來了，老人們都一口一個“小田田”地叫。田寧娜的朋友一有空兒也會來幫忙，哪怕只是幫忙開個車、盛碗湯、分個饃，都覺得特別有意義。

有一次，田寧娜到下墻村做愛心早餐，老人們都吃得差不多打算收攤時，73歲的荷花奶奶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我老早就聽說小田田了，今天說什么也要過來看看這個好心姑娘到底長啥樣！”田寧娜趕緊迎上前攙著她：“妭，沒啥吃的了，可以做一個肉夾饃，還有點兒涼拌黃瓜……”荷花奶奶搖搖頭，說吃什么不重要，今天就是來看“小田田”的。

老人跛著腳，似乎每走一步都很疼，但臉上卻沒有太多痛苦的表情，坐下后拉著田寧娜的手，捋捋她的頭發，摸摸她的頭。田寧娜跟荷花奶奶聊了很久，老人大半輩子過得都很操勞，27歲去干水利活兒正逢女兒出生，由于身體過于勞累，沒有奶水。有一次，她在打孔的時候掉到溝里，摔斷了腿，留下后遺癥。如今年紀大了，荷花奶奶的手和腳都患上風濕病，行動很不方便。

當一個人能笑著訴說過往的痛苦時，說明真正釋然了。荷花奶奶就是這樣一個人，盡管飽受病痛折磨，還是熱愛著生活。

田寧娜聽完很動容，荷花奶奶笑道：“眼睛里怎么有小星星了？別難過呀，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還要多享幾年福呢。”田寧娜把荷花奶奶攙回家，那是一間破舊的屋子，但收拾得干干凈凈，門口有一棵老杏樹，花已落，正結果。田寧娜忍不住伸手去摸摸那青澀的小杏子，那旺盛的生命力正如荷花奶奶令人羨慕的精神頭。“等杏子熟了，你再來，我給你裝上一些。”

荷花奶奶臨別時一直念叨的話，讓田寧娜內心久久不能平靜。“與其說是我給老人送溫暖，不如說是老人在用別樣的方式溫暖著我。”

做好事就像點火種一樣

這一路走來，田寧娜遇見了很多老人，其中大多數甚至已經忘掉自己的年齡。

“爺爺，您記得自己是哪一年生人嗎？”

“記不得咯，連生日都忘記了，我家掌柜的說我是端午出生的。”

孫爺爺咯咯笑著，露出兩排已被磨得發亮的牙齦，“掌柜的”是他老伴兒。兩人是村里出了名的恩愛夫妻。有村民說，這對老人都已90歲高齡了。田寧娜給孫爺爺端上一碗豆腐腦，老人嚷著要倒上小半碗醋，還要撒點辣椒面。

田寧娜欲言又止，想勸孫爺爺吃得清淡些，他又是張大嘴巴一陣笑：“用力吃飯，才能賣力干活兒。”原來，吃完早飯，孫爺爺還要去地里挖蒲公英，加上其他各種草藥，一年能賣近2000元。 孫爺爺說，這是他和老伴兒活得久的“秘訣”，在田頭把血脈忙活通絡了，如果一直守在屋里啥事不做，病會找上門來。

“爺爺，你飯量咋樣？”

“昨晚吃的多，半個蘋果半個饃。”

“您牙口真好，蘋果能咬得下。”

“下牙能咬，上牙不行，前些年拉牛車去磨面，韁繩斷了，牛進到溝里，我也摔了，磕掉好幾顆大牙。”孫爺爺說著，又自顧自地笑了，爽朗的笑聲在田間回蕩。

田寧娜和孫爺爺一路走著，路邊開著不知名的小花，紅的、黃的、紫的。孫爺爺突然停下來，專心致志地采，不一會兒手里就捧了一大束。“小田田，幫我挑一些綠葉子搭配小花吧！”孫爺爺說這束花是要拿回去送老伴兒的。

也許，這就是屬于鄉村老人獨有的浪漫吧，樸實中帶著一絲甜蜜。考慮到夏天天氣炎熱，田寧娜一般只做早飯，等天氣涼快些，她打算再繼續給老人送愛心午飯或晚飯。一般情況下，她會在家里把食材洗凈、切好，到了現場只要加工一下就行了，為了確保食材新鮮，她送愛心餐的車程往往不會超過一個小時。

田寧娜把自己送愛心餐的視頻放到網上，引來很多網友關注和點贊，如果條件允許，她會邊做菜邊直播。直播過程中，很多頑皮的老人還會“亂入”，把臉伸到鏡頭面前和網友打招呼。

“老頑童”顧爺爺說：“年輕時候沒東西吃，現在兒子孫子寄來一大堆，瞧，我卻沒牙了。”邊說邊張大嘴巴，露出僅剩的一顆牙，可愛又滑稽。

甘澇村的劉奶奶吃完飯，給大家拉了一曲二胡助興，一旁的魯爺爺也來湊熱鬧，打起了快板伴奏。

秦家村的很多老人舍不得吃雞腿，都裝在碗里帶回去給孫兒，田寧娜以為大家吃不起雞腿想多做一些，后來發現，是老人們覺得她做的雞腿好吃，非要帶回去給孩子們嘗嘗……

2022年6月，哥哥王長軍訂婚了，田寧娜不忍心再讓哥哥出錢資助，決定自食其力幫各村賣一些土特產，如蜂蜜、芝麻、小米、涼皮等，用賺來的錢給老人買菜買肉，如此一來，愛心餐就可以良性循環。

在眾多土特產中，最吸引網友眼球的要數純手工繡花千層底布鞋了，這是當地老奶奶的拿手活兒，縝密的走線、吉祥的圖案，頗具地方特色。田寧娜把這些工藝品拍照上架后，當天就被一搶而空，老奶奶們做夢也沒想到，在自家縫縫補補的活計居然還能賣到全國各地去。

“你為什么不專門駐扎在一個村里，這樣那里的老人還有穩定的早飯吃，不是更實用嗎？”有人對田寧娜的“流動孝老早餐”提出質疑，她卻不慌不忙地回答：“做好事就要像點火種一樣，四處走，才能讓送愛心有更大的影響力。送愛心餐只是基礎，要想給老人們帶去活力，重要的是讓他們有活兒干、有事做，改善他們的精神生活。”她打算在2022年走遍旬邑縣的170多個自然村，在她的帶動下已經有村鎮計劃在村里成立“孝老食堂”，給老人們提供方便安全的三餐，并招募年輕人回鄉辦食堂。

2022年7月5日，田寧娜來到侯家村，這是她送愛心餐的第91個村子。原本陽光明媚的清晨突然大雨滂沱，田寧娜趕緊抱著鍋往屋里跑。她剛想招呼大家避雨，沒想到老人們并不急著躲雨，而是七手八腳地幫她把食物搬到屋檐下，還有位老奶奶哆哆嗦嗦地硬是幫田寧娜撐著傘，自己卻淋濕了整個背脊。

田寧娜回家后內心久久無法平靜，她精心剪輯了這天的視頻，放到網上，還搭配了自己最喜歡的歌曲《星空下的老房子》：風兒輕輕吹，葉子輕輕搖，時光掛在老樹梢，紅磚、灰瓦、矮小的房梁，故事結滿籬笆墻……“我不指望老人們對我說謝謝，只要他們能快樂健康，我送出去的每份飯都是值得的，我愿意一直當他們的‘小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