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丹
筑塔師
“我甚至想將自己的枯骨也砌進塔身。”
在山巔建塔,就是挖一條通天的渠,
然后用天空之刺探索靈魂升天的秘密
航線。你放下手藝,下山訪物,
“塔可以給黏土一次不死的機會。”
那夜花園長談,你說服了畏高的黏土。
你獨自燒窯,煉出了它們火紅的內心,
挑著磚塊入山,置于寺中的深井:
“這砌塔的磚塊必須經井水的浸泡,
只因這井水之甜能沖淡它的苦澀。”
夜晚,團團包裹住山頂的橡樹紛紛撤離,
“建好地宮和塔座,塔就幾乎完成。”
塔身在你的注視下繁殖,一夜便能矗立,
你立于其上,你就是與星辰比肩的剎頂。
而世界正在融解,連同磚塊之間的
冰川,你終于將腹中的老虎釋放出籠,
而一段枯枝扎進你的身體,重新發芽。
“如果我能準確地分辨人間的七種悲音,
塔將繼承我脊梁的挺拔。”“像塔這般的
亞洲樂器,唯有換過骨的人才能將其彈奏。”
復刻一個夢的片段
—贈曹僧
夢境中的六只鶴引我仰頭注目,
我赤條條站著,像是在一只甕底,
看著它們傾斜著飛向高空,
好像天宮有神仙緊急召喚,
還有侍童正對著一炷香讀秒,
它們整齊地擺動翅膀,似乎在人間
它們有過嚴苛的自我修煉,
仿佛這幾只鶴就是從甕身的圖案中
掙脫,直直地飛出了鏡頭。
仿佛它們的翅膀是天空的拉鏈,
被封鎖的天幕灰暗如釉。
第二幕,相同的機位。
六只鶴返回向我靠攏,飛機一樣
逆時針盤旋。這讓我想起童年
烏鴉在傍晚時分繞著殘破的屋頂
俯視人間。這六只鶴合圍成的
六邊形出奇地精準,仿佛
只有這樣它們才能沖破磨難的肉體
變成十二只,二十四只,更多。
旋即繞成一級一級的鶴塔,好似
為了打撈我這艘浮世的沉船。
每個縣
每個縣,立春之后便是雨水,然后是驚蟄。
每個縣,山河齊整,飛鳥對教條免疫,疲
倦之后歸隱山林。
每個縣,寺院潔凈,僧人通透如若無物。
每個縣,細雨落在量雨器上沒有發出聲響。
每個縣,流浪的人終止逃亡,定居暮光傾
灑的河畔。
每個縣,青山傍流水,講方言,不問興亡事。
每個縣,但不包括你未曾踏足過的歙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