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時代

劉廈

大地深處的暖

機器以強硬的方式

向你的內部輸送著管道

而你依然接納了一切

一百二十三米深處的大地

聽見了人間的轟鳴聲

當城市一再向上攀登

一個又一個村莊選擇了向下延伸

當我爬到俯視飛鳥的高度

才看見

天空是空的

那遼闊和自由

只在爬行動物眺望的眼里

當我回到原處

才知道

一念起翻天覆地

一念滅沉默千年

我的村莊

在這個秋天又加深了

在無數次長出莊稼之后

在接納了太多之后

在我們需要溫暖的時候

依然要向大地索取

秋雨中的村莊

玉米被人類遺忘在了玉米地里

它卻沒有停止接近成熟

初秋的雨讓

新筑的水泥路滿是泥濘

垃圾和狗都是自由的

只是空蕩的村莊

看上去

老人有些多

雨后的陽光依然是

曾經的明亮

只是沒有了勞動中唱起的歌

這個時代的村莊

多了很多悠閑的人

堅硬的十一月

十一月是最堅硬的

前不見迎接后不見送別

只有冷風一點點啃噬著

我跟著冷風

一天一天挪動

我看見

我的村莊老了

天空和日頭都老了

每一座房舍每一條路

每一塊莊稼每一件事兒

都老了

每一棵樹都灌滿了風

光禿的枝干還在抖動

每一個物件都和它的名字粘連了

如經年的污漬已成為它本身

每一個人也越來越接近大地的顏色

終將與大地融為一體

我多想回到冬和春的縫隙

那里在時間之外

那里遼闊無垠

我就從那里而來或者我從未去過

那里能夠收納我所有的孤獨

卻不能容忍我蒼老的靈魂

我知道

我還不夠老

等沉默老成了歌

等悲傷老成了遺忘

我的村莊就會重獲新生

我在寫詩

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寫詩

寫下夜晚的句子

我一邊回應吵鬧的人群一邊寫詩

寫下一個人的詩行

我寫詩的時候

人們慢慢去了別處

所有的事都遺忘成了傳說

只有我的詩

和我留在同一個地方

請原諒

我拒絕解釋

一個螺絲釘去固定一種連接

擰那么幾下

幾十年也不會松動

如果被斧頭劈開

散落的木頭也不會說破椅子的秘密

我勇敢執著地寫詩

在每一片樹葉下寫詩

在每一陣風中寫詩

悄悄地

喂養每一寸土地上虛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