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文盛
我寄望于在表皮之下展開行動。在血液里,骨縫間。我并不直接地追求書寫,我不愿意賦予文章實在的“意義”。我搬動的那把椅子是空的。因為這些恣意的行為,被我用無法判別的時間介入,所以我才有了今天的真實。
我珍惜什么就洗滌什么,這也是一種正確。
書確實需要顏色分明嗎?有時候是這樣。但我不想落入這種傳統(tǒng)的陷阱,因為與傳統(tǒng)拜別正是我在今天獲得的起點。傳統(tǒng)遠(yuǎn)遠(yuǎn)不是一針見血的,傳統(tǒng)有時過于腐朽。傳統(tǒng)中沒有火焰之舞。
我有時會意識到一種對自我的責(zé)任。我不想為我的惡業(yè)洗脫罪名;我只想以我對時間的分離賦予今天一種確切的描摹之力;“我寫下”,是對我所忘卻的進行針砭,我沒有別的辦法撿起武器,我只能在這里吐露心曲,“使那需要強調(diào)的在某一類時空中露出影蹤”……
我已經(jīng)不是昨天的那個我了;昨天的那個我,不夠完整,雖然坦蕩,卻也多疑。我有不多的力量把他發(fā)掘起來,但這種發(fā)掘卻導(dǎo)致了一個不良的后果,我得讓渡我的情緒的布谷,丟下我的活計,求得一桶清油。只是為了求得一桶清油,我便使我的時間中斷了,它一時半會兒無法恢復(fù),天空因此變成了深遠(yuǎn)的長晝。
為什么會反對呢?基于一個特殊的平面,我才能看到你。但是,秋風(fēng)將落葉翻轉(zhuǎn),天地之間的悲憫消散了。你只能寫了下來,感激的深情出自卑微之口。悠悠眾生都守候著落葉歸根的故事,但眾生都未知落葉金黃,只是因為被烈日的烘爐炙烤之故。落葉其實另有一個歸途……
書寫看似沒有窮盡,但只要滴水成冰,書寫就會獲得寧靜。星散和縈繞的事物很多,但你大可不必注視它們的動作……
冰晶中自有時間映現(xiàn);因此你寫完了,“你的文字是冰晶的凝結(jié)”……在這里沒有束縛,對你來說,任何方向都是對的。
組成龐大帝國的每一條石階都已經(jīng)精挑細(xì)選過了,因此那宏偉的大廈之基中埋伏著舊日光陰的骨頭。如果在黎明時站在高處,你沒有聽到夜色的滴漏之聲,石階集體發(fā)出黎明涌動的低音,諸人做法,你便能看到先人影像的骨頭。每一個黎明即是如此,因此你的一生即是如此。
那喧鬧的萬物沒有靜止下來,因此你的每一個黎明都沒有靜止下來。你需要寫下的是每一個黎明的無法靜止和浮塵的各種顏色,但只要你的書寫得法,使萬象浮于外,你大可巋然不動,沉穩(wěn)如磐石。磐石靜止下來,因此帶動整個黎明靜止下來。
黎明需要每一根柱礎(chǔ)。它盡管廣大、森冷,但仍不是獨立的,它需要每一根柱礎(chǔ)。將那些石階上的露水用衣袖抹掉,你才可以看到黎明的絕世美容和平樸無奇的光明。黎明需要每一根柱礎(chǔ),它廣大森冷,但是只要拂去黎明的輕塵,你便可以融入黎明。黎明需要每一根柱礎(chǔ),你理解它不常以己悲度他人的無情真實。
每一本書都需要推敲一萬遍,因此,你現(xiàn)在提供每一根黎明般的柱礎(chǔ)。盡管它顏色分明,但仍不是最終結(jié)論。它的面目隨時會以全新的結(jié)構(gòu)塑造。你應(yīng)該看到黎明星火中的燎原之勢,它接應(yīng)著每一個最細(xì)小的人間。你勿要以一時得失定行止。你要學(xué)會迎接每一個黎明,它如幼嬰般從溫暖的夜色的感光中來。它就是那身長腿健,但神思尚在成長,需要顧佑和護其周詳?shù)男『ⅰ?/p>
每一條石階都在原點處移動,轉(zhuǎn)變它們的朝向,組合各種不同的視角,既不侵入他人領(lǐng)地,又能感受和接續(xù)浩大的時代之氣。每一條石階都不是模糊的,因此它的棱角突出,凹凸有致。如果你并非清晰地知道自己在這里,你是誰,那你至少應(yīng)該坐在石階上望遠(yuǎn)。石階清冷,就像你時時感受到的人世清冷。
組成龐大帝國的每一條石階都被洗禮過了。你應(yīng)當(dāng)注意的是:從組成你的對話的所有句子中挑出最天然的骨頭,請你賦予它們承重之任,請將它們安排妥帖,請把它們的衣領(lǐng)翻向外面,因為這才是它們靜心組合和鑲嵌在龐大基礎(chǔ)中的標(biāo)志。每一條石階上都有繁復(fù)注釋,寫滿它深痕重跡的六面。但你應(yīng)當(dāng)注意的是,當(dāng)它們渾然地組合為大廈,每一個局部都消失了,每一個黎明都消失了,只有大廈的整體凌空佇立。它們才是懸浮于宇宙中的沖天柱子。
既在原來的軌跡上行進,又勇于推翻一切重來;既是明的,又是暗的;既沉著堅定,又手腳毛糙;既要守衛(wèi),又要攻擊……總之,時間之軸就在一切方向上用力,它不可能讓你一朝頓釋。你明白了的事理也不盡然全對,因為,最重要的,不是你要擁有識見,而是要有信心和根基。這么說吧,你只有雙足蹬地,才可能無所顧忌地奔跑起來。
我總是走過這條路,經(jīng)年如一日;我也總是看見你,經(jīng)年如一日;在鏡面上,你總是你,經(jīng)年如一日;白墻變灰了,但你沒有,經(jīng)年如一日;虎豹和花草都在山上居,它們都在招搖,嘶吼,看著山下城眾,經(jīng)年如一日;一日何其短,經(jīng)年何其長,你任憑猴子占領(lǐng)死地,不松手不松口,經(jīng)年如一日;一日三餐都不見了,“一日三秋”也不見了,你自己抉擇吧,只要不把事情搞壞,你自己抉擇吧……
每次站在地面上看,地面都是空白的。為什么是故鄉(xiāng)?為什么是故鄉(xiāng)的云?每次離開故鄉(xiāng)回看故鄉(xiāng),故鄉(xiāng)都是空白的。密密麻麻的時間影像,但也密密麻麻地空白著。每次書寫,都像是初次提筆練字,如果不隨心所欲地落墨,第一個字便寫不下去。為什么整本書整本書都是空白的(不知所云)?因為書本來就不該形諸實物,它的借助本就是空白的。無思念的奇巧。無三藏的取經(jīng)僧人。眾生可憫,但眾生之念是空白的?
世俗的通道本就困厄多苦。你要在意,但也不必多慮成疾。你莫要僅僅只顧追逐本相,你還要顧忌荒草曠野處百十里連營。你莫要口是心非地愛,你應(yīng)當(dāng)說出你內(nèi)心里的真言。世間本就困厄多苦。你要為誰擔(dān)負(fù)?莫要使那負(fù)重的人受屈,莫要使那伶俐的人受屈。世間的困厄,是蒼天不憫眾生帶來的?世間的困厄,也因你我的罪孽深重。我們不要為無所謂的口舌之爭獻上我們愚蠢的、丑陋的思想上的辮子吧。
總得打開思考的枷鎖,才能仰天大笑出門去。總得打開思考的枷鎖,才能夠與你謀面于西湖。你心中的風(fēng)云際會,也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你頭頂?shù)纳n茫影城,也做不到四顧周全而無遺。總之,你還是在你的旅途中走,既無異星人,又無鄉(xiāng)間狗,但一切都是熟悉而陌生的。只有立定于一地(為什么是故鄉(xiāng)),你才知道時間有一個圓心。它不是時間的染色體帶來的,它只是你的記憶和命運的生發(fā)帶來的。你不要太過于拘謹(jǐn),因為那守城的人是友非敵,他們之所以在此,也是因為命運的生發(fā)和時間的反復(fù)醞釀帶來的……
日光終歸是虛幻的。它凝聚起來,像一束苦瓜;如今夜色在外面,日光漂流到了遙遠(yuǎn)的天邊。
我們終歸不是逐日的夸父。我們終歸不比裸袒的嵇康。
我們終歸會看著夕陽西下,如今夜色在外面,我們依靠那最細(xì)小的思想、生活到永久的錯覺遙想人間的萬象。
那枯草的刃角會劃破你的臉。那急壞了的兔子變猛虎嗅出你的心聲。
日光不是你主觀上的擁有。在每一個冬日的午后,我追逐日光而走。我內(nèi)心的陰翳是奇幻的。
因為我沒有與你同行,所以不得予你安慰,所以不得你的安慰。但日光多好,它真是照徹了我們的肺腑、皮毛。
你的境界多小啊,在陽光下不值得風(fēng)之披拂、雨霧的晾曬。過客來處,你的青春便已隨之而逝。
日光是多余的嗎?它明晃晃的,照亮了馬路。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站在現(xiàn)在站立的這個地方,我覺得一年之后的今日多遙遠(yuǎn)啊。
但這是多大的錯覺。日光引領(lǐng),你已經(jīng)向著未來的臨界之處逼近。你應(yīng)該盡量找到飛行器,那遙遠(yuǎn)的星塵,籠罩你的夢。
在每一個冬日午后,我覺得昏庸、疲憊,像身披袈裟行走在荒曠的大地上。我看著明日如火,那些細(xì)小生物,它們可曾稱呼你為“先生”,你可曾記得它們生動而精巧的面容?
時間中最真實的晶片都在陽光里。當(dāng)你午后思緒漫漶,你已經(jīng)老了,我也老了,盡管我們須臾錯失,卻同樣隨著這時間,變化了容顏。
怎么樣?我同你講的話,你可曾聽得進去?你可曾經(jīng)過那孤影獨行的長夜?你可曾愿意同我向你推薦的那些孩子們一同聊文學(xué)?
你一定愿意。因為人生的安慰正在這里。
因為人生的安慰正在這里,所以日光寂靜,它秘密地疏離,不得求告地到了山峰高處。當(dāng)我在街面上看到西山彤紅,人間的所有事物都被洗滌,籠罩青煙,我覺得日子大概如此。日光終歸是虛幻的。
而你的意志冰火雙重?你試試在懸崖之前站立,日光懸浮,你大可向它俯沖,它那里并無一只臭蟲。
你大可依靠想象力飛升,它那里并不多一只臭蟲。
許多事情還是那樣,不知所以然地開始,毫無征兆地結(jié)束。我打開那些高高大大的門墻,空蕩蕩的時間堡壘,對那些俯伏在城頭的人群并無見解。“但我們還是彼此熟悉的同類,經(jīng)歷過同等境界的冷熱,看到過同樣頻率的流逝。只不過門墻很高,我們都知道大風(fēng)會阻斷歸途。”
活著真不是一個干干凈凈的詞。我們被它神圣的、渾濁的皮毛裹挾。
穿過那道長長的地下走廊,我們到了另一個世紀(jì)。大風(fēng)灌入衣領(lǐng),我們得護緊自己的心胸。同草木也有話說。不過,言猶在耳,大風(fēng)已在蕩滌。我們到了另一片區(qū)域。我們沿著水平線徑自走去。精細(xì)地做工的人群看著我們。真是些好脾氣的君子。我們推著輪椅穿越了靜默的過道。
只要持之以恒地做著同一動作,偶爾出神,便會對自己的所在感到恍惚。你拿出鵝毛筆,把這種恍惚記下來。
你總是記下來,把這種記載視為自己的夢寐覺醒之地。如果明媚的光線綻開,你能很快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嗎?
漫長的十五日,是一個適度的圓弧。你成型了吧?你毫無興奮地度過了十五日,各種措辭和語境都在展示,你有什么不知道的也可以捫心自問,你有多少想羅列的也可以羅列,你有多少君子之風(fēng)都可以,問題在于,如果你在十五日后就要挪動地方,那些小小的絨毛是否也要挪動?
公園里的草木和陽光都知道你來了吧?你且坐下,拿出祭酒用的葫蘆,拿出你的右手和左手,將你的痕紋都留在石碑上。
你來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你走的時候也不會。這是一個適度的圓弧。你只有記得這個圓弧才不會莫名地愛與死(丟棄自己)。你要記得這個泛濫著金光的圓弧。
在時間之中沒有秘密。因為那一切事實,我們之前都已經(jīng)見過。我們體驗類似的始終如一的生活,“根本沒有記憶”“也沒有集體”“沒有利益之爭”。有的只是漫長的日子。
我回憶起你的眼神。我可能無法重新塑造。我知道,每次回憶都讓我的神經(jīng)顫栗,三十年或四十年了,直到如今我麻木地將自我體現(xiàn)在這些虛度的時光里。“根本沒有左右”“看不清事情的由來和結(jié)束”“所有的,你可以取走的,都令其自然而然地存在與消散吧”。
似乎沒有指責(zé)。事實上,指責(zé)總是片面的,有時縹緲無序,有時只是出于一時的義憤。但我總在紛亂至極地回憶,我不可能越過你,“我因此沒有童年”?不,那曠野般的時間太強大了,“我因此沒有在別的區(qū)域散步,我所有的散步都如同一種散步”。
在任何十字街頭,都只有一類人。我徘徊不定地站在那里?不,我知道自己目標(biāo)明確。我只是無法遏制自己回憶你的沖動。“你在那里左沖右突,每一個空間都很幼小,因此你不能銜接自己和未來。”
在精神方面,我如實地寫下了一點。“僅僅是開局的部分,很不成體系的樣子,但也足夠使我看到工作的奇妙。”“你思念我吧,那澎湃的水流激濺的夜色,也令你思念我吧。”
我無法阻擋,不加思辨,因此我自然而然地度過了這些日子。在每一個艱難時刻,我回憶你的眼神。“你是神奇的,因此使我不由自主地回憶。”我打不開你的心扉,因此在茫茫時間的內(nèi)部,你仍是獨自一人。
我從未看到你的快樂?即便花香盈室,你仍是孤單一人。因此,在這些時間之中,你搭起了莫大的框架。“目的就是孤獨地造物。你白日放歌縱酒,卻無人傾聽。”你就是我們從未窺破的莫大的時間的顏色。
當(dāng)春天漲滿的時分,你相信此刻就是春天。當(dāng)愛漲滿的時分,你相信此刻就是愛。你從來都不會為那些逝去的事物辯白,也不反對為時間機器的運行做一些功課。因為春天的齒輪和生命落地的情分繚繞在一起,所以,你從來不會反對那空白之物自春天來時便獲得顏色。空白的矩陣,轟然的塌陷,你在那曠野和曠野交接處取得烈焰。
這部書唯一的缺陷便是行文密集,它的言語無窮。“太滿了,如果它能疏淡一點更好。如果它能源遠(yuǎn)流長一點更好。”我在讀它的時分會感到幸福和驚懼,因為一切都在起點處重生,唯有你的自覺和流瀉是不變的。
根本不必?fù)?dān)心那些惆悵的綠色。因為我們的夢境是在果園里獲得年歲的,它的無邊無際便是你在疲憊之中創(chuàng)造的應(yīng)用。你有時像個英雄,有時卻似小丑,碎片沖擊上窗玻璃,“你想起炮火連天的陰影”。但你沒有記憶,你沒有心肺,你只是任由自己的沖動復(fù)蘇。
你有長長的路要走。有幾罐子花種,幾類小說,幾本薄薄的著作——或許你根本性的問題就在于各種折騰,你有薄薄的、單獨的著作。你的時空來自獵人的召喚;你希望明天的日光能落在地里,融化那些骨頭,使他們能夠在地下安眠。你用了二十多個月采藥,你把激流和越野的摩托都收集起來,賦予它們教育和善念。是的,不必在意他人的見解,但要懂得思戀和曲折。那些火燭常被用來指路,它們最貼切地寫下了羈旅之苦。
去年的布谷也是這樣叫的吧?上一輩子的人也是這樣生活?那些孤木可以制成木筏,你在穿越江河的時候也曾經(jīng)這樣站在船頭?你拋棄了自己的一部分因果,保留了一部分,埋葬了一部分——給它們以黑絲線樹碑撰文。你把最常用的字刻在上頭,朗朗晴空霹靂,你能看到那些通透、燦亮、溫潤的血肉。
要重返一點。要退一點。要鄭重一點。最重要的是,要撕碎和毀滅一點。你可以借重的東西不多,這里到處都有那種無望的虛火。要離那些虛火遠(yuǎn)一點,要離春天里的一切事物更近一點,這里畢竟不同于往常了,你要記得清脆一點。字詞不仁,你要灌注自己的心力,使它們變得柔和一點。
詩歌與箴言各有傾向,它們自然不同,就像黑與白各有傾向,它們自然不同。穿越通透的夜色抵達黎明,黎明也是以靜謐和虛無的廣大撩人的。詩歌寫下了令人麻木和沉醉的部分,而箴言無須書寫,它是透過黑暗的曙光從黎明的縫隙中流出來的。箴言在不著力地告訴你某種堅定性。箴言可能是壞的,痛快,也有無盡的悲懷。詩歌令人麻木和沉醉,它鏟除了你心靈的積雪,把那些微的沁涼的夜色搭成了通往歲月之河的高崗,你踩在春色降臨之前的野地里,能夠感覺到大地內(nèi)部蠕動的青蟲。詩歌是那只青蟲。詩歌是感受的,描摹的?箴言則不然。箴言就是流水和土地。箴言是自然的涌動和扎根。它來自生命本體,由于完全不落痕跡,它最容易與時間融匯。但詩歌卻是從中突顯出來。你能夠在觀察到詩歌的同時觀察到箴言寄身的那只水桶嗎?箴言是對的。它遇物成物,遇精成怪,遇大拙若巧變出慧根。它不借助,是本來詩。我們通常意義上的詩,與你肯定是無關(guān)的。因為故事虛幻,是無盡事項之中,上帝伸出的那只殘缺的右手。詩是上帝心手一致時的指向性。箴言是更本質(zhì)的上帝之思,它是上帝的思念奇妙。萬物靜默下來,付諸無理論無紀(jì)律之時,詩歌出現(xiàn)了。它記筆記,華彩澎湃,成就靈感的詩。箴言是直接的材料,單調(diào)而具體,無須意會,它是必然存在。在跨越詩歌和箴言書寫的歷程中,你需要使身體的靈智和健康加速啟動,因為時間的顏色無可分辨,而詩歌的感覺會流逝。箴言不會,它隨時都接近你,它已經(jīng)成為你。翻開衣領(lǐng),你會看到箴言的幕天席地。它將旅行袋塞到更大的皮箱里。
一本書的建立和完成,肯定是無窮雜亂的,因此你找不到由來,不知寫作者的蹤跡,對他的生命懷抱不必有的好奇心。他的襟懷無人能懂,因為書的完成,便象征著他已經(jīng)從自己的襟懷中走了出來;他留在書中字里行間的意思,只是他的襟懷局部,他完全不是夸飾之人。
草木凋零可以成為書的主體;幻象的時間、你之于人世好惡的趨避之心可以成為人的主體;你的行動力和理想都可以成為書的主體。書解散了,你只有無書可寫的困惑,但你會窺探到困惑的主體。你會帶著自己原本寄望甚高的心活在這個鬼影重重的謎面里,所以你終歸會成為幻象和鬼。但是幻象和鬼各有真實,它們未必疑慮難解,也未必不會“從此變得透明起來”,你立正的時候,它們也站立,各各左右,都是你猜出來的心聲。你會以新的語言與它們交流一種新思想的生成。
慢跑真使人焦躁,所以,你在此前,已經(jīng)將獨自散步的歲月過完了。你如離弦之箭抵達了終點。現(xiàn)在,你是與另一個人共同行進,漸漸走向另外的天空下。田壟真使人惆悵,所以你不會久久置身于田壟里,你穿過茂密的嘉禾抵達了終點。現(xiàn)在,你是與一群人共同行進,漸漸走向此前未曾領(lǐng)略之地。你的警覺是自然而然的,但這也不會阻礙你的睡意。現(xiàn)在,你是睡在夢境一般的天空下,壟畝的中央。花草密集,你知道那是時間的退步和山水的云雨。
我記得原來就是如此。你對于情欲的判斷對極了。我記得那就是時間的云雨。霧靄不會永遠(yuǎn)彌漫,它們早被修長的手撥開。三三兩兩的年頭、翠鳥、一顆顆玲瓏的女兒心。我記得,對極了,“你開始喜歡的,文字,書,修辭,都是因為陌生和疏離使你喜歡”;現(xiàn)在,你擁有了熟稔之后的“惆悵”?那條水庫的周邊,真是無窮的禾面,綠葉泛濫,流出蔥郁之重。時歲輾轉(zhuǎn),帶來了一柄劈木的斧頭,“你會自然而然地?fù)碛辛猓伪乜傁萑霟o力的憂愁”?
還好有我的骨頭心血可以避風(fēng)雨。
這次我沒有從村前繞過,我只是向北方更遠(yuǎn)處奔跑。我跑得氣喘吁吁。我跑累了。還好有我的骨頭心血可以避風(fēng)雨。
年前有盞燈,看上去真是喜慶。
之前的二十年我都對那些光芒無所謂。還好有骨頭造出的燈光明亮可以避風(fēng)雨。
往前走是另一年另一段歲月另類風(fēng)景?不,往前走還是一樣的。我早已將遺忘摒除但它依然呈現(xiàn)在那里。
如今我又獲得打一下電話便賦予你讀懂新文學(xué)的稟賦。你一定懂得因為這里唯此可以令你避風(fēng)雨。
沒有什么固定的題目可以容納。無法相送。我們都會有這樣的、一點一點悵然的時光。當(dāng)然你的喘息聲令夜游之人心驚。
很短的一截子路走起來也很累嗎?你如果去天高地遠(yuǎn)的大平原就好了。風(fēng)雨把你浸透,時間的蜜汁也會把你浸透。
你不必動心于聞問。你不必耽擱于一夢。你這樣想真是對的。
聽那些人講故事的時候我就知道,天色自成,而你便是那只風(fēng)箏。
我動身的時候已經(jīng)老了。這些年來,因為各種意義猜想,努力躬耕,我一點一點地老。我已經(jīng)想不清楚五月天氣雨雪。
你也老了吧。年長一歲,你的面皮青翠?
你的生活所在的區(qū)域也老了。這由于天然的蜻蜓落水造成的點滴凋敝可以令你避風(fēng)雨。
我有時會記得,但如今天色更深夜晚朦朧,我連你的白色大氅都送給了過路的財神。
我的寫作,和我的生活,構(gòu)成了一種互文的關(guān)系,它們幾乎沒有落差。我也不知道這好與不好。
但我深深知道,那些激烈飛揚的情緒,它們都有鮮明的、深刻的出處。我只是以另外一種方式把它翻譯出來。
鏡中光明四射。而這讓人笑不出來的生活,它們?nèi)栽诮ㄔ欤鞑幌ⅰK鼈儺吘故钦娴纳睢<炔粚儆谖磥恚膊粚儆诋?dāng)下。它們只是歷史的復(fù)寫,新意是沒有的,只有你用力,才能知道它的存在。
徘徊和輾轉(zhuǎn)是沒有的。
每一種重復(fù)都是語境的重復(fù),但語境總是新生的,所以沒有完全的重復(fù)。劇情斬釘截鐵。它在考驗?zāi)愕睦斫饬妥粉櫟牟椒ァ?/p>
書寫制止了我的許多瘋狂念頭,所以書寫是火焰,它使我面對并不焦灼的撲面而來的風(fēng)。書寫有韻腳,它幫助我檢點了我的星河。
書寫也在等待和收留關(guān)于它的書寫者。所以,我們都活在一個古怪的鬼胎里,它心懷你完全不知蹤跡、未明所以的所在。
我感到深深的困倦。我可能睡不醒。我可能失眠嗎?不,我很少失眠。因為困倦爬滿了我的雙臂。我想清楚了才去做那些事情。
造蟻的時候就是這樣。我面對一個渡河時分的漢子。我認(rèn)識他。他帶領(lǐng)的那些女娃就是明天日出時的江花。多么美艷,多么好啊!
如果你還記得那時候的事,你會明白那庫房里就有種子。它們被運到地里,被栽植于疏密之間。你看,它們會用力上拱,形成一道帶著鐮刀的彩虹!
準(zhǔn)確地說,我現(xiàn)在所寫下的一切,都是生活教給我的。我現(xiàn)在所記錄的一切都是因為閱讀了生活這本書。我現(xiàn)在沒有創(chuàng)作的記錄,但我知道從這一片沉默的空白之中所滲出來的悲傷的蜜。
我的閱讀和沉默真是鋪天蓋地。你能夠通過書寫的考驗,意味著你已經(jīng)來到了生活的肺腑。你應(yīng)該寫下理智的洞察?你應(yīng)該寫下情感的洞察。我知道你的閱讀的舌頭越來越挑剔,越來越謹(jǐn)慎。但這沒有意義,你應(yīng)該飛縱于天空的沉厚之中,哪怕明天死去,你也看到了只有上帝踱步的花園中才能醞釀生成的七彩。
這么說吧,你真是太拘泥于自我判斷的局部。我們不該迂腐地相信解剖學(xué)啊。
這里沒有戰(zhàn)爭的苦難,真是太好了。你不要掀起戰(zhàn)爭,請你務(wù)必站到那個墻角。這里也沒有嬰兒啼哭,真是太寂靜。你能陷入瀑布之力,也能驚天動地地合著它的流瀉的韻律起舞。這一切真是太好了。因為你還年幼,人生中有太多滋味值得你品嘗。
不過,如果你愿意放棄,這也沒什么。你會在瀑布之外建立模型,你照樣能懂得汪洋的隱秘激流。你不必近前,你站在那里就可以。
我記得你答應(yīng)我會在黃昏與那些人相聚。只要你傳來信號,我就知道你解脫了。你可以飲百毒酒不亡。你的血液里也有火苗吧,讓它自己選擇是否燃燒起來,你知道它一旦燃燒起來,就會變得茁壯而艷麗。你是不可能在火焰之中取酒的,所以,你要預(yù)先儲備一些。
熬過了這些年,你會變得蒼老,無所事事。你會變得活潑,像個老年童子。當(dāng)然,你也未必會年老受辱。你或許會盡快地到那個肺腑之地。你知道,人只有開啟臨終之眼,才會想清楚他的視野中有多少無意義的鐵。
我就是在那本《死亡之眼》中讀出了你的無憂愁。你蹦蹦跳跳,像一只驚天鳥。
我把剩余的一點食物給你吧。我造出了新的無物之陣。這是可以不飲自飽的時光。它使我的虛無也充實起來。我堅定地走到了又一個盡頭,這多好。沒有你賦予我的鐵,我還不知道寒冬中冷風(fēng)一吹麥浪翻滾的傳奇。
這是我最該感謝你的。你知道吧,我從多少年前就該感謝你。你怎么就沒有想到天空中飛人,就是我謝意最濃的時候招來的那枝沒羽箭呢。
我最怕你待在那里不動。我最怕你喧囂而多飲。你不必貪食欲。你的意思最無意思。
紀(jì)念幣我放在桌上了。我不會再回歸此處。你我的去年已經(jīng)亡盡,你的回憶里也不會有一只幼年蟲子。
我把你的繪像放桌上了。因為你就是如此一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你。因為你不值得記憶,你只要做好你的替身。你只要藏好那秘密的花盆就可以。小心流水落在你的土地上,它會在降落中開出黑色花來。
為什么要早起寫作?是為了證明,“我并非是孤獨的,會有人看見我,注視我,并閱讀我所寫下的”?是為了證明,“我有創(chuàng)造能力,我無須虛構(gòu),我只要客觀地寫下我的情緒流動就可以了”?當(dāng)然,也是為了證明,“世界的一日已經(jīng)綻開,世界那么大,但我只要以我的方式存在就可以了”?
寫作是為了求證?寫作是為了以后更好地生活嗎?但寫作占據(jù)了生命中的很多時間,把很多本可以用來散步、曬太陽的時間都占據(jù)了。把很多嬉戲和打牌的時間都占據(jù)了。把很多思考、讀書的時間都占據(jù)了。把很多去莊稼地的時間都占據(jù)了。把很多凝練的時間掰開來,變成了細(xì)絲一樣的時間。一小瓣一小瓣的時間。
寫作是一層薄膜。它會很輕易地被捅破。寫作令你放棄。放棄生活。生活也令你放棄。寫作使你無法長久地凝聚;你不能盤桓在這樣的高空中,始終落不下來。你希望始終盤桓在這樣的高空中,不落下來?寫作當(dāng)然不僅僅是這樣的私語,但寫作如果是無限真實的,它必然有這樣私語的性質(zhì):只為一種情境寫下,只寫給一人聽(內(nèi)在的讀者,你心中自有閱讀者窺見你寫作的韻律)。寫作使你無比強勁地對待這樣的“須臾中的生活”。寫作使你變得無比脆弱(因為始終擔(dān)心這樣的須臾,它會轉(zhuǎn)瞬即逝,無論是情緒流動,還是被人為地干擾)。
所幸,黎明總是即刻來臨。天光透亮。遠(yuǎn)山青媚。那浮現(xiàn)在云層中的高闊之意就這樣一點點地展現(xiàn)。所幸,寫下總是對的。只要你覺得這樣的寫作不可復(fù)制,或者你僅僅看到了,“你在密林中的如此行路,可以歸類于你寫作中不可完全復(fù)制的時刻”——寫下便自有意義。但你會明白的,你終歸會明白的:
寫作還有無數(shù)曲面,你只是在這里展現(xiàn)了其中一種。寫作還有抑制和造作的一面。寫作還有行云流水的一面。寫作還有完全拒絕和不加咀嚼的一面。寫作還有胚胎和四肢百骸。寫作還有不明所以。寫作是清晨的焰火,你如果將其燃盡,它會完全失去燃燒的動力。寫作還有脂肪,它會使你肥胖。你如果不將其燃盡,它會使你的表述趨于壅塞。你當(dāng)然不應(yīng)該熱愛壅塞,但是,在必要的時候,你應(yīng)該明白,“詞藻的力量,正是壅塞之中神奇摩擦的力量”。
你破壞了臃腫,所以黎明一片清澈。你已經(jīng)完成,所以,你的書寫一片清澈。這里沒有多少特殊的動詞,但你只要記住,它便如你所愿,變成了這里唯一存在的動詞。“你不應(yīng)該在應(yīng)當(dāng)釋放的時刻將其憋著,或者你憋著也可以,但你要注意拿一根管子儲蓄,當(dāng)它的火焰崩裂之時,你要清楚:正是它,正是在曾經(jīng)的此刻,它毫無猶疑地,接近過你心中的星辰。火焰只是你來日復(fù)活時的絮語。”
我的確寄望于成就一部不加注解之書。因為一旦有賴于注解,勢必會形成一種新的束縛。我已經(jīng)不再想象意義的確定性,不再迷戀具體的時間、地理的指涉,甚至不再迷戀于單一的情感、清脆的聲腔。我希望整個文本渾然深厚,既對應(yīng)生活的曲線,又對應(yīng)思維之迷亂。但我知道,在這個文體之間,在整個文本的地平線上,“我”是難以回避的。我的血液和骨骸,靈魂中的液體和灰塵都在呈現(xiàn)。這確非我的本意,而只是一種見解的雷同。彌漫于書中的那些輜重,它們并沒有在我最初打算蠻干的時刻便急驟地顯形。它們?nèi)允锹氐絹淼模椒e越多,直至在我開始注意之時,它們氣候已成。這些文本中的輜重,已經(jīng)坐實了我靈魂的某一局部;我沒有徹底地超越它,但這也無妨,因為靈魂也是慢慢地到來的。整個文本中的基因分布,與我的想象和設(shè)計都不同,它們?nèi)諒?fù)一日地,在靈魂之輪廓的邊緣映現(xiàn)——我便是以此奠造我的人生?不,這是永遠(yuǎn)僻于一隅的書寫,在最終完成之前,它們永遠(yuǎn)都需要被注解,推測,并以此來豐富,形成其完整性。只有最終完成的文本才真實、堅定,有著向閱讀者傾斜和敞開的各個角度,經(jīng)得起各種推敲。這個最終完成的文本會替代我,在某種程度上,它們會是我整個人生的充分消解和不加見證。在某種程度上,它們會是我以一個相對形象的完整時空所換來的另一個陌生之我。
“只怕差不多,我們都是野生動物。我們最初時沒有家園,四處流浪,后來有人出于同情心才收留了我們。再后來,是同情心和慣性綜合運用,我們才可以有自然老死的命運。我們沒有被獵獲,烹煮,死于不該死的日子,這是我們的幸運。有人紀(jì)念我們,這是我們更不該有的命運。因為我們本來是野生動物。在外面,我們也逃不過被追殺、被毒殺的下場,風(fēng)寒和疾疫也會奪走我們的生命。最初,我們的一生是不被設(shè)計的,后來也不會。但我們畢竟可能有老死的幸運。只有到我們終老時,巨大的懷疑才會降臨:既然如此深入人世,我們到底還是不是野生動物?”
“這人間的復(fù)雜使我們看得咋舌。假如有一塊自然的領(lǐng)地,或者我們與頂級獸雜交,從此生命變異,另成強悍的一獸,我們自然不屑于來到這復(fù)雜的、看似遍地高樓大廈,實則多數(shù)人都懦弱、卑微的人間。我們自然地生出刃角,那是因為我們在夤夜里抵達天河,天河水改造了我們,使我們的新鮮幻覺不期而至。這幻覺是弧形的,從很多角度都可以照耀我們。從很多角度看來,我們的奔跑都是有力的。之所以蹄聲雜沓,那是因為我們一時興起,激起了天河水流淌時的新的韻律。否則,天河水本來是寧靜的。”
“天河水邊是肆意生長的花叢。說起來,這真是一個巨大的園圃。我們繞著圈子,尋找我們命運的來龍去脈。你知道,這無論如何是找不到的。我們的父母已經(jīng)變得陌生,我們很難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行蹤。天河水邊還有另外的野生動物,來自與我們不同的另外的星空。對我們來說,這是境外的同類,它們含辛茹苦,接受了這片被我們無視的園圃。我們從來沒有與園圃中的同類相逢,因為動物的世界如此蹊蹺多變,只要我們旦夕不慎,就會落入歧途。秋天,在天河的水邊,我們看著陽光升落,它們的時間幅度,便是我們生命的幅度。看不到天河,想象不到天河是危險的。但是,作為野生動物,即便心神恍惚,我們也還是具有常人難及的速度。我們依靠奔跑來加強自己筋骨的歷練,那蒼茫的人間啊,總是不及這另外的世界廣大。他們無法設(shè)身處地,因此淚眼相看,卻總覺得是遺憾的、有局限的……”
“說到人間的復(fù)雜,是因為我們自然的刃角有了變化。在大地上,曲折的道路泛濫著重復(fù)的景深。年復(fù)一年,我們都在人叢與人叢間的空地里奔跑。我們的腳步無法充分地伸展,因為大地之上,到處都是我們意想不到的蹤跡。人群中泛濫著沸騰的、狂歡的高聲。在我們深入其中的這個世界,河水孕育著另外的水母。我們經(jīng)過任何一個小小的角落,都有嬉笑怒罵之聲,都有高低坎坷的樹木,都有針刺血肉的聲音。作為野生動物,我們的聆聽自然是敏銳的。那些意識不到我們存在的人類,他們的視野自然不夠廣闊。天色暗淡下來,他們更加無法認(rèn)識我們的存在。我們是自我內(nèi)心里不好定義的一景,在特殊的時間里,我們密密麻麻地嘯叫著,塑造著,也改寫著自我的命運……”
在開啟處終結(jié),或在終結(jié)之時賦予重生的新意,其情其理都無可比擬。盡管前者預(yù)示了敘事的果決,而后者僅僅是時間的惡意循環(huán),但它們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的。在面對宇宙所形成的單一的思考中,它們都具有隱匿者榮耀千古的苦衷。
自然,正午的陽光濃烈,你希望它能長此一晝,永續(xù)不滅。但是風(fēng)和馬的招搖卻改變了你的觀察和記憶屬性。它的疏影橫斜打破了歷史的銘刻,在萬千虛數(shù)的恢復(fù)中,隱匿者的容顏被清除,而水和草廬的顏色被溫情地暴露出來。你看到唇齒頓開——這多么正確啊,因為水的顏色頓開,它白凈的弧形與天穹正慢慢接近。
你的右手所指處,群山正連綿。從背包中找到你的枯枝時分,日影劃過,而你的思緒空茫,與看不見的鳥影構(gòu)成一幅三十年來的磐石圖景。行旅者自已安息,他們的面目即是你的面目。你不必渴望活得永久,因為這樣一來,那理解者頓開,他們都與你不及相別地同在。你寫下的每一行句子都是清白的,清白而無顏色,即如身在萬眾中而四見無人。你只是片面地記得、滯留在此罷了……
【責(zé)任編輯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