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駿嫻

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制度是人類發展中的經濟、社會、環境等宏觀議題在企業微觀主體的具體體現,并以信息披露的方式呈現。從歷史的經驗來看,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是從道德層面對企業個體的約束,彌補經濟和法律在制約個體利益損害公共利益所存在的不足。可持續發展信息具有經濟外部性,以描述性、預測性信息較多,同時兼具全球共性和地域特點。可持續發展信息的外部性需從經濟學層面解決。建議可持續發展報告獨立于財務報告,國際可持續信息披露準則需給予各國家或地區一定的自主權。
了解人類的可持續發展淵源歷史,才能明晰可持續發展的本質。
可持續發展并不是現代的產物,它是人類社會得以延續并發展壯大的智慧,只不過用現代的語言更易于當代人的理解。人類不斷地通過與外部的自然環境以及內部的各利益群體之間的博弈,得以可持續發展。在農耕文明時代,反復無常的自然迫使人們從本性上敬畏自然,使得古人善于觀察、總結自然的規律并運用在經濟和社會發展中,《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西方的經濟思想史中重農學派也是將自然規律引入到經濟思想中。在古代中國的社會關系中則強調仁義,“利者,義之和也” “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古希臘哲學重視內省,提倡正義與美德。文藝復興運動之后,人類社會逐步進入了工業文明時代,減少了對外部自然環境的依賴。亞當斯密的《國富論》開啟了資本主義自由經濟,但亞當斯密在早期所撰寫的《道德情操論》與《國富論》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道德情操論》討論道德的力量,同情和仁慈限制人的私欲,構建一個公平的社會,《國富論》就是建立在這個假設之上,討論個人如何受經濟力量的引導和制約,競爭引導自我利益的經濟趨向社會福利。《道德情操論》與《國富論》共同協調社會利益與個人利益。但在工業革命的浪潮下,個人主義日益增長,農業文明基礎的禮教受到挑戰,新的道德共識伴隨著法律制度的逐步健全應運而生。
由此可見,人類通過經濟發展、道德倫理、法律制度等方式不斷促進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新古典經濟學將資本積累、人口增長、技術進步作為經濟增長的源泉,而將環境、氣候作為外部效應和公共物品的范疇。隨著工業經濟的不斷發展,工業生產引發環境污染、溫室氣體排放、資源枯竭等問題,受到廣泛爭議。
環境庫茲涅茨曲線及生態閾值。環境庫茲涅茨曲線一定程度上解釋了收入與環境狀態的關系。經濟發展初期,隨著收入的增加,環境會惡化;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后,消費者收入的增加,環境會隨之改善。但這里存在一個生態閾值的問題,若資源產權不明晰、環境成本的外部性沒有內部化,無法實現帕累托最優,則經濟的增長會使人類社會承受較高的環境成本,超過生態不可逆閾值,將影響人類的可持續發展。當前全球的氣候變化、生物多樣性就存在這樣的危機。
無法內部化的環境、氣候外部性問題。新古典經濟學認為環境、氣候問題可以采取外部性內部化的方式來解決,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外部性問題都可以采取內部化來解決。氣候變化外部性影響范圍廣、時間長、不確定大,局部均衡分析過于簡單化,且氣候變化很多問題不能被市場化、貨幣化,例如氣候變化引發的生態損失、公共健康影響、溫升的厚尾效應等。
人類社會的內部還存在著諸如種族歧視、性別歧視、貧困等問題。聯合國發布的2015年至2030年全球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SDG)涉及經濟、環境、社會三個方面。這17個發展目標分別是無貧窮、零饑餓、良好健康與福祉、優質教育、性別平等、清潔飲水和衛生設施、經濟適用的清潔能源、體面工作和經濟增長、產業創新和基礎設施、減少不平等、可持續城市和社區、負責任的消費和生產、氣候行動、水下生物、陸地生物、和平正義與強大機構、促進目標實現的伙伴關系。這些目標體現的是全球可持續發展的共性問題,各個國家會根據自身可持續發展問題制定可持續發展戰略(NSDS)。
全球報告倡議組織(GRI)根據聯合國的可持續發展目標制定適用于企業的《可持續發展報告指南》,通過信息披露促使企業踐行聯合國的SDG目標。
從歷史的經驗來看,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是從道德層面對企業個體的約束,彌補經濟和法律在制約個體利益損害公共利益所存在的不足,如同《道德情操論》引導企業個體利益趨向社會福利,推動企業向善和資本向善。
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大部分可持續發展信息具有外部性,無法被內部化。傳統財務信息屬于可以被內部化、貨幣化的信息,從而用于資產定價。被內部化的信息例如碳稅或碳排放權交易,已有較明確的會計處理規范。由于經濟外部性,使得可持續發展信息難以通過會計處理和金融體系,對企業的賬面價值或資產價格產生實質性的影響。在傳統的經濟和金融框架下,企業披露可持續發展信息無法直接促進盈利,會導致其缺乏內在動力。
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主要是從道德層面對企業進行約束,可定量的信息較少,以描述性的信息居多。這容易導致企業力求披露對自身的聲譽有利的信息,而避免披露使其聲譽受損的信息,以及產生信息冗余的問題,影響決策有用性。另外一些可持續發展信息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例如氣候變化的厚尾分布、可再生能源價格、碳排放權交易價格、政策監管趨勢等。企業需要預測影響公司未來可持續發展因素的變化情況,而預測信息存在概率問題就會降低信息的可靠性及可驗證性。這使得可持續發展信息更容易出現粉飾的現象。
可持續發展可以是全體人類的可持續發展,例如聯合國的可持續發展目標以及與之相適應的GRI《可持續發展報告指南》;也可以是某個國家或地區的可持續發展,例如歐盟的《可持續發展戰略》《歐洲綠色協議》等以及與之相適應的《公司可持續發展報告指令》《可持續金融信息披露條例》;再如我國頒布的《生態文明改革總體方案》《構建綠色金融體系的指導意見》。每個國家或地區都會根據經濟發展階段、社會主要矛盾、階段性的社會問題等制定適合自身的可持續發展戰略,并定期進行調整。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是根據國家或地區的可持續發展戰略進行制定的,它既具有全球可持續發展的共性,也具有地域特點。
處理可持續發展信息外部性的問題,必須從經濟層面解決,單純的金融、會計原理沒有辦法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例如氣候變化。從氣候變化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傳統經濟學外部性內部化已經無法完全解釋和解決氣候變化對經濟的影響,工業文明所倡導的刺激消費、投資和出口拉動經濟的做法,產生的過度消費和過度生產對人類社會并不可持續。氣候變化對生產力的影響越來越大,一方面溫室氣體的排放權對發展中和欠發達地區來說是經濟發展權;另一方面氣候容量對生產力或資本回報率有著顯著的影響。在氣候變化的背景下,經濟發展需要氣候要素資產的高效利用而形成的零碳高生產力,并形成與之相適應的氣候和生態友好的消費、技術、資本和生產方式。經濟發展迫切的需要從工業文明向生態文明進行轉變,并發展出與之相適應的經濟學原理(潘家華,2014)。這也是當前綠色金融發展所面臨的最大障礙。如何更準確地定義綠色資產,又如何針對綠色資產落實綠色金融政策,外部性內部化的理論基礎已經不能滿足綠色金融的發展,需要依托氣候變化經濟理論研究建立起新的綠色金融理論分析框架。
基于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的特點,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較難成為財務報告的一部分,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兩者性質不同,會計是以貨幣為主要計量單位,通過會計程序來反映企業財務狀況和經濟成果的經濟信息;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是在經濟和法規之外對企業的道德約束,具有經濟外部性。兩者性質上有本質的不同,較難合并。二是財務報告的受眾群體以資產所有者為主,而可持續發展報告是對企業道德層面的約束,受眾群體主要以資產所有者之外的其他利益相關者為主。三是財務信息的質量特征要求其具有較高的準確性且可驗證,而可持續發展信息以描述性和預測性居多,無法達到財務信息的質量特征要求。可持續發展信息的質量特征多以重要性(實質性)原則為主,企業根據自身的商業模式、經營業績、社會影響力等方面來評估哪些可持續發展信息是重要的,進而對重要的信息進行披露。重要性原則決定了企業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的廣度和深度,同時可給予企業一定的靈活性。若要將財務信息和可持續發展信息合并則可能會影響財務報告的準確性和可靠性,同時影響可持續發展信息的重要性。
從可持續發展信息的特征來看,建議國際可持續發展披露準則在制定過程中參考聯合國的可持續發展目標(SDG),而同時給予各個國家或地區一定的自主權。如同聯合國制定SDG,每個國家再根據SDG制定各自的可持續發展戰略(NSDS)一樣,由于文化背景、經濟發展階段、政治體制等因素的不同,每個國家或地區的可持續發展戰略各不相同,需要根據各自國情制定與之相適應的可持續發展信息披露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