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老郭先呆在廁所
然后在剩余的四間房子里
尋找藏身的地方
三分鐘以后
我把自己給藏好了
五分鐘以后
老郭把我給找出來了
我們都覺得很高興
老郭又讓我躲進了廁所
然后自己在剩余的四間房子里
尋找藏身的地方
三分鐘以后
老郭把自己藏好了
五分鐘以后
我把老郭給找出來了
我們仍然覺得很高興
老郭說,再來一遍
說完就進了廁所
老郭隔著廁所的門
又囑咐了一句
“藏得高明一點”
我來到房門口,悄悄
把房門打開
來到了街上
啊,天色已經不早了
我把手插到口袋里
一直往前走
再也沒有回去
詩人簡介:
李紅旗,1976年生于山東,自幼學畫,1998—2004寫詩寫小說。2004至今制作電影。現居湘西。
世賓:對無聊的反抗
每一次讀口語詩歌,我就要詬病口語詩歌的淺白。我說口語詩歌淺白不是說它不能飽含深意,而是說它很有深意但還是顯得淺白。這是它的優點,也是它的缺點。這個缺點是因為口語詩歌就是一種表意的體裁,它的意或者說理念是淺層的,像散文和論文一樣,直接表達出來,而不是融化于語言之中。
李紅旗這一首詩也一樣,表達了對無聊的反抗。
前面兩節“我們都覺得很高興”“仍然覺得很高興”,兩段重復,加深了在機械、簡單的游戲里的無聊,這種重復看似頗有心機,像字面的游戲,但它確實把無聊感呈現了出來。但作為詩歌,這只是技術性的問題,語言被抽象成為詞。當然,我也知道和口語詩談語言是多余的,它們只在于達意就行了。如果能簡潔地達意,那就是口語詩的高手。這首詩做到了。
這首詩在口語詩里算優秀,在于它沒有停留在表達無聊,而在于它更深一層,對無聊的反抗。
后面兩節寫我從游戲中默不作聲地出走,走得那么堅定,走得那么決絕,悄無聲息,沒有告別,那就是厭惡到極點,那就是無比的鄙視。這一走,雖然沒有交代行蹤,但依然有豁然開朗的感覺。而在此之前的“我們覺得很高興”,那就是多么地勉強,多么地無奈。
這詩歌的確刻畫出庸常生活的生命狀態和反抗的可能。
吳投文:游戲和對游戲的否定
李紅旗的這首詩看起來清楚明白,但又難以說清楚,有種莫名其妙的味道,又有種恍然大悟的味道。
詩中有小說化的簡單情節,一對中年男女在百無聊賴中玩著花樣捉迷藏,竟玩得興味盎然,一再重復這個簡單的游戲。對成年人來說,這種兒童化的游戲實際上是非常枯燥的,他們之所以玩得很高興,不外乎這幾種可能:一是生活實在乏味,需要調劑一下;二是兩人都有一顆童心,真的樂在其中;三是他們都假裝玩得很高興,戀人之間相互撒嬌而已。
詩中直到最后才揭出謎底,“我”走出房門,“我把手插到口袋里/一直往前走/再也沒有回去”,在女友的生活中消失無蹤。
詩中掩飾著一種荒誕的味道,把生活本身的荒誕暴露在一個荒誕的游戲中。詩中的情節是機械化的,多次重復,透露著喜劇的意味,但喜劇的背后卻是悲涼。
詩的最后,當“我”走出房門,來到街上的時候,“把手插到口袋里”,明顯有一種放松和解脫的感覺。這是對游戲的否定。
細究起來,此詩具有復雜的意味。也許是生活的程序化讓人窒息;也許是戀人之間的情感帶有表演的性質,“我”因此渴望解脫;也許詩中還有更深的意味。
這是一首網上流傳甚廣的口語詩,讀起來有味道,真要解讀卻頗不容易。這也是口語詩的一個特點。口語的詩意大概適合于讀者直接去感受,解讀有時反而顯得多余。
此詩包含四個片段,每個片段獨立地看,并沒有什么詩意,但用整體的眼光去看,就會從中感受到生活斑駁的底色,就會感受到詩意的凝聚。
此詩的語言幾乎是原生態的口語,完全不見刻意的修辭技巧,但在自然與暢達中卻蘊含深意的綿延。
兩個成人的游戲看起來很可笑,卻顯得沉重,這就是詩中呈現出來的旨意。
向衛國:無意義的生活是否真的不值得過
個人認為,這首詩如果還有一點意思的話,就在于它提出了一個問題:某種簡單、重復、無意義的生活是否值得過?
詩歌的內容再簡單不過:“我”和女友“老郭”模仿兒童的游戲,玩捉迷藏,玩著玩著,“我”忽然感覺意興索然,頭也不回地一去不復返。
詩歌對于“我”和“老郭”的關系,除了標題說明是男女朋友之外,沒有任何其它說明。“老郭”這個詞在某種意義上或許暗示了女朋友的年齡已經不再是單純、天真的少女身份;但也不能完全確定,少男少女之間故作老成的這樣稱呼,也并非少見。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年人為什么玩這種兒童的游戲?可以想見的原因無非幾種:1.為生活減壓;2.為表示關系的親密、純粹或者相互信任,放棄日常的深沉,袒露一點兒童般的童趣或天真;3.偶爾以此懷念一下童年的生活;4.一方故意提出超乎常理的要求,另一方刻意配合,算是一種對感情的檢驗方式。
不管最初是因為什么而開始,“我”的離開,表明自己不再愿意配合這種故作天真的行為。詩中有一句話,比較值得回味:“藏得高明一點。”“我”顯然不認為這種對兒童行為的模仿足夠“高明”,也無法隱藏真實的自我,于是,“我”逃走了。而徹底的逃離才是最“高明”的自我躲藏。但真的是這樣嗎?
或許詩中的“我”認為,游戲式的故作天真、假意隱藏,對成年人來說是可笑的,只有真實地表明態度、表達自我,才是正常或可取的人生態度。這我們當然無法反對。但另一方面,在成年人的世界(甚至包括現在的兒童世界),面具往往才是真實,已經沒有人可以以絕對真實的自我生活下去。換句話說,生活本身已經無比虛假,所以,玩一場捉迷藏的游戲也可以是一種對虛假生活的暫時逃離;而逃離游戲,卻意味著返回虛假。
或許游戲的起源并非是一種無聊,它的簡單、重復、無意義,正是人類生活本質的象征,也是人類的一切努力和創造最終想要追求的東西。但我們已經在“意義”的假象中生活得太久,再也沒有能力適應生命的無意義狀態或游戲狀態了,所以只好逃離。
周瑟瑟:不在詩壇混,這是一個人最起碼的素養
“詩人”并不是李紅旗行走于世的旗號,他從來沒有在中國的詩壇待過,哪怕一刻也沒有待過。
李紅旗是電影導演、電影與小說作者,他當然寫詩,但不在詩壇混,這是一個人最起碼的素養。
李紅旗的詩歌寫作應該不是源于中國詩壇的詩,更不是源于傳統的中國詩歌的詩,而是源自于一個藝術青年的生活。
詩是生活本身,詩是一個人的氣質、靈魂與世俗生活的一面鏡子。
詩的鏡子里坐著一個人,詩的面容清澈見底,詩的肉身干凈如水。
這是沒有修辭的詩歌寫作,回到胡適先生最初提出的“話怎么說,詩就怎么寫”的寫法。這種寫法在目前中國所謂的主流詩壇,其實是反面典型,不受人待見。好在這樣的作者不在詩壇混,也不需要任何詩壇好處。
寫作是精神生活的一項勞動,但又與掃地種菜、養雞、喂馬一樣平常。
在李紅旗這里,詩就是“吃過晚飯我和女友玩的捉迷藏游戲”。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我讓老郭先呆在廁所”,然后,“老郭又讓我躲進了廁所”,接著,“老郭說,再來一遍”,最后,“啊,天色已經不早了/我把手插到口袋里/一直往前走/再也沒有回去”。
詩的故事,是生活的真實游戲,詩中的女友就是老郭。我相信李紅旗所寫的詩正是故事本身,不必拔高,不必從中尋找更多的意義、思想與象征。
在我的詩歌觀念里,生活與故事本身就是意義、思想與象征。
宮白云:小游戲大人生
這是一首洞悉情感奧秘的口語詩,通過“我和女友”晚飯后玩的一場捉迷藏游戲,把男女情感消解在一場游戲之中,它折射的是情感深層的東西。作者李紅旗采用直陳其事的手法,成功地把“棋子下到了棋盤外面”。他像在導演一場電影一樣為一場出逃煞有其事地制造場景,他借助游戲來完成游戲,奇異的思維用了最簡單的方式,把日常的游戲推演到了最后的荒誕。我們一路看電影一樣看下去,看到最后竟有種難以言喻的決絕和悲劇感彌漫……
李紅旗的這首詩可謂既簡單直接又神出鬼沒,僅15字的題目就交代了人物關系與游戲事件。前三節以電影鏡頭般的清晰呈現了“我和女友”愉快的捉迷藏游戲過程。如果沒有最后結尾一節出人意料的“出走”,此詩也僅僅是情人間在自己的小天地玩得一個小小的游戲。有了最后一段的“高明脫身”,就把男女之間的游戲上升到了人生的層面,它不動聲色地呈現出人與人之間情感的虛偽,警示人們世上沒有牢不可破的關系,所謂的男女情感只不過一場游戲一場夢,說消失就消失了。
此詩成功之處就在于把“游戲人生”這樣的生活真相滲透到一場日常的游戲之中,以不露痕跡的彌合力把生活中的小游戲變成了人生的大游戲。在這里,游戲做了游戲的先知,在不置一詞的情況下,完成了游戲人生的主題。
趙目珍:游戲與現實
李紅旗詩歌中的這個游戲,是大多數人都“經歷”過的。我在童年時即有類似體驗。然而如果把這一“游戲”僅僅看作是一場“游戲”,這首詩的意義就僅止于此了。所以我們應當注意到這首詩的背景:吃過晚飯我和女友玩的捉迷藏游戲。
首先,這本來是孩子之間的游戲,而今將參與者移作成人了。這隱含著一種成人世界兒童化的嘲諷,透露出現實的無聊與倦怠感,這從詩中作者將女友稱為“老郭”亦可見一斑。當然,結尾的“一直往前走/再也沒有回去”,如果理解為“出走”或者“逃離”,這一主題就更加深化了。如果你再從“老郭”的性別等方面有不同的猜測,那這其中的想象空間就會更加開闊。至少,對于此詩而言,女友“老郭”這一稱謂值得細加揣摩。
其次,我們把現實與游戲的關系作為互文來看待,它們相互演繹我們的世界,這樣我們就得到兩面認知世界的鏡子。電影《美麗人生》中的父親,將萬惡的集中營世界無奈而又有匠心地替孩子想象成一個游戲世界,將現實游戲化,讓我們深刻地意識到,游戲有時候可以守護一些美好的東西,比如孩子天真爛漫的童心。但現實就是現實,它是殘酷的,游戲只可以遮掩它一部分時間,而不可能取代它。李紅旗的這首詩也可以做如此理解,表面上寫游戲,實際上仍是寫現實;貌似寫得輕松自在,其實是將枯燥的現代生活借助游戲這一媒介作觸發,將人對現實生活的反抗寫得既隱秘又震驚。
《美麗人生》中的父親和孩子最終從游戲的世界(于孩子而言,這是一個“受保護”的世界)中回到了現實世界,此詩中的“我”也從游戲中走出,“再也沒有回去”,這告訴我們,“游戲”雖然可以短暫地回避現實,但最終仍要回歸現實,無論是被動面對,還是主動逃離。因為游戲與現實無法形成永遠的斷裂。然而,我們亦不能說這“游戲”毫無意義。某種意義上,它們仍然是我們現實的一部分,它曾經“保護”過我們。
高亞斌:“藏得高明一點”
捉迷藏是一個古老的游戲,它又是一個屬于孩提時代的稚嫩的游戲,是每個人童年時代樂此不疲的娛樂。
在李紅旗的《吃過晚飯我和女友玩的捉迷藏游戲》一詩里,詩人為捉迷藏游戲賦予了某種荒誕感和戲劇性:兩個成年人、一對中年的伴侶,竟然返老還童,在捉迷藏的游戲中重溫流年的舊夢。所有這些,連同對愛人的“女友”的戲稱,共同構成了詩歌文本的戲謔性。這表明詩人放棄了假崇高、偽抒情的虛妄姿態,讓詩歌回到了日常的稚拙和單純、本色和樸素的詩學理念。
這首詩中,“我”跟“老郭”輪流捉迷藏的情節,既是一種敘述上的安排,同時又形成了結構上的對稱,成為詩歌敘事上的一個均衡因素,是很有形式上的匠心和技巧的。而從詩歌的旨趣上來說,“捉迷藏”既是一個日常行為,又具有哲學境界的形而上的意味。也許,人的一生就是一個彼此尋找和發現的過程,配偶之間如此,朋友和熟人之間也是如此,進而言之,人與人之間的遇合莫不如此。于是,人生才有了那么多相見恨晚的感慨,以及知音難覓、知己難求的缺憾,也才生發出種種的離合聚散、奇遇巧合,才有了“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喜與欣然。
一首好的敘事詩,應當有情節上的波折起伏,甚至有它的懸念伏筆,才能夠增強詩的可讀性和藝術感染力。
這首詩的出人意表之處,在于詩歌末尾“我”的“一直往前走/再也沒有回去”,找人的人自己卻藏了起來,這樣就在暗中置換了“藏”和“找”的角色分工。這種對于游戲規則的背叛,使詩人獲得了一種不受拘牽的逍遙自在,而“老郭”囑咐“我”的那句“藏得高明一點”,則正好做了詩人自己這個逃離出局,“大隱隱于市”者的絕好注腳。
徐敬亞:詩藏在生活的什么地方?
生活其實暗淡無光,更多時候百無聊賴。
詩是光,但光線看不見。人類看見的光線是灰塵顆粒的漫反射造成的。光照射到物品上,光被看見了,物體也跟著明亮—這,類似于詩與生活的關系。我們只是不太知道,詩藏在生活的什么部位?
李紅旗的這首詩幾乎是一個完美的暗中答案。
前兩節,既是生活,也是藝術化后的現實。顯示了李導演的功力。網友夏龍老濕給予4個高評:“不做作,很浪漫,特淡定,會生活。”
我曾多次現場朗誦過這首詩,我看到聽者們臉上無不洋溢著微笑。
我想,前兩節的游戲敘事之所以令人感到溫暖、輕松、愜意,第一是運用了電影式的簡潔畫面。第二是加入了詩的感覺:“①我們都覺得很高興……②我們仍然覺得很高興”—這短短的兩句兒童般的心理畫外音,含有微量的詩性,為游戲增加了一層薄薄的光暈。詩有時很大,很露骨—那是顯性的大詩意;有時詩很小,詩意很微弱—它們只是像光斑輕輕附著在事物的表層,比如這兩節微弱的、被融化的小詩意尤其迷人。
前兩節詩意不容易發現,它是暗藏著的,像一個人并沒有笑,但他的表情中明顯憋著一股勁。
詩在第三節露頭了。
首先,游戲出現異動!兩次重復捉迷藏之后,女朋友發出了:“藏得高明一點!”升級到2.0版的動議—這可以看作是一個“詩意”信號!這時候,一切還在“生活”之中,主人公們還沒有離開游戲規則。但是,很明顯,生活的秩序、游戲的節奏、游戲的規則即將破裂,生活將出現“意外”。
果然,第四節游戲崩盤,主人公突然逸出了游戲。
這,正是詩與生活分離的地方!正如《紅樓夢》中的甄士隱跟著跛足道人離家揚長而去一樣。我記得朵漁在這里發出過強烈的敏感,他說:“此時,如何走出下一步,這是一個天才的界限。”
第五節,詩出場了!
這是打破規則、超現實的一幕:痛快、美妙,舒展,精神離開身體飛翔了……
一個把手插到口袋里的人,一直往前走,再也沒有回去—這就是詩,這是詩對無聊生活的厭棄,也是對丑陋現實的升華。是詩對日復一日苦難游戲的篡改,也是對深陷生存深淵的卡夫卡們的拯救……
在現實中,這個男人一定回家。
但在詩中,他注定永不再回頭。
是不是可以說:詩,最適宜在生活的裂隙中出現,在游戲的規則之外出現,在靈魂不舒服的地方出現。
可不可以說:詩是生活的意外,詩是生活的“另存為”,詩是由你作主的、生活的修改者?
韓慶成:敘事詩的新韻味
敘事詩就是用詩的語言講故事。我讀中學那會兒,可以讀到的敘事詩,講的大都是革命故事,故事的主角基本上都是高大上的英雄人物,篇幅也比較長。詩的積極意義和目的性很明確,就是用英雄人物的事跡來激勵、教育莘莘學子。
李紅旗這首詩也是一首敘事詩,但與過去讀到的敘事詩明顯不同。首先它篇幅很短,一看就不可能完成宏大的革命題材;其次它的故事情節和人物都很普通,甚至還有那么一點兒無聊—一個男人與女友在廁所里躲貓貓;最后它的意義和目的也看不出在哪里,不但積極的意義沒有,消極的意義好像也沒有—它根本不想激勵誰,它也壓根不想打擊誰。
據說李紅旗寫詩,也寫小說,后來還拍電影,電影還曾在國際上獲獎。所以,我在讀這首詩的時候感覺在讀小說,在看一個電影的片段也就不奇怪了。小說、電影能夠吸引人,在于它的故事情節的戲劇性,這首詩能夠出彩,顯然也是來自結尾出人意料的戲劇性,沒有這個結尾,這就是一首很平庸的詩,而有了這個結尾,不夸張地說,這首詩就讓傳統的敘事詩有了新的韻味。這個新韻味不重意義,沒有要激勵誰、教育誰的目的,作者就是覺得這件事好玩,寫出來只為自己想寫,至多也就可能為了逗你一樂,如此而已。
當然,如果讀者能兼帶聯想到人生某刻的無聊、空虛、頹廢、無奈,以及一點黑色幽默和對常規的那么一絲叛逆,對這樣一首詩來說,就已經物超所值了。
霍俊明:如果寫詩也是一場場游戲
重讀李紅旗十多年前的這首舊作,似乎又重新回到了70后一代人當年試圖在“先鋒到死”的路上殺出一片火熱的天地、純真而又迷醉、錯亂的場景。
李紅旗此后轉向了小說、電影和紀錄片的道路,和很多同代人一樣離詩歌越來越遠。李紅旗的這首詩當時有人稱之為“小說詩”,現在看,這多少像是“外行”才說出來的話。
李紅旗的這首《吃過晚飯我和女友玩的捉迷藏游戲》,其可貴之處也是冒險之處在于“游戲”的性質,在于用僭越的勇氣把“一首詩寫得不像詩”。
這首詩的前兩節幾乎就是同一個游戲場面的復述,煩瑣、雷同而不具備慣常意義上人們所理解的“詩意”“詩性”以及所謂的“思想意義”。甚至這兩節中每一節的行數和結構都完全相同。相信讀完第二節的時候,很多人已經讀不下去了,甚至會發出疑問“這是詩?”高明的詩人當然也會意識到這一點,詩歌的過渡以及“真正完成”也必須開始了。第三節顯然是整首詩最為關鍵的地方,如果處理不好,仍然延續第一節和第二節的“套路”的話,那么這首詩就徹底“死”掉了,甚至不能稱其為真正意義上的詩。
該詩的最后兩節“我來到房門口,悄悄/把房門打開/來到了街上//啊,天色已經不早了/我把手插到口袋里/一直往前走/再也沒有回去”處理得非常棒。詩人在游戲中累了,厭倦了。與其說那是游戲,不如說就是生活和存在本身,它們一直在毫無意義地重復、上演,而人們一直身不由己地參與其中且扮演各種角色。詩人走出了房門,走出了游戲,暫時逸出了生活的秩序,留下另一個人在狹小的空間里不斷地毫無意義而又興奮地“尋找”。最后兩節與前三節形成了非常大的戲劇化反差,慣性與逃離之間的日常矛盾已經讓我們目睹得非常清楚。可以負責任地講,十多年之后再讀這首詩,它仍然是一首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