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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電巷,排簫,幽暗的走廊

2022-05-30 16:00:23馬敘
野草 2022年5期
關(guān)鍵詞:口琴

馬敘

樂成北大街郵電巷因巷口有主調(diào)墨綠色的郵局而得名。在縣城,郵局是開放性的機構(gòu),在直角轉(zhuǎn)角處設(shè)有一個郵筒,郵電巷也因此成為小城一條著名的街巷。推開郵局玻璃門進出,居民來得最多的一是到電報柜臺發(fā)電報,二是到臨街一面的報刊柜臺買報紙或雜志,三是買郵票寄信。八十年代初,我去得最多的是到郵局報刊柜臺買雜志。碼放在柜臺上的有《小說月報》《青春》《萌芽》《詩刊》《星星》《文學(xué)青年》《東海》《丑小鴨》《收獲》《十月》《當(dāng)代文藝思潮》。整個樂清,只有這里有文學(xué)雜志賣。我在工廠上班,往往走好幾里路到郵局買文學(xué)雜志,由這些文學(xué)雜志獲得當(dāng)時一點可憐的國內(nèi)文學(xué)思潮信息。與新華書店不一樣,新華書店賣的都是名著,是過去的文學(xué)作品,而這里賣的是最新的文學(xué)作品,它是文學(xué)現(xiàn)場的一種呈現(xiàn),特別對小縣城而言,沒有與外界的交流接觸,只有通過最新的雜志了解一點。這個報刊柜臺仿佛剛出籠的熱氣騰騰的包子、餛飩、面條,算是新鮮的了。我除了到新華書店買一些名著外,也逛這個書報柜臺。買了幾次雜志之后,結(jié)識了當(dāng)時坐在報刊柜臺后賣雜志的寫作朋友楊堅,那時他剛剛電大畢業(yè),在他父親工作的郵局謀了一個賣報刊的臨時工作,我買雜志遇到他時,他正開始寫詩,此后他成為我在縣城寫作圈里交到的第一個好友。

郵電局與百貨公司構(gòu)成了小城的一個副中心,從郵電局再往里,是樂清縣委招待所,一個由四幢蘇式建筑組成的招待所大院。郵局與招待所是兩個在位置上并列的機構(gòu),招待所顯然比郵局更具有一種縱深感,它的若干幢建筑,眾多客房,走廊,食堂,澡堂,鍋爐房,組成了一個封閉式的機構(gòu)所在。而郵局因其面積相對地小,又處于郵電巷與北大街的巷口,在本地的影響力比招待所大,知道的人也更多。許多人直至走到了郵局,還不知道它的隔壁是招待所。這也源于小城居民對電訊的膜拜,現(xiàn)代電報盡管是明碼發(fā)報,但是它對小城居民來說仍然是神秘的,是頂級技術(shù)。還有成捆成捆的信件,所有單獨密封的信件,同樣溫情而神秘,每封信里都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有情感上的,家庭的,工作上的,情侶間的,甚至還有密謀某一件黑暗之事。我更早的時候,每次寫信都有做一件秘密之事的感覺,特別私密,特別沖動,一些詞語,句子,修辭,比平時大膽許多倍,因為這信件只有另一人讀得到。正因為這一切,讓郵局成為小城居民最關(guān)注的機構(gòu)之一,也是最神秘的機構(gòu)之一。它甚至比公安局、人武部、百貨公司等機構(gòu)更加令本地居民關(guān)注,與之的關(guān)系也更加奇特。

郵局隔壁的招待所已經(jīng)很陳舊了。這招待所其實就是一個縣級機關(guān)賓館。一是供外地來樂清辦事或開會的有關(guān)人員住宿,二是機關(guān)自己系統(tǒng)內(nèi)部上下級的接待場所,三是機關(guān)內(nèi)部無房干部的短期臨時住處。一般縣一級的招待所對內(nèi)也對外。住招待所必須憑單位介紹信入住,介紹寫明住宿者身份、單位、出差緣由、出差天數(shù),并且注明有效期,過了有效期,此介紹信就失效無用。

憑介紹信入住的這部分人,由于是外地來辦事的人員,他們與這個城鎮(zhèn)的人包括要去辦事的機構(gòu)中的人,都互相陌生。陌生的面孔,不同口音的語言。一張嵌有自己名字單位留有存根的介紹信,仿佛命運的驛站,乘車買票,住宿,辦事,都要憑它才能通達。而渾圓鮮紅的公章仿佛是介紹信的靈魂,有了它,自己才能用介紹信上的名字通行與住宿。否則,介紹信上即使有名字,這名字也是無效的,無法通行與住宿的。我看到過一個背著包的人走進招待所,因為沒有單位介紹信,在服務(wù)臺后的服務(wù)員面前碰了釘子,任他怎么說,都不予登記住宿。幾分鐘后,他沮喪地被招待所大門無情地重新吐回到巷子里,繼而消失在人流中。

郵電局是一個相對沉默的單位,以極有規(guī)律的做事效率成為小城信息傳遞中樞,令小城居民敬重。

我從縣城工廠調(diào)到雁蕩山四年后再重調(diào)回到縣城時,單位辦公室主任說,你本來是可以住招待所的,但是現(xiàn)在招待所那里都沒有空房間了,你先租民房住下,先讓名字在這里排上隊,等以后有人搬出去了,就有得住了。

那幾天,我托同事幫找出租民房,同事又托他的前同事幫找到了租住的民房。在城西西鐵巷的一座民房落了腳。

租住在西鐵巷的日子里,來過一次招待所,那是在機關(guān)已經(jīng)工作多年的也是寫作的朋友許宗斌,他在招待所里已經(jīng)住了有幾年了。一次文學(xué)座談會結(jié)束后,那天他叫幾個也是業(yè)余寫作的朋友去他那里喝酒。進了招待所大門,正是晚飯的飯點時間,住招待所的在機關(guān)上班的干部都下班回招待所,這些機關(guān)干部的氣質(zhì),呆滯,規(guī)矩,走路正兒八經(jīng),身板從不搖晃,遇人禮貌有加。出門上班及下班回家的路上基本都帶一公文包,小科員,則會在腋下夾一黑色皮革小包,里面裝一些極簡單的紙筆,若吸煙的則外加卷煙與一個氣體打火機。局長一類的,則會提一個大號的多層雙耳手提公文包,里面分層分類裝著一些文件、材料,包括一些私密東西。手提包有大小、新舊,顏色不一,而樣式則永遠不變。他們夾著或提著它出招待所大門,去往機關(guān),進辦公室,在辦公桌前坐下,打開公文包,掏出材料開始辦公(不管有沒有必要,每次上班坐下,總是要首先打開公文包往外掏材料)。由于招待所與縣府的距離只兩百米不到,因此他們中大部分人上下班都不騎車。

許宗斌的房間堆滿了書籍,人一多房間更加逼仄。他平時與念幼兒園的小女兒共居一室,只能騰出極小的一塊空間喝酒。酒菜很簡單,氣氛卻特別熱烈,在逼仄的空間里,人與人挨得特別緊密,幾個人的氣息充斥著整個凌亂的房間,每每酒過一巡,這種氣息就濃烈了一分,人就更親近了,空間也就有熱度起來,喝酒的氣氛也就愈加地放松,熱烈。小小的房間,彌漫著烈酒的氣息,熟食的氣息,魚腥的氣息,眾人的氣息。酒入腹中,熱血頓時加快了流速。越來越敞開來喝。那段時間常這樣喝酒的有楊堅、阿人、劉瑞坤、陳繼明等朋友。那之后林宏偉與李振南也都先后調(diào)到了縣城里,也加入了這個喝酒圈子里。之后,常輪換著地點喝。那次在許宗斌的招待所房間,好幾個人喝多了,就出來坐在招待所的條凳上醒酒,其中也包括了我。我們深夜坐在這幢房子的門口,有幾個機關(guān)干部從旁邊走過,我還能辨別他們在路燈下看我們時隱約的表情,似乎是揶揄。也許他們是想,這幾個人,來路不明,動機可疑。

在縣城,喝酒是最好的會友方式,經(jīng)常會喝到微醺,或干脆醉了,把氣氛推向高潮。

一年后,一九八九年夏天,我也退租了西鐵巷的民房搬進了招待所。我最先住的是第一幢三樓最東邊的一間。當(dāng)時我們科的科長李遠澍為我安排住進了招待所。李遠澍寫舒同體書法,字如其人,幽默,平和,機敏。他常常向我們模仿他早年在汽修廠工友的言語、動作,令人捧腹。他是機關(guān)里一個令眾人喜歡的做文字工作的干部。他看到我除幾摞書之外,就是簡簡單單的幾件行李,說,還是你這樣好,搬家也方便。

這第一幢房,木樓板,朝北的敞開式走廊。深夜回招待所,踩樓板的腳步聲會響徹整幢樓房。夜深人靜的深夜,這幢樓房就如一個靈敏度奇高的擴音器,絲毫響聲,都會被放大,清晰地傳遞出來。

住招待所比租住民房方便許多,開水現(xiàn)成的,床、桌子、凳子現(xiàn)成的,電視現(xiàn)成的,要吃飯了到招待所食堂就可以了。對一個單身的人來說(妻子仍在雁蕩開藥店),方便是王道。而且碗筷還不用洗,吃完后還到食堂的窗口就行了。食堂收碗筷的窗口,仿佛僅次于人之口的第二張饕餮大口,吞食剩余的碗筷與殘羹,生出一種生活與空間的荒謬感。住招待所還有一好,就是朋友熟人來找我很方便,到了招待所,總臺一問,某某某住這里幾幢幾樓幾號就找到了。

住進招待所后,慢慢地就有朋友熟人找上來了,來的大多是聊天,聊到飯點了就留下吃食堂,加兩瓶啤酒。有時突然心血來潮,就約幾個朋友過來小聚,人多幾個,喝起酒來,氣氛好,一如那次到招待所許宗斌處喝酒(這一年他已搬出招待所住到了縣政府宿舍)。只是我的房間因物件少,書籍也少,沒有他那里逼仄。雖然說是喝酒,其實每次都是很簡單地喝,也沒什么下酒菜。若是兩個人,就到食堂窗口買幾個廉價小菜,外加一碟花生米,然后去小賣部拎幾瓶啤酒,就喝。喝多次后,學(xué)了一個開啤酒瓶的絕活,用一雙竹筷子頭抵住瓶蓋的邊沿下方,左手抓緊筷子頭下方的瓶頸部分,以食指當(dāng)支點抵住筷子頭,右手把筷子當(dāng)杠桿猛地往下一壓,啤酒瓶蓋即彈起,蹦飛。有時瓶內(nèi)的泡沫瞬間噴出,氣氛好極。有幾次只兩個人,每次對方都會一邊感慨地大談特談宏大空洞的未來,一邊吃著廉價酒菜,慷慨激昂。我勸他說,喝,兄弟!于是兩人就一碗一碗地喝。此時酒比語言更可靠。

也有時一人獨自喝,簡餐加兩瓶啤酒,獨自把啤酒傾倒在碗里,這樣喝得慢一些。有時直喝到碗里啤酒的泡沫完全消散,啤酒變苦。

深夜無事的時候就聽音樂。好長時間里,聽的是輕音樂。這許多天后,也是住招待所的另一個機關(guān)里的人,有一天在招待所的走廊里遇到我時,說,你那一盒磁帶,聽是好聽,可也不能那樣地聽啊。我知道我放錄音機時,聲音傳到了隔壁,影響到他了。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想不到影響你了。但他說,啊,其實那曲子倒也好聽,只是天天深夜里聽,也會聽厭倦。此后,我再也不會在深夜把聲音放那么大,估計壓到了八九分貝左右。這樣一來倒也好,放曲子就可以催眠了,有時曲子放著放著,我就入睡了,一覺醒來,錄音機已經(jīng)自動地停機了。

那一年,來得最多的是一個吹口琴的朋友。他隨身攜帶兩把口琴,一把是重音,一把是單音十格口琴,他的口琴技藝是在大學(xué)期間學(xué)會并精進的,但他并沒在我這里多吹。只有一次,他用單音小口琴吹了一支托賽里《小夜曲》。我熟悉這首歌的歌詞:

往日的愛情

已經(jīng)永遠消逝

幸福的回憶

像夢一樣留在我心里

她的笑容和美麗的眼睛

帶給我幸福

并照亮我青春的生命

但是幸福不長久

歡樂變成憂愁

那甜蜜的愛情

從此就永遠離開我

在我心里只留下痛苦

我獨自悲傷嘆息

時光白白度過

心中悲傷地嘆息

后來再來,他說在溫州組了一個三人組的口琴重奏小樂隊。他錄了他們的一盤磁帶給我。《星星索》《梭羅河》《紅河谷》《小路》《三套車》《云雀》《馬刀舞曲》《老黑奴》。他的口琴磁帶伴隨我在招待所的好一段日子。我常播放這盒磁帶,感受口琴曲里的口腔氣息與琴聲、簧片,又經(jīng)過錄音機的播放,在單音口琴小節(jié)里,能聽到磁帶轉(zhuǎn)動與電流聲,以及它們與樂曲混合的奇妙感覺,尤其是濕潤的口腔氣息經(jīng)過口琴格子的切分、撥動薄銅簧片,發(fā)出的略帶波動、顫栗的氣息,會使人著迷。口琴是所有西洋樂器里體積最小最簡單的樂器之一,簡約而樸素,卻又能很好地演繹或深情或熱烈的曲子。他說,重奏要用到若干把口琴——低音口琴,大中音口琴,重音口琴,復(fù)音口琴,十格小口琴,在重奏中,有時一人會換好幾把口琴。

那段時間,我反復(fù)閱讀的是一本巴勃羅·聶魯達的《詩歌總集》。王央樂翻譯的巴勃羅·聶魯達的長詩,它的自由放縱的建筑形式,它的堅硬闊大的語言及龐大意象群,智利的高原,礦山,海岸,直至浩淼的太平洋,這些超越詩本身的元素,擴大了單調(diào)逼仄的招待所以及思維空間。

與此同時,因為年輕,身體是一個無法排遣的矛盾體,有時,于深夜強烈的青草氣息自深處升起、彌漫,而后又迅速遺忘,快速遺忘是一劑自我療救于黑暗的良藥。這狀況總是周而復(fù)始地循環(huán),來自身體本能的強大力量,它常導(dǎo)致在漆黑的深夜身體欲念勃發(fā),等待消弭之后,那種空茫隨即升起,作了一個身體與欲望黑暗迷惘的人。這使得肉體灼熱而黑暗,也是在磨快性欲的刀鋒,有時感覺肉體幾近渙散、塌陷,乃至到了毀滅的邊緣。到了白天,黑夜過去,蹤跡全無,仿佛身體從來沒有深夜的經(jīng)歷,白天所做的是為生存,為家庭。也因此成了一個沒有白日荷爾蒙或荷爾蒙極淡薄的人。

當(dāng)重新沉回到黑夜深處時,詩意與欲念,又再度構(gòu)成了一對矛盾沖突的存在。一邊是讀過的《詩歌總集》中智利崇高的馬丘比丘高峰,綿延的海岸,礦山,大海,一邊是黑暗中身體灼熱的欲望,與砍向自身的刀鋒,以及自我消匿的力量。

一段時間后,吹口琴的朋友再來時,他對我說他失戀了。我想起了他曾用口琴吹奏的托賽里《小夜曲》,這首深遠憂傷的小夜曲,恰好預(yù)言了他的失戀,仿佛一直期待著與他對應(yīng)。他在我的房間里從口袋中摸出口琴吹奏,仍然是托賽里《小夜曲》。原本已經(jīng)憂傷的《小夜曲》,被他吹得更加憂傷,幾乎是一種絕望的聲音。我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失戀,因此我也僅僅是一個站在外圍的托賽里《小夜曲》聽眾,一個冷漠的局外人。雖然憂傷與絕望在一定程度上感染著我,但在周日下午陽光的照耀下,反而于憂傷中顯出一絲溫暖來。那次是他第二次在我的房間里吹奏口琴。

他走了之后,我想,他會像我一樣有一把砍向自我的鋒利快刀嗎,會讓肉體自我消匿嗎?這個設(shè)問應(yīng)該是否定的,他是不會自我消匿的,因此失戀使得他痛苦與絕望。

第二年,這一幢樓要改造成對外營業(yè)的客房,我于是搬到了第三幢樓。這第三幢樓結(jié)構(gòu)與第一幢樓迥異。第一幢是老樓房,是招待所最早建成的房子,第三幢是七十年代的建筑,類似于筒子樓,走廊位于中間,也不再是木地板,而是一律的混凝土結(jié)構(gòu),水泥樓板。我住二樓,216房。這一幢的走廊一改第一幢的敞亮,變得幽暗,沉悶。每次下班或外出回來,都要穿過長長幽暗的招待所走廊,雖然事實上不算長,但是因了幽暗而顯長,有時心緒不好時,走在這條走廊上,仿佛一個會呼吸的物件在移動,被奇怪的腳步聲推動著向前,移動著回到216房。

而我房間里東西不斷地增多著,想到當(dāng)初叫我們喝酒長住招待所寫作的那個朋友的房間,而我也正在逼近他的生活方式,我房間里的東西:兩個竹子書架,兩張床,還有鐵鍋,還有煤油爐。招待所的走廊長長的,很暗,人走在里面,能聽到遲滯的腳步聲的回音。這時六歲的大女兒跟著我,在縣城讀幼兒園。我在上午上班前送女兒到幼兒園,下午下班后到幼兒園接女兒回招待所。

一個下午,很安靜,有一縷陽光從窗子的一方照進來。此前我曾說過我喜歡聽排簫那空洞幽怨的聲音,后來一位朋友特地買了一盒排簫磁帶送到招待所給我。我也非常喜歡這盒排簫帶子。在夜里房間里放排簫帶子,有似一線清泉流過,緩慢,安寧,空洞,憂怨。我在隨筆《午后,山鷹飛去》中寫過它:

我打開錄音機的放音盒,把磁帶插進去,然后按下放音鍵。一縷非常空洞的聲音就這樣從午后的錄音機里慢慢地流了出來。它的聲音與那縷陽光下的無數(shù)的明亮的細小的塵埃混合在一起。那些細小明亮的塵埃在飛舞著,那縷空洞的聲音在飛舞著,那些塵埃是自由的,那縷聲音是自由的。它從排簫的空腔中出來,它在出來之前,就開始了它的自由的幻想。在下午的時段里,在招待所的房間里,在只有一小縷的陽光里,它仍是自由的。那是來自吹奏者自由的血液和靈魂,我能聽得到吹奏者的血液的強勁的流動,能感覺得到吹奏者眼睛所視的前方。但是,我這時所感到的更多的卻是更近距離的那縷陽光中的塵埃的自由。它們在《山鷹之歌》的旋律中飛舞著,它們根本不需要現(xiàn)實的規(guī)則。它們飛舞著。山鷹的自由是巨大的,而塵埃的自由是細小的。在《山鷹之歌》中,我甚至還聽到了走廊里走過去的幾聲隱約的腳步聲。當(dāng)我的感覺重又回到對秘魯?shù)幕孟胫袝r,我重又感到了那些神秘的秘魯高山、山谷、巖石、深壑、激流。而最后給我的則是毫無疑問的一只盤旋的自由的山鷹。那山鷹它是飛在風(fēng)中,那風(fēng)有時沿著山勢而上,它把山鷹托得高高的,那是自由的高度。

就這樣,許多個下午,反復(fù)聽《山鷹之歌》,它為我留下了一個難忘的記憶:這一支自由的歌謠——《山鷹之歌》。一只山鷹反復(fù)盤旋、翱翔,因其強大的生命及自由基因,原本危險的高山、懸崖,反而成了山鷹自由飛翔的詩意基座。

《山鷹之歌》恰如《詩歌總集》那樣,它的旋律,以及排簫演奏出的自由吞吐的氣息,通過聽覺,擴大了招待所216房間的空間,它帶來遙遠的高原山巔氣質(zhì)。它們都有同樣的南美氣息,涌動的大海,挺拔的高山,這種遼闊的自由元素,感動我于這座小城逼仄的空間。它自由翱翔的靈魂,持久地感動著平庸生活中的我,感動著我的原本并不敏感的內(nèi)心。

此后,送我磁帶的朋友來房間一起聽排簫,兩個人坐著,聽著排簫,開始時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然后,突然間都沒有了話。這時聽著排簫的感覺特別好,有時,話語是不自由的,有表達的局限,因此,在某一時刻,沉默,無語,比說話更好,更合適。

郵電巷巷尾,招待所的斜對面,是人民醫(yī)院的太平間。這一處是一個人從最后的疾病走到死亡的處所。每從招待所出來,如果往右拐出郵電巷,必經(jīng)過太平間外面。雖然太平間被高墻圍著,經(jīng)過的行人根本看不到它。但是,凡走過的人,其中敏感者,則能感受到透過高墻的隱約死亡的氣息或意象。我每經(jīng)過一次,都會想到里面的情形:幾張冰涼的鐵架床,白布分別罩著已經(jīng)完全冷卻了體溫的身體,他們這個詞匯,在此時轉(zhuǎn)化成了漢語中的它們,而那些已經(jīng)逸出身體的記憶與情感意象,仍存在于活著的人之間,每一個此刻已經(jīng)死亡的個體,也因此慢慢地成為被記憶的人,直到被淡忘。郵電巷尾與環(huán)城西路對接,二十米處是自西向東的金溪河。

流水與死亡,有著時空上的客觀對接,人生的河流終止之后,金溪河水承接了此處此時超級平靜、清冷的身體意象。出巷尾走在環(huán)城西路上,站在三岔路口,在疾病、死亡、高墻、街道、流水之間,感知著開放式的安寧時空,當(dāng)死亡意象溢出太平間的高墻,旋即被流水輕盈地帶走。

一百余米的郵電巷,它的三處風(fēng)格迥異的場所:郵電局、招待所、人民醫(yī)院及太平間。郵電局或許會在某一時刻偶爾與太平間有著某種聯(lián)系,即死者親屬如有在外地的話,他身邊的親屬則會發(fā)電報給外地親屬,告知死者的離世,務(wù)必于死者入土前想方設(shè)法迅速趕回。現(xiàn)代化的電訊方式傳達古老的死亡消息,數(shù)字明碼,死亡消息語匯,電報的最簡漢語形式,終端的親屬心情,諸種元素,在郵電巷里被串在了一起。

有一次,太平間的高墻外站著一隊死者親屬,他們都很平靜,走近了看到,平靜中透出一種近似藍色的悲傷,他們之中女性親屬的面孔上,由于站在白墻下面而被白墻襯托出來的那種悲傷是倍加的,他們手上拿著的,是一個孩子的黑白照。小小年紀(jì),告別人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即使與環(huán)城西路平行的金溪流水,也流不走這種突然而至的巨大悲傷。

一邊是疾病,死亡,親情,悲傷;一邊是無聲的金溪流水。作為偶爾經(jīng)過這種場景的我,往往會在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或多或少地想起此情此景。直至淡忘下去,逐漸忘卻這一場景,直至它的具象畫面徹底消失。而與它對應(yīng)的,是離這里兩百米的體育場外離縣府大門不遠的一處訃告墻,每當(dāng)城關(guān)有人死亡,有部分亡者親屬隨即制作黑白訃告,貼在此訃告欄上,寫上亡者的年齡,死因,簡歷,子女名單。郵電巷尾的太平間,是事實亡者的暫棲地,體育場外的訃告欄,則是以文字意象組成的亡者告別處所。

一次,一場臺風(fēng)過后,我在上班路上經(jīng)過體育場外訃告欄,看到于臺風(fēng)中離世的亡者照片的容貌,是一個中年人,沒寫死因,訃告紙被風(fēng)雨吹走了一半,只留有三分之一文字與照片,簡歷部分全被風(fēng)吹走了,沒人能從這張訃告上讀出他的簡歷,他的事除他自己的親屬外再沒人能知道,也因此悄無聲息地離開得更加安靜。若干年后,我寫下一首詩《死亡,沒有征兆》:

一處廣闊空地,只剩下一個人。

他做的事情沒人能看得見。

烏云與風(fēng)暴,它們也互相看不見。

整個天空只剩一只疾飛的垂死的鳥!

它遠遠地,穿越風(fēng)暴而來,又在漫天的烏云中消失。

它把兩個軀體合成了一個!

只有他,看見了它們——

烏云、風(fēng)暴、垂死的鳥。

他用十年的時間努力分清它們——

烏云、風(fēng)暴、垂死的鳥。

十年時間。他已經(jīng)遠離人間,悄無聲息地死亡。

那些日子,有好幾次,我有意統(tǒng)計了一下房間里的物件——一架立體聲錄音機,若干盒磁帶,兩竹子書架的書(兩百余本),兩個牛皮皮箱,內(nèi)放置我與女兒的春夏秋冬四季換洗衣服,一張招待所的簡陋寫字桌,一個打借條借來的舊電視機,我與女兒的各三雙鞋子,一張可支起也可收起的活動小圓桌,三把鐵質(zhì)折椅,女兒的玩具車,她自己生日那天買的小布熊,幼兒園發(fā)的繪本,書包,兒童呼啦圈,我自己的旅行包一個,皮革公文手包一個,手提大公文包一個,最大的物件是兩張鐵架床,我與女兒分別各一張。兩張床床頭與床頭緊挨著。外加洗漱用具,洗臉盆,洗衣盆。以及一口鍋,一個煤油爐,一個搪瓷燉鍋,碗筷若干。

這些是我在招待所216逼仄空間里全部的生活資料。每當(dāng)我統(tǒng)計它們的時候,我的心思會像被統(tǒng)計物件一樣恍惚,此時的我?guī)缀蹩床坏剿鼈兊墓δ芘c用處。我所想的是它們的質(zhì)量,質(zhì)地,質(zhì)料,色澤,色彩,構(gòu)成。臉盆是搪瓷的,白底彩魚,邊沿瓷面磕碰破了露出鐵質(zhì)部分。臺式收錄機長方體形,使用時,背上的六個按鍵塑殼在彈跳復(fù)位時,其中兩個一個倒帶鍵一個播放鍵塑殼,時常跳離錄音機機身。使用過程中,我不厭其煩地反復(fù)尋找因復(fù)位彈跳飛掉的按鍵塑殼把它倆重新按回到機身上。

有時夜里失眠的時候,我會逐一想起房間里一件件的事物,就像倉庫保管員受命每月按時盤點貨物,只是我不是被迫而是自覺盤點,事物像流水一般流過腦際。越是漆黑的夜,那些事物越是會在我的意念中發(fā)光。越是黑夜,每件事物的質(zhì)量,質(zhì)地,質(zhì)料,色澤,色彩,構(gòu)成,越是清晰。在暗夜中,它們因其平庸而閃光,直至詩意盎然。思緒在此時,仿佛是一口越來越不測的深井,每件事物都是一個親臨的挖井者。想起的事物越多越精確,這口思維的井就越深邃。

我知道,此時的我的思維完全是無中生有。失眠的深夜,常以這種方式替代了莫名的情緒,強大的身體欲望被近乎枯燥乏味的生活資料的數(shù)字及物理呈現(xiàn)方式而對沖,消匿。也有時,會在深夜打開床頭燈,讀些文字。盡管如此,我知道,身體的刀鋒仍在,堅硬,鋒利,凌亂,矛盾重重,因此我更是倍加小心,以防由此傷著自身,毀滅自身。那段時間,我需要混沌,需要于暗夜中回想每一件事物乏味的光芒,它們都是身體的替代物。

招待所這幢樓的走廊上常有敲門聲響起。

經(jīng)常有敲門聲。

那些來找人的人,在敲這條走廊上別的房間的門。每一周,走廊里至少有幾次敲門聲響起。有次我下班回來,看到一個敲門的人。他站在一個房間的門外,小心翼翼地敲了幾下門,篤篤,篤篤,篤。也許里面沒人,也許有人,但不開門,不希望有人來找他。敲門人站在門外。孤零零,像冬天一條枯藤上一個突兀的瓜。不協(xié)調(diào),孤零零。敲門的人,右手提著東西,那一大坨東西,也不協(xié)調(diào),一如他被拒在門外,東西在他的手上往下墜,很沉。

有一次夜里,走廊上傳來劇烈的敲門聲。接著傳來了爭吵聲。女聲尖利,邊哭邊叫,歇斯底里。爭吵內(nèi)容隱約是男的被關(guān)在了門外,敲門不開,估計是女人嫌男人經(jīng)常夜里在外喝酒,回來都很晚,早有不滿,時間一長,總有一戰(zhàn),所以這次是總爆發(fā)。把男人晾在門外。這次,我整夜失眠。

有一次,看見一個敲門的人,西裝革履,一敲,立馬開了門,隨即閃進了門內(nèi)。敲門人與開門人的呼應(yīng)如此默契,像是事先早已約好,一敲,立馬開門,仿佛開門人一直站在門后等著敲門聲響起,一直有著強烈的開門欲望。我估計這兩人確實是為某一件比較大的事,于是約好見面商討。

一天,敲響我房門的是一個寫詩的朋友。這朋友是先前成立詩社時郵局那個寫作的朋友帶來認(rèn)識的,詩社之后曾多年沒有聯(lián)系,直到這次敲響了我的房門,才重又出現(xiàn)。此后,他經(jīng)常來敲我的門。有時我上班去了,他也不走,就在我的房間里發(fā)呆,寫詩。冬天,他坐在被窩里寫詩,寫鐘聲響起:“蕩,蕩,蕩——”。“蕩,蕩,蕩——”。后來,我索性配了一把鑰匙給這朋友,在我上班時間里,可以直接到房間里寫詩。約在半年的時間里,他常在我的房間里寫詩,或白天躺下睡覺。蒙頭大睡,做白日夢。他是一個喜歡白日夢的人。那些日子里,他寫了許多詩。直到他把鑰匙還給了我,離開樂清,去了另一個地方,繼續(xù)他的那種生活。那段時間,他是樂清最好的詩人之一。他離開樂清之后,我的房間重又恢復(fù)了原先的安靜。他后來再沒寫詩。

這樣的日子,一住三年。直到招待所要將所有被機關(guān)干部住著的客房收回改造成飯店,限定時間搬出,我這才叫了輛板車,把所有自己的東西拉到新租下的住處。離開了郵電巷,離開了招待所。

招待所之外,是郵電巷,郵電巷之外,仍是火熱的生活,時代的現(xiàn)場。

【責(zé)任編輯黃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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