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特：名門暗戰

七貓

“溫柔地愛我”

4月16日，埃隆·馬斯克在推特上沒頭沒腦地發了這么一句，還加上了幾個跳躍的音符，看上去像是純粹在欣賞貓王的同名金曲;但埃隆·馬斯克是這個星球上最著名的中二少年，他有時候熱愛這種淺顯的加密解謎游戲，讓世界都隨他起舞，被迫猜測他的心思和他的心情。

機智的媒體立刻指出，tender在英語里除了“溫柔”的意思，也會出現在金融類專有名詞里。所謂Tender offer，要約收購，就是指收購人通過向目標公司的股東發出購買其所持該公司股份的書面意見表示，并按照依法公告的收購要約中所規定的收購條件、價格、期限以及其他規定事項，收購目標公司股份的收購方式。

而馬斯克最近正打算收購全球最大的社交媒體平臺之一——推特。

馬斯克是認真的嗎？

馬斯克想要收購推特，這件事一開始像是純粹的“嘴炮”。

2022年4月4日，埃隆·馬斯克透露說，他手上的推特股權達到了9.2%，這讓他成為推特最大的外部股東。一開始他決定就此加入推特董事會，推特新任CEO帕拉格·阿格拉瓦爾公布了這個消息，馬斯克還回應稱，自己期待與帕拉格·阿格拉瓦爾及推特董事會合作，在未來幾個月內對推特做出重大改進。然后就在一周之后，4月10日，馬斯克又推翻了這個決定。最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在4月14日，那一天馬斯克有一個TED演講，而就在那個演講現場，馬斯克毫無預兆地宣布他將要收購推特的余下股票，并推動推特的私有化。

這個時候，大部分人依然認為馬斯克并不是特別認真。畢竟作為一個50歲的全球首富兼知名中二少年，馬斯克的任性與他的財富及才華一樣耀眼;而在加入或不加入推特董事會的反復過程中，馬斯克還在推特上發起了好幾個投票，包括問網友是否同意應該去掉推特（twitter）名字中的“w”，變成蒂特（titter），意思是“輕聲笑語”，這就讓他要收購推特的消息聽起來更不靠譜了。

當然馬斯克是有能力收購推特的。他給推特提出的報價是每股54.20美元，這就意味著他給推特的估值約為430億美元，遠高于推特當時的市值360億美元。而馬斯克本人呢？他在報價時的身家高達2080億美元，當然這主要來自于他持有的特斯拉股票，但這也意味著，錢對他來說不是問題。

那么，問題是什么呢？

馬斯克的動機

馬斯克收購推特的動機究竟為何，答案在外界看來始終曖昧。

作為一個社交平臺，推特從商業來說稱得上是一團混亂，它的用戶數據遠及不上競爭對手臉書和TikTok，它的功能更新也時常踩不到點上，甚至常常因此惹惱現有用戶。而它的廣告策略，則是自從2006年問世以來就沒怎么變過。然而，在涉及社會和文化的辯論中，推特依然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推特封禁美國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賬號的決定才引發了軒然大波，而即便在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之后，推特仍舊還是人們最常用來表達自己意見的平臺。

所以如今的推特就是這樣：混亂、估值不高但影響力巨大。這就讓它成為了一個岌岌可危的獵物，如果它被某個私人資本收歸所有，它會被它的新老板按照自己的心意改造成更有立場傾向的宣傳工具嗎，或者新老板會一言不合干脆關掉這個平臺嗎？為了避免這個風險，推特董事會本身幾乎不持有多少推特股票，而他們在邀請馬斯克加入的同時，也要求他不得以個人身份或團體成員身份持股超過14.9%，以免擁有過大的話語權。

自馬斯克4月14日提出收購要約以來，推特的股價已經從45.08美元/股跌到了38.29美元（美東5月20日收盤價），累計跌幅超過15%;更要命的是，特斯拉的股價同期下跌了超過25%。

馬斯克一開始接受了這個限制，但幾天之后，他改變了主意。

馬斯克聲稱自己試圖收購推特的原因不是求財，他說他希望對推特做出改革，讓它回歸它的最原始設想——成為“言論自由的公民廣場”。考慮到馬斯克本人是被推特封禁的特朗普總統支持者，推特董事會的擔心聽上去就更有理由了。

暗戰選邊站

剛剛再一次從推特CEO位置上離開的創始人杰克·多西站在了馬斯克這一邊，他一邊表揚馬斯克“深切關心我們這個世界和推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一邊抨擊推特董事會在面對馬斯克時表現出來的“功能失調”。后來，推特在提交給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文件里陳述，馬斯克早在3月26日就已經接洽了多西，“討論社交媒體的未來，包括開源社交媒體協議的好處等問題”。所謂開源社交媒體協議，是多西一直以來試圖實現的夢想，他認為，社交媒體應該是去中心化的，而開源協議有助于規避社交媒體被任何一個個人或公司所把控。根據推特提交的文件，在與馬斯克接洽之前，多西便已多次與推特董事會的其他成員就此問題進行協商和探討。

另一邊，沙特的阿爾瓦利德王子則明確表示反對馬斯克的要約收購，他持有5.2%的推特股份，是推特最主要的個人股東之一。而他反對的理由則是“馬斯克的報價太低了”，他認為，推特的真實價值遠不止430億美元。

那些曾在游戲驛站等事件中跟著馬斯克賺了一大筆錢的散戶們毫無意外地站在馬斯克這邊，尤其是對于那些極容易受到言論和“梗圖”鼓動的菜鳥投資者來說，股市是江湖，華爾街是敵人，而馬斯克就代表著正確的方向。所以，在馬斯克公布他持有9.2%的消息后，推特的股票立刻漲了27%;據彭博社報道，一位57歲的散戶投資者在讀到馬斯克對推特發起要約收購的新聞后，立刻出手購買了1萬股推特股票，因為他相信馬斯克的投資眼光不會讓他失望。

不過，從來都與馬斯克惺惺相惜的女股神“木頭姐”凱西·伍德這次卻并沒有與馬斯克站在一處，從今年年初到現在，她反而是賣掉了方舟投資所持有推特股票的90%，雅虎財經說，這讓方舟投資損失達到數億美元。伍德自己的解釋是，在多西離開推特后，推特的管理層內部關系不穩定，這不是一個股票穩定上漲的信號，而馬斯克加入這場權力爭奪之后，事情只會變得更復雜。

最有趣的表態或許來自漫威和鋼鐵俠的粉絲：這幾年總有人把埃隆·馬斯克稱為“三次元的鋼鐵俠”，因為鋼鐵俠的人物介紹“天才、億萬富翁、花花公子、慈善家”看似可以完美套用在馬斯克身上。但當然了，紙片人的粉絲是不會買賬的，在馬斯克跳出來想要收購并私有化推特的時候，鋼鐵俠粉絲立刻找到了新的反對他的理由，任性、不負責任、自私，這些形容詞都被扔在了馬斯克的頭上。

毒丸計劃和金融暗戰

大戲的最中心，自然是資本的涌動。

為了應對馬斯克潛在的惡意收購，推特董事會一致同意通過了一項有期限的保障股東權利計劃，即為“毒丸計劃”。簡單來說，就是如果有人（此處報上馬斯克的社保號）在未經董事會批準的交易中獲得推特已發行普通股15%以上，推特將允許其他股東以折扣價額外買進股票，以此稀釋股份。

毒丸計劃并不能阻止馬斯克對推特發起要約收購，相反地，這個計劃的實施，更可能逼迫馬斯克走到談判桌前。隨后馬斯克得到了摩根士丹利的幫助，他拿出價值210億美元的股票及其他資金，并用手中的部分特斯拉股票抵押貸款了125億美元，并且獲得了巴克萊銀行、美國銀行和法國興業銀行等金融機構提供的130億美元融資，也就是說，馬斯克現在擁有總計465億美元的資金保證可以去收購推特。

而推特方面呢？他們緊急聘請了摩根大通作為公司顧問，跟高盛一起準備應對接下來的挑戰。與此同時，美國眾議院幾個共和黨議員要求推特保留給馬斯克的所有通信記錄，這就意味著，如果共和黨人在2022年中期選舉中奪回眾議院的多數席位，他們可能對推特展開調查，尤其是推特拒絕馬斯克收購的情況下。

事件發展到此時，已然比TVB商戰片更跌宕起伏。馬斯克猶嫌熱鬧還不夠，4月24日，他在推特上又開始玩猜謎游戲，他寫道，“是時候放下一切往前走了”，而當許多人猜測他是不是果然要放棄收購推特的時候，兩個多小時之后，他又補充發言：“（不再捉弄蓋茨了。）”——是的，在推特暗戰之余，馬斯克甚至有閑心搞事，他與比爾·蓋茨的聊天記錄在近日被泄露，上面是他質問蓋茨為何一邊關心氣候變化一邊又要做空特斯拉：“特斯拉明明是最努力解決氣候問題的公司！”馬斯克本人證實了這段聊天記錄的真實性。

誰知4月25日，劇情峰回路轉，推特突然宣布，董事會同意將這家公司賣給馬斯克，價格在440億美元左右。“這個報價讓推特很難拒絕，”美國投行Wedbush分析師丹·艾維斯說：“推特的真實價值也就是300億到350億之間，但馬斯克是這個星球上最富有的人，所以他高興就好。現在推特股東們大概已經在家里開香檳了。”

接下來馬斯克出售了將近900萬股特斯拉的股票，套現85億美元;他的億萬富翁好友們紛紛解囊相助，甲骨文創始人拉里·埃里森、加密貨幣平臺Binance和風險投資公司Sequoia Capital加起來為馬斯克收購推特的基金貢獻了70億美元。

在推特召開的員工大會上，馬斯克回答了種種員工們關心的問題，包括收購會不會對員工們的工作造成影響，推特會不會解封特朗普的賬號等等。馬斯克說，他確實希望能夠恢復特朗普的推特賬號：“因為我認為那是一個錯誤……在推特上封禁他并不能讓他停止發聲，反而讓他在右翼之間的聲量變得更大，所以這個封禁決定不僅在道德上不正確，而且從結果來看也相當愚蠢。”

推特暫停了大部分的招聘和人力資源工作，尤其是那些涉及到“商業決策”的崗位上。與此同時，推特還向CNN確認，他們原來的客戶總經理和營收產品負責人等高管已處于離職流程之中。

一切看起來都非常順利，馬斯克即將成為推特的新主人。5月6日，《紐約時報》報道，馬斯克宣稱將在2028年之前讓推特的年度營收達到264億美元，考慮到2021年推特年度營收僅為50億美元，也就是說，馬斯克的目標是在7年內增長5倍。

馬斯克又反悔了？

但就在一周之后，事情又發生了變化。5月13日，馬斯克發了一條推，說這筆交易現在“得緩一緩”，并將矛頭直指推特的虛假賬號問題。事實上，在今年第一季度的財務報告中，推特就承認其平臺上存在許多“虛假或垃圾賬戶”，但其比例不到日活用戶量的5%。馬斯克發推說，他們需要核驗計算看看推特的虛假賬號是否真的占比在5%以下，因此交易需要暫停。之后，他又表示自己的團隊正在驗算推特的計算方法，選擇100個樣本賬號然后數數里面的虛假賬號有哪些，“因為推特自己就是這么算的”。

這條消息一經發出，推特的股價應聲跌落10%。第二天馬斯克再次發推，聲稱推特律師警告他，說他違反了保密協議——“就因為我泄露了他們計算的樣本數是100，是的，這竟然是真事。”之后，馬斯克在All In播客峰會上發言，說推特的實際虛假賬戶占比達到了20%之多，盡管他并未公布自己的計算方法，但這并不影響推特股價繼續下泄。

當天，推特CEO阿格拉瓦爾連發13條推，詳細解釋推特上的虛假賬號和垃圾小廣告問題，并表示推特公司每天需要處理50萬個虛假賬號和數百萬個可疑賬號。對此，馬斯克只是回復了一個“便便”的表情。

馬斯克真的是在糾結推特的虛假賬號問題嗎？不見得。自馬斯克4月14日提出收購要約以來，推特的股價已經從45.08美元/股跌到了38.29美元（美東5月20日收盤價），累計跌幅超過15%;更要命的是，特斯拉的股價同期下跌了超過25%，這不僅說明市場認為馬斯克收購推特的行為會對特斯拉造成損害，更表示馬斯克自己的資產也在大幅蒸發。

所以，馬斯克反悔了嗎？根據協議，如果馬斯克方面終止收購交易，他必須賠給推特的違約金高達10億美元。此外，馬斯克還將面臨來自推特的違約訴訟，這也可能將使他多花數十億美元。然而，現在推特市值292億美元，比馬斯克發起收購要約時縮水了68億美元，比起440億的收購價更是有將近150億美元的差距，這么算下來，哪怕是賠償給推特十億甚至幾十億，都能算得上是“止損”。

但馬斯克卻也未必是真的徹底放棄了交易，盡管他在5月17日聲稱“交易已經無法再繼續”，但推特公司方面卻表示，他們正在全力以赴促進這筆收購。事實上，推特公司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作為美股散客心中的“明燈”，馬斯克如果在這個階段放棄收購推特，會對推特股價造成巨大打擊，有分析師甚至認為推特股價會跌入20-30美元區間，整體市值也會跌到260億美元左右。所以，比起最差的“收購終止”而言，推特或許會同意放棄原有的440億美元交易價，降低價碼，讓馬斯克盡早完成收購。綜上所述，馬斯克現在的作態，或許也只是又一種商場暗戰的形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