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布小龍：美麗心靈有燦爛陽光

任麗姝

〔關鍵詞〕吉布小龍;妞妞合唱團;原創音樂

中央電視臺《經典詠流傳》第五季第二期中，來自大涼山的經典傳唱人莫西子詩和妞妞合唱團憑一首《村居》將“人間春色”搬上了舞臺，用干凈純粹的歌聲勾勒出了如詩的鄉野畫卷。① 妞妞合唱團也憑其“天籟之聲”得到了廣泛關注，而這背后離不開一位“80后”鄉村教師的付出與堅守，他就是彝族青年——吉布小龍。

為什么要成立妞妞合唱團？這是一個經常被提起的問題。

從《外面的世界》到外面的世界

成立妞妞合唱團可以視為吉布小龍的音樂夢想的延伸，可以看作是他在“進一步繁華”與“退一步堅守”之間的平衡。1987年，吉布小龍出生于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普格縣的一個山村，他曾向我指過老家的方向，在離大槽鄉中心小學不遠的一個山頭上。吉布小龍高中畢業后，被四川音樂學院通俗演唱專業錄取，成為村里第一個大學本科生。彼時的吉布小龍也去大城市追尋過自己的音樂夢想，還和友人央章次爾（藏族）創建了名叫“青稞蕎麥”的組合，并發表了專輯《破繭》（酷狗音樂收錄），但因著斷不了的鄉愁和對家人的思念，他還是決定回到大涼山這片生養他、哺育過他的土地。作為當時稀缺的大學生，吉布小龍有很多選擇，但他決定當一名鄉村教師來為家鄉的孩子們傳播知識。吉布小龍在2012年考入特崗教師，輾轉幾番，在2016年時來到了普格縣的大槽鄉中心小學。教師資源匱乏是很多鄉村小學的痛點，這里的老師往往都會身兼數職，吉布小龍也不例外，他的課程表被排得滿滿當當，日子也過得充實平靜，但摯愛音樂的熱血并未因為忙碌而停止流淌。他總喜歡在空閑之余，彈著吉他唱著歌，釋放自己的心緒與情感。

2018 年的一個課間，吉布小龍抱著吉他，在操場上哼唱著《外面的世界》，幾個小女孩圍了過來，好奇地看著他演奏。吉布小龍問：“你們敢唱歌嗎？”女孩們平時膽怯羞赧，總是躲著他，但當時卻回答道“有什么不敢”，然后便大聲地唱了起來。淳樸、純真的歌聲在操場上響起時，吉布小龍驚訝地發現，往日害羞內向的孩子們唱起歌來落落大方，眼睛里也發著亮閃閃的光。于是，他與志同道合的音樂老師阿吾優發決定創立一個合唱團，那幾個小女孩便成了第一代團員。如今，合唱團由最初的4名女孩，逐漸壯大到43名女孩。②“妞妞”是當地對女孩的稱呼，妞妞合唱團一開始是有五六個男孩子的，但他們總也坐不住，更喜歡去操場玩籃球、打乒乓。吉布小龍也不勉強，便索性直接給合唱團取名為“妞妞”。在妞妞合唱團里，每個女孩都是勇敢的“妞妞”。保機莫爾各叫“藍妞妞”，因為她像動畫片《藍精靈》里的藍妹妹一樣勇敢又堅強;土比么日合笑起來特別甜，所以叫“甜妞妞”;阿生吾只長得乖巧、聽話，成績又很好，所以叫“乖妞妞”;什黑莫子作平時喜歡穿粉色的衣服，所以叫“粉妞妞”;還有雙胞胎姐妹吉勒子布莫和吉勒約布木分別叫作大雙妞和小雙妞。而妞妞合唱團是按照年級來進行納新的，小學畢業的妞妞們也就算從合唱團畢業了，而新妞妞的招納全憑自愿，吉布小龍不做挑選，只要妞妞們想唱那就唱，想加入妞妞合唱團便加入，他歡迎每一個妞妞的到來。

吉布小龍最為熟悉自己生長的這片土地，作為彝族人的他也更能由此生發出創作的情感，于是他便開始了彝族歌曲的創作，并由妞妞們演唱那些樸實動聽的彝族原創童謠。吉布小龍負責作詞、編曲，阿吾優發負責指揮和后期制作，并在經過簡單的包裝后，傳出了大山，傳向了外面的世界。

而妞妞合唱團的成立，更是體現了吉布小龍對其教育理念的施行。創立妞妞合唱團的初衷是要將音樂之美呈現給孩子們，以讓她們從音樂中體悟到藝術的美好、感受到生命的流動并迸發出夢想的光芒。吉布小龍告訴我，從前妞妞們的夢想都是具象且現實的，說出來就有一股子讓人想流淚的沖動，有的妞妞想有雙新鞋、有的妞妞想去城里看看父母、有的妞妞想有條新裙子……后來，乘著歌聲的翅膀，合唱團的孩子們同老師一起，先后到西昌、成都、北京等地參加表演，看到了大山之外的世界。在那之后，她們的夢想也漸漸發生了變化，變得不那么“現實”了。有的妞妞想成為記者，寫出厲害的文章;有的妞妞想成為彝族歌手，唱出動人的音符;有的妞妞想成為老師，傳授精深的知識。而這樣的變化，是吉布小龍喜聞樂見的。在飛往北京的飛機上，有個妞妞一直盯著窗外看，吉布小龍好奇地問她在看什么，妞妞回答道：“我在想，我們真是小啊，世界真是大?。　奔夹↓垖@句話格外印象深刻。他感嘆道，能讓孩子們認識到世界之大，他再辛苦也心甘情愿。

妞妞合唱團還給妞妞們帶來了勇氣。“藍妞妞”保機莫爾各的家離學校很遠，她很懼怕回家途中或許會遭遇蛇蟲鼠蟻，為此，吉布小龍創作了《勇敢的妞妞》來鼓勵并陪伴“藍妞妞”，而這首歌也帶給了“藍妞妞”力量，她變得勇敢又開朗。音樂，就像是一把打開孩子們內心世界的鑰匙，有了音樂，勇敢的妞妞們不再懼怕困難;有了音樂，勇敢的妞妞們可以追逐夢想。

“放牛班的春天”大山里的明天

有人曾將吉布小龍和妞妞合唱團的故事喻為中國版的“放牛班的春天”，而他們之間也確實有很多奇妙的巧合之處?！斗排０嗟拇禾欤↙es Choristes）》是2004年3月17日上映的一部法國音樂電影，由克里斯托夫·巴拉蒂執導，講述了一位才華橫溢卻不得施展的音樂老師馬修來到一所被稱為“池塘之底”的男子寄宿學校擔任助理教師，面對那些“放牛班”的野男孩，馬修重新開始創作音樂作品并組織合唱團，用音樂打開了學生們封閉的心靈。

《放牛班的春天》里有首由Bruno Coulais作曲、劇中男孩們演唱的歌曲《風箏（Cerf-volant）》。馬修被迫離校，而學生們都被鎖在教室，無人前來送行，他落寞地走向遠方時，一只只紙飛機架著感激與愛意向他駛來時，這首歌應聲響起。而這首歌的歌詞也頗有內涵，既可以理解為馬修的教育理念，也可以理解為馬修的教育成果。馬修的音樂天才固然異于常人，但對孩子們而言，最難能可貴的是馬修對他們無償的愛。馬修深知每一顆心都需要愛、溫柔、理解、尊重，每一個孩子都純凈無邪，都是值得萬分疼惜的珍寶，而這也是吉布小龍和馬修最為相似之處。吉布小龍就像風箏的線一般牽引著孩子們的方向，引領著他們走向廣闊的天空去觀看美麗的世界。他之所為，他之所授，為的是讓孩子們像風箏一樣別停下，飛過大海，飛向高空。

電影里的馬修盡管離開了學校，但最終改變了孩子們以及他自己的命運。而現實世界里的吉布小龍，堅守在大涼山陪伴著留守在家鄉的那些乖孩子們，他用音樂為她們開了一扇窗，透過這扇窗，一個全新的世界展示在了孩子們的眼前。對放牛班來說，馬修的到來像春天帶來了希望;對妞妞們來說，吉布小龍的到來就像未來充滿著可能。大涼山的明天毫無疑問屬于孩子們，而吉布小龍讓明天多了色彩斑斕與無盡可能。

天然的音樂人后天的教育者

盡管從專業音樂院校畢業，但吉布小龍始終為自己進入大學前未曾接受過傳統意義上的音樂專業教育而擔憂，這也讓他一度對自己的作品沒有信心。他赧然地告訴我，他都不知道自己作的曲能不能被稱之為歌曲，因為完全是自己隨意而作、隨性而至，大多沒有譜例，只是編配了和弦便直接教給妞妞們。在我看來，吉布小龍為妞妞們所作的音樂是實打實的歌曲和藝術，他在山野爛漫處所迸發的音律就是真正的音樂。創作本身并不帶有任何技術、級別或風格的含義，所以說，會不會樂器、會不會樂理，甚至會不會記譜，都與此無關。任何有意識地創作出音樂的人，都可以稱為composer（作曲者），這個創作的過程，都可以稱為composing（作曲）。柏遼茲、瓦格納，在樂器演奏上經驗不多，作曲時主要靠“腦中演繹”，但他們仍然成了偉大的作曲家。對吉布小龍而言，音樂像是他與世界交流的紐帶，是他表達自我的一種方式，所以那些經由他“腦中演繹”，且因他個人經歷和所思所感而成的音樂自然是難得的藝術。

吉布小龍一拿起他的吉他，美妙的旋律便隨之瀉出，“妞妞”們跟著音律應聲而和，分外和諧、悠揚。妞妞合唱團這種淳樸又天然的音樂，有種凈化的力量，在初聽時便覺蕩滌心靈，靈魂都得到了升華。在這樣的情感之中，技巧反而不值一提。而吉布小龍也沒有讓妞妞合唱團系統地學習樂理，他怕那些復雜的理論知識反而打擊了妞妞們的熱情、影響了妞妞們的本性，采用最傳統的口耳相傳的方式傳遞著純凈的來自大山的天籟之聲。

去大槽鄉中心小學探訪吉布小龍和妞妞合唱團時，他們一共演唱了四首歌，除了《勇敢的妞妞》外，還有《童謠》《下雨了》《狼來了》。

《童謠》是吉布小龍在脫貧攻堅幫扶的路上，看到夕陽西下時稚童在院里和小乳豬玩耍有感而作的，描寫了大涼山彝族孩童們的快樂童年，歌頌了脫貧攻堅后涼山彝族兒女幸福的生活。

盡管沒有譜例，在《下雨了》《狼來了》的歌詞中，我們也能一窺吉布小龍的創作來源。吉布小龍希望音樂能讓孩子們更堅強、更自信，去勇敢追求夢想。所以他作的歌詞以愛國、誠信、向上為主題，曲風融入彝族傳統文化元素，讓孩子們在歌唱中學習知識、傳承文化、端正品行。

除了《放牛班的春天》里面的馬修，吉布小龍還讓我想起麗江華坪女子高級中學的校長張桂梅。華坪女高的誓詞是“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我欲于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杰而非草芥， 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為的是激勵學生們走出去、通過知識來改變和決定自己的命運。而吉布小龍以音樂為載體，也是鼓勵孩子們多看看廣闊的世界，感受生活的美好。而正如張桂梅所言“種花種草和教養孩子是有共通之處的，省一點力氣、少一份心血、少付出一滴汗水都是不行的，就會看不著他們的燦爛”，吉布小龍也從不在孩子們的教學中馬虎一絲一毫。大槽鄉中心小學的校長告訴我，吉布小龍老師的教學任務本就繁多，他還堅持妞妞合唱團的訓練，占用了自己不少的課余時間和精力。當我問及他是否辛苦時，吉布小龍只是憨憨地笑著，擺了擺手，說道：“自己一點也不覺得辛苦，是一直想做并會堅持的事情?！彼菚r臉上掛的笑容，就如同和孩子們一起合唱時一樣燦爛。吉布小龍的笑容很好看，像山風一般爽朗豪邁，但他卻不是那么愛笑，臉上總是帶著些憂傷。在后來的交談中，我才意識到那憂傷是來源于他對孩子們的掛念。他始終關心妞妞合唱團的現在，關心大山深處孩子們的未來。妞妞合唱團不僅是音樂的傳承，更是教育的結晶，代表著吉布小龍作為教育者的熱忱與初心。

采訪快結束時，吉布小龍樂呵呵地指著學校二樓會議室的窗戶外，說最近新修了一條塑膠跑道，孩子們可喜歡在那跑道上奔跑、玩耍了。他還告訴我，學校現在有了宿舍，孩子們不用跋山涉水地每日往返，省了孩子們走路的工夫，也省了他為孩子們的擔心。吉布小龍的眼睛亮閃閃，開心地跟我分享著這些學校的新變化，之前臉上的愁云仿佛散開了。我想，日子總歸是越來越好的。

后記

德國哲學家卡爾·西奧多·雅斯貝爾斯對教育本質的定義，想來大家都不陌生。“教育”意味著：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吉布小龍以自己夢想的光彩照亮了孩子們的未來，帶領著他們看見了世界的多姿多彩，喚醒了一個又一個繽紛有趣的靈魂。

在前往大槽鄉中心小學的路上，我有些許惴惴不安，擔憂著自己的訪談是否順利。但當我見到大山深處那一張張洋溢著希望的臉龐時，我欽佩于吉布小龍的付出，折服于孩子們的純真，不再拘泥于文字所能表達的內涵了，而是欣喜于大山深處的孩子們有吉布小龍這樣的良師益友。吉布小龍的美麗心靈似有永恒的陽光來照亮孩子們，而在這束光的指引下，我相信他們會去往更美好的明天、更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