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小區草地上一排鴨腳木,又被砍得只剩下主干,沒有葉子,連枝條也被砍光了。
夏天的早晨,吹著晨風和5歲的孩子一起往外走,孩子望著光溜溜的樹干說了一句:“好丑啊。”
心中一震。
我也注意到了它們,但我一直在觀察它們的位置遮擋了誰家的窗戶。孩子眼中,沒有功利現實,只有美與丑。
連5歲的孩子都能迅速地捕捉到美與丑,為什么在社會生活當中,美卻總是稀缺呢?
在網上,有一些趕海的視頻很受歡迎。博主伸手在渾濁的水里、陰暗的石縫里到處摸,孩子會不由自主地把臉湊到電腦屏幕前面,一動不動地盯著。
抓起來一條斑馬一樣的石鯛,或是一條金色斑馬似的三刀魚,孩子會興奮地贊嘆:“好美呀!”
而博主則在解說:“大貨”“一百多塊錢一斤”“發財了”“煲湯特別鮮”。
賣海鮮的和趕海的人們沒有任何問題,這是他們的生活。我想說的是,社會中的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用實用的眼光去看待外物,而不是用美的眼光,這是客觀現實,有史以來便是如此,這是人類社會的常態。
但當我們對此習以為常,也就會對美視而不見。
社會審美水平高下,區別既在于“詩人心靈”的多寡,更在于常人靠近“詩人心靈”的程度。人們看見一個外物,既能辨識實用利害,又能捕捉到意象感受到美,這樣的社會就含有一種令人愉悅的審美氣質。
審美能力既然是一種本真的心靈能力,那它就必須以自由為前提,不受干擾,至少要在某種審美空間里不受干擾。
過去一段時間,電視劇《夢華錄》很受歡迎,人們從中感受到宋朝社會的開放、繁榮、自由,更感受到了這個社會散發著的強烈審美氣質。
宋朝通過科舉制,消滅了貴族、士族,中央權力空前鞏固,賦予社會以空前的自由,商業市場、新聞出版、集會結社,只要遵守基本規則都能獲得寬容。
宋徽宗出門看戲,臺上演的就是批評他政策不好的劇情,說因為他的政策,“只是百姓一般受無量苦”,而他“為惻然長思,弗以為罪”。秦檜走后門讓自己的兒子成了狀元,也有人編成一出戲公開演出,秦檜無可奈何。
在這樣的政治社會環境下,人的本真表達不會被某種恐懼所壓抑,對美丑的意見不會招致不必要的麻煩,社會審美能力自然也就能夠更大程度地遵循直覺。有宋一代,詩詞達于極致,戲劇觸手可及;花鳥畫和書法臻于化境,連皇帝都是此中好手;更重要的是,民間百姓也對美有空前的感受能力以及趨向性。
這不只是宋朝的特例,古今中外的歷史都證明,社會生活受到的禁制少,文藝就會繁榮,社會審美能力就會提高。
美因禁錮而消滅。
但僅僅是政治社會自由,卻也不夠。還需要社會主流價值觀的積極健康,也就是一個社會要對美與丑有原則的積累,并且有堅強的共識。
簡單說,就是道德直覺要與美的直覺同時顯現,而不在審美活動中躲藏起來。
朱光潛先生所謂深人、淺人,指向的是本真的心靈能力,不以知識、學歷、階層地位為分判標準。因此科學發展、生活富足,并不必然提高社會的審美水平。
外物之美,需要遇到有能力把握它的心靈才會朗然顯現。因此,一個社會“詩人”越多,平均審美能力就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