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天空

余修霞

我哭黑過村莊的黃昏

我喜歡村莊的木門檻

特別是哭的時候，很結實

可以讓我專心地沉迷到哭泣中

路過的村民打量我，也打量門檻

哥哥坐過來，外婆也坐過來

門檻變得很熱鬧，更適合展覽

直到有一天，我打開淚水的閥門

霞光到山腳時，煙囪還沒動靜

哭著哭著，黃昏就悄悄爬上半山腰

與母親的炊煙匯聚成同一支隊伍

當家人圍坐木桌準備吃飯的一剎那

我發現，黃昏已經爬上了山巔

夕陽驟然消失，我一個人獨坐門檻

父親黑著臉，怪我把黃昏哭黑了

摘天空

外祖父砍第三壟秸稈時

不小心把天色也砍暗三分

是時候放好長葛繩

是時候把黃昏一起捆好

嚼著甜秸稈，挑著夜色回家

半路遇見外祖母

她沒有接外祖父的扁擔

而是接過甜秸稈

順手把我舉上她的脖頸

這樣，我一伸手就能摘到天空

天上有很多黑色野棉花

如果把它們都摘完，天空會禿頂

所以，我悄悄留了塊棉花地

等我想起它們時，天空已被摘空

禿頂的天空，靠星星植發

月亮這塊火石

一定是村里最勤勞的人

在月亮上安裝了一塊火石

每到割麥子或收玉米的時節

黑暗無疑成了最神秘的火引子

擦一擦云朵這碎棉絮

高處引燃山巔，低處引燃溪面

火石散落，引燃曲曲折折的山路

板栗樹高懸小刺

我也藏好帶刺的果實

沒錯，一說話就會傷到寂靜

看，竹林佩戴滿身的綠綢

只丟掉枯黃，搖動光影

照矮山，也照高山

風吹陽坡，也吹陰坡

群山把想說的咽進山肚子

山肚子把想說的話蓄成山泉

泉水流過亮處，也流過暗處

月亮還點亮了螢火蟲的小燈籠

山水的靈魂配件

1

一定是武當山

讓水出竅

一定是漢江及其支流

照出群山的真身

2

山水相互成就

神農架溶洞，收攏子宮

讓你先習慣凹陷

一低再低，低入地下河

再讓你將繼承億萬年的淚水

一一承受石鐘乳億萬年的敲打

3

靈魂設想的是甜

結局卻是瘦而有節

宛如故鄉毛竹，又苦又香

矛盾和證明只出現在公式里

船槳的盡頭串聯著手

和漣漪，不是什么也沒有

4

隨意取走一塊巨石

鄂西北地圖就不再完整

隨意取走一個配件

就可以讓山水傷筋斷骨

你看，藤蔓上停滿黃昏和陰影

巖層里有四億年前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