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全球化的時代,對涵蓋國際責任在內的國家責任進行探討既是時代發展的必然,也是謀劃國家治理與國際戰略的應然。在這一過程中,國家責任的形成基于國家利益和國家實力的邏輯互動,而大國責任則源于國際社會的實力不對稱和權力不平等。同時,大國責任由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構成,并在兩者之間存在著共同利益基礎上的共同責任,三者的互動呈現出內外統一、權責統一、動靜統一和知行統一的邏輯。相應地,大國既要將國內責任的履行作為保障性前提,也需要在雙邊和多邊層面通過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的履行進行外部互動,特別是在全球治理、世界秩序、發展援助、制度改革和國際維和等方面擔當“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從而在真正意義上拓展國家利益和維護全球利益。
關鍵詞:大國責任; 國際責任; 共同責任; 國際戰略; 馬克思主義
D820 A 0050 12
馬克思、恩格斯在談到人的一般責任時指出:“作為確定的人,現實的人,你就有規定,就有使命,就有任務,至于你是否意識到這一點,那都是無所謂的。”①對于現實中的個人,群體性的社會聯系不僅構成了利益的交匯,更在此基礎上建構出了相應的責任與使命,并因階級社會中權力的影響而呈現出特殊性和流變性。相應地,國家也是國際社會中相互聯系的理性個體,“在無政府狀態的國際關系中,國家擁有權力就要負相應的責任”②。與此同時,隨著全球公共問題的增多,全球治理需要主權國家承擔相應的國際責任,并日漸對主權國家的責任提出更高的要求和期待。③在某種程度上,伴隨著全球分工和世界市場的繼續深化與發展,我們已經無法抗拒地進入了一個“責任時代”④。可以說,國家責任的外溢是全球化時代的嶄新表現,而“國際責任”也隨之逐漸成為國際關系領域的獨立命題。在這個層面上,相關研究普遍認可國際責任的價值,觀點差異主要在于其來源(例如是倫理性的還是法理性的)和范疇(例如區域范圍或具體領域),而國內學者則更多圍繞中國國際責任的研究指向來探討普遍意義上的國際責任。
在這一過程中,國內外學者對“大國責任”的關注反而是國際責任研究的早期方向,但又伴隨著“國際責任”概念的拓展而有所減少。事實上,在全球階級社會的歷史背景下,權力的不平等也必然會引致責任的不平等,從而使得國家責任呈現出一般責任和特殊責任之分。其中,前者是指一個特定社會秩序(如現代國際體系)中所有成員所應履行的責任;而特殊責任則是一個社會秩序中的特定成員所履行的責任,如大國負有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的重大責任等。⑤可以說,權力的天平向大國傾斜,會為大國帶來獲取特殊權利的機遇;但如果大國不履行特殊職責,它們也不能期望自己的特殊權利被承認。Hedley Bull, “The Great Irresponsibles? The United States, the Soviet Union, and World Order”, International Journal, 1980, 35(3), pp.437447.在這個層面上,大國責任的價值同樣得到了政策制定者和學術研究者的肯定,而相關研究則主要從關注層次、議題類型、認定標準、理論傳統與具體行為等維度進行了探討。在關于大國責任的研究方面,赫德利·布爾(Hedley Bull)和伊尼斯·克勞德(Inis L.Claude)發揮了重要的引領作用。關于國際責任和大國責任的研究綜述和概念辨析可參見毛維準:《“國際責任”概念再審視:一種類型學分析框架》,《世界經濟與政治》,2016年第12期,第68100頁。可是,既有研究同樣聚焦于大國責任內容的爭論,更多將其作為一種先驗性的概念予以討論,卻沒有充分在內部解構大國責任本身,仍然呈現出對大國責任關照的表象化特征。
有鑒于此,本文將基于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和國內與國際相統籌的研究思路,在既有的國際責任研究基礎上予以“回歸”:探索大國責任的理論解構和現實重構,并為理解大國責任和國際責任提供可能的戰略視角與理論框架。以此為指引,本文將首先嘗試提煉大國責任的核心變量,并借以闡述其形成邏輯:(1)對大國責任予以辯證性的解構,從而分析其內在運行;(2)基于對國內責任的外延性理解,探討大國責任在雙邊和多邊層面的外部互動。需要指出的是,考慮到時代差異、國家差異和戰略差異等因素,本文并不打算描述相關責任的具體內容與范疇,而是聚焦在普遍性思考上把握大國責任的抽象意義和整體價值,故而本文在根本上還是側重于國際責任的國際關系領域研究。
一、 大國責任的形成邏輯
應當說,“責任”已被證明是在道德哲學和政治哲學的字典中最棘手也最混亂的術語之一。⑦戴維·米勒:《民族責任與全球正義》,楊通進等譯,重慶出版社,2014年,第84頁;第88頁。在中文語境里,“責任”是指“分內應做的事”,也指“沒有做好分內應做的事,因而應當承擔的過失”。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1627頁。英文語境則將“責任”(responsibility)界定為:“一種可以對某人或某事負責的(responsible)品質和狀態,它可能涉及道德、法律或精神層面的職責,也可能代表值得依靠或值得信賴。”Merriam-Websters Collegiate Dictionary (eleventh edition), Merriam-Webster, 2009.在政治學范疇中,馬克斯·韋伯將政治倫理分為信念倫理和責任倫理,后者強調行為者完全理性地估量并且勇于承擔其政策后果,它遵循的是一種經驗理性的行為邏輯。姚自強、石斌:《權力·權威·責任——馬克斯·韋伯國際關系思想淺析》,《外交評論》,2008年第6期,第5764頁。英國政治學家戴維·米勒(David Miller)則創造性地將國家責任區分為:我們對我們自己的行為和決定負有責任的“后果責任”(outcome responsibility)與我們援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的“補救責任”(remedial responsibility)。⑦在國際法視域下,國家責任是一國違反國際義務所產生的法律后果Malcolm Shaw, International Law,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7, p.541.,通常是使受害國能夠運用國際法所規定的措施和程序,迫使違法國履行它的義務或從違法國取得賠償奧本海:《奧本海國際法》,詹寧斯、瓦茨修訂,王鐵崖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5年,第401頁。。在國際關系范疇中,國家責任(或國際責任)是指“國家違反國際法,侵害別國的權利,構成侵權行為而應負的國際法上的責任……一般分為政治上的責任、物質上的責任和道義上的責任”顏聲毅、俞正梁主編:《世界政治經濟與國際關系詞典》,吉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74頁。。
可以說,不同的話語體系和理論范式對責任的界定與探討具有應然的共通性,也存在著必然的差異性。就共通性而言,責任(包括國家責任)普遍被理解為與某種結果相互聯系的主觀能動行為,無論這一結果是前置的實然發生,還是后續的應然狀態。這意味著“責任”兼具主體特征和客體取向,它一方面與主體的利益和能力相互聯系,另一方面則需要通過客體的變化予以反饋。即前者關注主體是否可以履行責任,而后者則反映主體是否有效地履行了責任。就其差異性而言,上述經典理論范式在責任(包括國家責任)的來源方面產生了分野:(1)法理層面的責任。這些責任通常是消極的和滯后的,即因為某種問題出現才需要承擔的責任,其中既包含后果的責任,也包含補救的責任,這是關于“責任”的狹義理解。(2)道義層面的責任。這些責任通常是積極的和天然的,它的履行并不必然受到問題產生的影響,但卻一定要具備解決問題的動機,其內涵更接近于傳統意義上的“義務”。事實上,在學術研究和政策表達中,“責任”和“義務”之間的概念邊界并不明晰,其原因恰恰在于廣義的責任概念模糊了兩者之間的邊界,或者說使兩者產生了某種程度的融合。考慮到這種差異性理解,責任的客觀存在和責任的倫理自覺無疑都會對責任的認定產生重要影響:前者確定了責任的外在邊界,并由此產生了一種對國家履行責任的預期;而后者則形成了責任的內在認知,并由此激發出國家履行責任的偏好。在某種程度上,相對穩定的客觀預期和更趨變動的主觀偏好之間的矛盾恰恰形成了現實層面對國家責任和大國責任的爭論所在,而這為本文研究帶來了第一個問題假設:國家責任為何會出現預期和偏好之間的矛盾?
本文認為,國家利益或許是形成這種矛盾的根源所在,而責任與利益也構成了硬幣的兩面,“它們在本質上難解難分,相互依賴”史蒂芬·霍爾姆斯、凱斯·R.桑斯坦:《權利的成本:為什么自由依賴于稅》,畢競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99111頁。。正如馬克思所言,“任何人的職責、使命、任務就是全面地發展自己的一切能力”《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330頁。,追逐利益既是個人感性的必然驅使,也是主權國家維持國家生存和發展的必然需求。特別是伴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國家利益和相互依賴形成的共同利益成為不同國家利益之間的結構性媒介,而兩者催生出的國家理性則發揮著進程性和觀念性的作用。劉笑陽:《國家間共同利益:概念與機理》,《世界經濟與政治》,2017年第6期,第102121頁。故而,國際責任和大國責任的產生并非一種形式邏輯的問題,而是基于某種實質邏輯:由于相對責任而言,權利具有邏輯和道義上的優先性;林尚立:《有機的公共生活:從責任建構民主》,《社會》,2006年第3期,第123頁。因此,所有國家(特別是大國)都會基于某種利益考量來建構和履行國家責任。其間,國家利益的相互依賴使得國家不僅要以本國利益作為基點,還要以他國利益、共同利益和全人類利益等作為參照。在這個層面上,國家建構起國際責任的根源在于外部利益對本國利益產生了影響(甚至于外部利益通過“共同利益”成為本國利益的一部分),而國家履行國際責任的最關鍵動力就在于外部利益會對本國利益產生積極反饋。故而,國家承擔外部責任未必都是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追求,但國家也不太可能會讓自身的利益服從于相關的責任Inis L. Claude, “The Common Defense and Great-Power Responsibilities”,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1986, 101 (5), pp.719732.,而這也演繹出了本文研究的第二個問題假設:如何建構國家責任和國家利益之間的邏輯聯系?
本文認為,由于責任在根本上是問題導向的,而現實問題的解決必然要以國家的物質性和觀念性力量作為保障,故而國家責任在本質上就是對國家實力的運用,它直觀地表現為對國家利益的滿足。以此為基礎,國家責任的形成基于兩種客觀要素的邏輯互動,即國家利益和國家實力的邏輯互動肯尼斯·華爾茲(Kenneth Waltz)認為,實力“可定義為能力的分布”,因此國家實力既是一種力量(power),也是一種能力(ability)。參見Kenneth N. Waltz,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Addison-Wesley, 1979, p.192。。在這一過程中,國家實力會直接或間接地作用于自身利益和他者利益兩個主要維度,并分別側重于責任的利己性和利他性,而在兩者的交融地帶則形成了互利性的共同利益。其中,對自身利益的滿足形成了國內責任,對他者利益的滿足形成了國際責任,而對共同利益的滿足則形成了國家間的共同責任。可以說,這一形成邏輯需要明確三個前提假設:(1)根據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國家責任究其根本還是社會性的上層建筑,仍然要以國家利益(無論是本國利益還是他國利益)作為其經濟基礎。(2)根據世界歷史的理論,國家在全球化時代通過變革自身的生產方式來影響世界秩序中的主導生產方式劉笑陽:《馬克思主義國際戰略的時代背景分析——基于國家實力和世界秩序的互動》,《太平洋學報》,2019年第6期,第3241頁。,所以國際關系范疇下的“責任”應當是國內與國際互動下的“國家責任”,而不僅僅是側重于利他維度的“國際責任”,即便所有國家未必都需要擔負國際責任。(3)共同責任并不同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構成并集,而是兩者存在共性或趨同的交集部分(如圖1所示)。
基于上述形成邏輯可以發現,責任本身有其限度,它或許可以超越自身利益的界定,但卻通常要受到國家能力的限制。責任本身強調其“回應能力”的價值Rabbi J. Sacks, To Heal a Fractured World: The Ethics of Responsibility, Schocken Books, 2005, p.144.,而其與國際社會的實力不對稱和權力不平等相聯系,就形成了大國責任和普通國家責任的分野。在這個層面上,權責一致、權責相當是國家責任的基礎邏輯,所有的國家要承擔共同的責任,但大國承擔特殊的責任,其本質相同而程度有別。德國歷史學家利奧波德·蘭克(Leopold von Ranke)指出,如果一個國家能夠抵制其他國家的威脅,甚至不怕所有其他國家聯合對付自己,那么它就是一個大國Theodore von Laue, Leopold Ranke: The Formative Year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0, p.203.——大國的本質就是國家實力居于顯著的優越性地位。正如赫德利·布爾(Hedley Bull)所言,大國之所以能夠為國際秩序做出貢獻,只是因為構成國際體系的國家所擁有的權力是不平等的。赫德利·布爾:《無政府社會:世界政治中的秩序研究》,張小明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73頁。更為關鍵的是,大國的能力不太可能因國家利益的要求而消耗殆盡,因而其擁有足夠的綜合國力來有效地維護這些利益。門洪華:《大國崛起與國際秩序》,《國際政治研究》,2004年第2期,第133142頁。可以說,由于大國在國家實力方面具有非對稱性的優勢,使得大國在世界秩序中享有與普通國家不同的權力分配地位,而這種差異性主要集中于以下三個維度:(1)大國往往需要更大的成本來履行自身的國內責任,無論這種履行針對的是國內利益還是海外利益。(2)大國往往更有余力來支援和幫助普通國家維護其利益,這在本質上是大國在全球范圍內對資源的再分配。(3)由于大國的國內變化更容易影響世界,而大國通常有余力發揮全球性作用,所以共同責任就成為大國責任發揮效用的重要媒介。
二、 大國責任的運行邏輯
如前所述,大國責任的形成邏輯界定了責任的主體與流向,旨在使其盡可能避免受制于道義性、法理性和工具性的思考約束,從而以相對簡約的內涵界定來探索大國責任的內部結構及其運行機理,并進一步在單位層面上解答“大國責任如何予以解構”和“大國的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是何種關系”這兩個推衍性問題。
本文認為,大國責任由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構成。其中,國內責任是對本國利益的滿足,側重于國家實力的收益或止損效應;國際責任是對他國利益的滿足,側重于國家實力的支出效應。由于兩者的利益客體存在明顯差異,因此相關的收益和支出并不構成天然的平衡。同時,在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之間還存在著共同利益基礎上的共同責任,它體現的是行為體之間共同承擔收益與支出的責任部分。相應地,關于共同責任部分需要明確以下前提:(1)所有國家在其中的總收益與總支出趨向平衡。共同責任是國家間實力集聚后對共同利益的滿足,相關行為的收益與支出都是雙向的,所以集體的總量基本平衡。(2)不同國家在其中的收入/支出分配不必然平衡。由于國家實力存在現實差異,因此在收益/支出分配上存在著相對的不平衡,而這也成為大國責任在本質上區別于普通國家責任的關鍵。在這個層面上,大國責任的相關要素在辯證統一的狀態下形成某種“電機模型”,即在“正負直連”的內部基礎上,大國向自身利益投入國家實力a,首先促進大國責任在國內責任區間發揮作用,并將其效用外溢至國際責任區間或者共同責任區間,從而依托后兩者的輸出形成外部效應(如圖2所示)。
基于上述模型和思路,大國責任的運行大致包含以下邏輯規律:
大國責任的運行是內外統一的。在國際關系研究的視域中,大國責任和國際責任通常帶有“支出”導向,更多追求所謂的“主觀為自己,客觀為別人”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下卷,郭大力等譯,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27頁。。這一理解符合國際關系的多數現實,卻又部分忽視了國內責任的重要價值。事實上,國家(特別是大國)有必要也有可能將外部責任和國家利益相互融合Inis L. Claude, “The Common Defense and Great-Power Responsibilities”,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1986, 101(5), pp.719732.,這種融合其實是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的對接。本文認為,大國對責任的關注必須是內外有別、內外兼顧的。其中,國內責任側重于“主觀為自己,客觀為自己”的取向,國際責任側重于“主觀為他人,客觀為他人”的取向,而共同責任則彰顯的是“主觀為大家,客觀為大家”的行為邏輯。在這個過程中,大國履行國內責任可以為國家責任提供正向的動能,從而直接將效能外溢至國際責任區間(線b),或者通過共同責任來間接實現國際責任的承擔(b1 和b2 )。隨后,通過共同責任和國際責任的履行,國家責任成為國家實力轉化為現實利益的輸出端(c1 和c2 )。在這個層面上,國內責任構成了履行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的基礎性條件,而共同責任和國際責任則成為大國責任的外在表現。這可以部分解釋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為何“大國責任”和“國際責任”經常處于同一研究維度。
大國責任的運行是權責統一的。羅伯特·基歐漢(Robert O. Keohane)和約瑟夫·奈(Joseph S. Nye)指出:“領導并非意味著賦予特殊收益,而是首先做出妥協、為總體結構利益而表現出遠見卓識的特殊責任。”羅伯特·基歐漢、約瑟夫·奈:《權力與相互依賴》(第四版),門洪華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27頁。權力和責任的關系是“大國責任”問題的邏輯起點。可以說,大國責任得以運行的關鍵在于,大國具備強有力的國家實力a作為動力來源,從而促進國內責任的自運轉,并進一步向共同責任和國際責任方面外溢。與之相反,普通國家和小國可能由于國家實力的限制而使責任的運行終止于國內責任的區間,其動力源頭無法確保向共同責任和國際責任區間產生外溢的b1 和b2 ,而這種情況也可能發生在大國身上。換言之,由于動能a在現實情境中是有限的,因此國內責任對國家實力的消耗并不必然產生b和b1 ,或者即便產生也未必和a的水平保持一致。因此,“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總體趨勢是存在的,但是由于能力和責任之間存在動力損耗問題,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不一定與國家權力和實力成正比”李東燕:《從國際責任的認定與特征看中國的國際責任》,《現代國際關系》,2011年第8期,第5257頁。,甚至有時還會出現無法履行共同責任和國際責任的情況。所以大國責任在運行時的權責統一并不是指實力和責任的對應,而是更加強調責任對實力的回應。
大國責任的運行是動靜統一的。以辯證的眼光來看,大國責任是相對靜止的概念:(1)國家實力的流動速度相對較慢,而基于實力和利益所建構的責任也要經歷較長階段才會發生根本性的變革,世界對大國的責任期許會呈現出相對穩定的態勢。(2)國內責任的界定主要基于主權標準,即便主權伴隨全球化呈現出一定的模糊性,但是仍然會長期存在并深刻影響國際關系的互動,所以國內責任的區間界限在相當時間內難以發生根本性變動。與此同時,正如赫德利·布爾所言,明確規定大國的特權和義務無助于維持國際秩序,反而會導致更多威脅國際秩序的矛盾。赫德利·布爾:《無政府社會:世界政治中的秩序研究》,張小明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91頁。相對靜止和穩定并不意味著大國責任就可以得到明確,它在絕對意義上還是發展的和變動的:(1)客觀的國家利益和國家實力本身就是變動不居的,大國責任作為一種上層建筑則要以兩者的變化作為其嬗變的基礎。(2)國際情境的普遍不確定性會影響到國際社會關系與觀念的變遷,使得對共同責任和國際責任的認知與履行同樣處于變化之中。基于上述情境,大國責任會在整體性流變的基礎上映射出階段性穩定的態勢。
大國責任的運行是知行統一的。可以說,大國責任的實質是對大國滿足利益、解決問題和改造世界的社會性期許,其實踐導向反映出可操作性的意蘊,即國家可以運用實力a來推動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的內部運轉,并在這一過程中通過c1 和c2 反饋于客觀的和具體的國際現實。與此同時,“責任”以及“負責任”具有明顯的道德含義,且受制于各國的文化與意識形態李寶俊、徐正源:《冷戰后中國負責任大國身份的建構》,《教學與研究》,2006年第1期,第4956頁。,這使得認知層面的因素或會推動國家履行責任,或會限制國家對權力的運用。換言之,大國自身應該是一個“道德負擔的承擔者”,大國所攜帶的道德責任具有“受人尊崇的意涵”Toni Erskine, “Locating Responsibility: The Problem of Moral Agenc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Christian Reus-Smit, Duncan Snidal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702, p.704.。大國不能僅僅標榜對于責任的履行,國際社會對大國身份的認可往往基于其實際行動而非理念表達;大國責任的理念只有化成實踐,才能夠真正實現提升國家形象和拓展國家利益的戰略價值。在這個層面上,大國責任的識別(identifying responsibility)和對責任的指派(assigning responsibility)同樣重要戴維·米勒:《民族責任與全球正義》,楊通進等譯,重慶出版社,2014年,第86頁。,而大國責任的客觀要求和倫理自覺之間的平衡就成為大國履行其責任的重要歸宿。換言之,作為社會性建構的大國責任必須實現“實踐——理論——實踐”的閉環,才真正完成了其內部運行的周期。
三、 大國責任的互動邏輯
可以說,探究大國責任運行邏輯的關鍵在于,明確國內責任在大國責任識別和履行過程中的基礎性作用,但這并不代表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只是國內責任的延展或者兩者都要為國內責任服務。盡管大國需要將國內責任的履行作為保障性的前提,但仍需通過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實現外部互動,才能真正意義上拓展國家利益、改善國家形象、提升國家影響力,并反饋于國家實力和國家利益本身,從而實現大國責任的內外聯動和邏輯閉環。有鑒于此,本文將基于國內責任的基礎性作用,在雙邊和多邊兩個維度探討大國責任的互動邏輯,進而解答“大國為什么要履行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和“大國的國內責任與國際責任/共同責任如何互動”的結論性問題。
(一)大國責任互動的國內基礎
“責任”在本質上是一種“關系性”概念Rabbi J. Sacks, To Heal a Fractured World: The Ethics of Responsibility, Schocken, 2005, p.144.,是基于物質性基礎的社會性表現。這意味著,無論其責任行動和責任對象是什么,作為責任主體的國家都會在實踐鏈條中發揮核心作用。正如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所言,國家的“首要義務”仍然是“為其代表的國內社會的利益服務”George F. Kennan, “Morality and Foreign Policy”, Social Education, 1985, 49(2), pp.205218.。作為能夠對國際生產方式產生重大影響的大國更是如此。在國內責任的范疇中,大國的政府作為主體會對國家的整體利益和國民的個體利益施加責任行為;但在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的范疇中,一國政府和國民均作為“大國”這樣一個系統的整體對他國利益或共同利益施加責任行為。杰克·利維(Jack S. Levy)認為,大國不僅有能力將外來威脅或者損失降至最低點,還必須使收益最大化,并且敢于冒險地獲得收益。Jack S. Levy, War in the Modern Great Power System: 1495—1975,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 1983, pp.1012.可以說,如果大國無法在國家內部維護和滿足其核心利益(或稱之為無法履行基本的國內責任),它往往會在外部系統中呈現出無法降低自身威脅或者無力拓展本國利益的狀態,那么其作為“大國”的主體性就將因為客觀實力的不充分和主觀認同的不確定而遭受影響和質疑。正是在這個層面上,布爾認為,我們所期望的大國責任主要包括在制定自己的政策時考慮到其他國家的利益訴求,并有責任廣泛地界定自己的利益以便維持對許多成員國有重大利益關切的國際體系。Hedley Bull, “The Great Irresponsibles? The United States, the Soviet Union, and World Order”, International Journal, 1980, 35 (3), pp.437447.可見,大國國內責任的基礎性作用,恰恰由于“大國”在外部環境中的特殊性地位而得到了放大。
與此同時,根據雷納特·梅恩茨(Renate Mayntz)的觀點,國家的責任包括:(1)管理特定的社會與其他社會之間的關系;(2)管理社會內部個人與個人之間、集體與集體之間的關系;(3)向政治—行政體系提供所需要的資源;(4)為了滿足公共需要而提供公共服務;(5)引導社會發展以實現特定的目標。克萊德·依格爾頓:《國家責任論》,姚竹修譯,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172頁。雷諾·馬爾內斯(Raino Malnes)則認為,國家義務應該對“主要國家利益”,即安全、統一與繁榮予以特別關注。Raino Malnes, National Interests, Morality and International Law, Scandinavian University Press, 1994, p.42.可以說,大國履行其國內責任的關鍵就是依靠各級政府對國內的群體和個人予以有效治理,而其責任的基本歸宿則是維護國家的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在這個層面上,國內責任的履行有其層次性和階段性。就層次性而言,國家素有將利益進行排序的傳統,特別是關乎國家存亡以至于不能進行交易或退讓的核心利益門洪華:《中國國家利益的維護和拓展》,《中國戰略報告》,2017年第1期,第201215頁。,往往在實踐中成為大國履行國內責任的底線。這意味著,大國會擇其輕重來履行國內責任,并不必然選擇“一攬子”的履責。就階段性而言,由于大國的國家利益更為紛繁復雜和具有遠見,往往需要階段性的目標設定與手段選擇以實現步步為營的效果,所以大國會依據其戰略的緩急來履行國內責任,并不必然選擇“一步到位”的履責。
此外,還有學者認為,大國責任包括本土責任、地區責任和全球責任三個層次,本土責任的充分實現是大國實現包括地區和全球責任在內的對外責任的基礎。肖歡容:《中國的大國責任與地區主義戰略》,《世界經濟與政治》,2003年第1期,第4651頁。這一論點對國內責任基礎性作用的強調值得肯定與借鑒,但“本土責任”并不能涵蓋國內責任的全部內容。伴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化和拓展,大國的國內責任依然會基于主權的考量,但卻未必會受到國界的限制。事實上,如何在海外利益的拓展過程中更好地履行對本國國民和企業的責任,也是全球化時代國內責任的題中之意。可以說,全球范圍的相互依賴既
使得大國的本土利益和海外利益之間的聯系更加密切,也促使兩者更多地同他國和全球的利益形成共同利益的交集,從而呈現出相應的時代特征:(1)在相互依賴持續加深的全球化時代,本土責任和海外責任都會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時代背景、國際秩序和他國政策的影響。(2)在相對意義上,本土責任具有“強國內性、弱國際性”的特征,而海外責任則具有“強國際性、弱國內性”的特征,但這種強弱的絕對性會隨著國際秩序和大國實力的變化而變化。(3)大國為更好地履行帶有國際性特征的國內責任,就要積極探索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承擔共同責任。
(二)大國責任的雙邊互動
當我們剖析大國責任時,不僅要看其結構性(structure),更需關注其進程性(process)。與此同時,伴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拓展與深化,國際社會中的集體利益呈現出逐漸拓展的趨勢,使得責任的履行不能僅僅依賴于國家實力,而要通過國家間合作和規則制定予以保障。Renate Mayntz, Sociologia dellAmministrzione Pubblica, iL Mulino, 1982, pp.6263. 轉引自劉楊鉞:《現實建構主義視野下的大國責任》,《國際論壇》,2009年第5期,第4447頁。就如同國家之間的相互依賴使得兩國可以借助相交域的共同利益產生令對方付出代價的共振一樣,國家間也會以維護與拓展自身國家利益為基準,就相交域內所涉的國家責任進行理性博弈。在這個層面上,探討大國責任的雙邊互動,其實就是將大國的國內責任、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分別納入雙邊博弈的框架中,尋找大國責任履行的可能選擇與內在規律。
就國內責任而言,大國會為了本土的安全與發展、海外利益的維護與拓展而同他國展開互動。其中,大國涉及本土責任的博弈通常是止損性的行為,其主要產生于他國的行為對大國的本土安全和發展構成了某種程度的威脅,該威脅使得大國通過權力優勢直接履行責任或依據既有的國際規則間接履行責任,從而確保國家生存和追求大國尊嚴。與此不同的是,大國涉及海外責任的博弈則可能同時包含止損性行為和收益性行為。在這一過程中,大國或可通過實力優勢直接履行海外責任,或可依據既有的國際規則采取有限履行,或可通過雙邊博弈采取以下可能的方式履行:(a)制定或創新某種國際機制,使得大國可以有限履行海外責任;(b)制定或創新國際機制,將其確定為兩國的共同責任并一起履行;(c)基于某種程度的責任交換,各自代為履行相互間的海外責任。盡管其中并不存在絕對的“最優選項”,但如何降低履行責任的成本(包括采取行動的成本和雙邊關系受損的成本),往往是大國上述互動過程中的首要邏輯。
就國際責任而言,在解釋大國為何愿意自我犧牲時,西方理論常用的范式主要是利己的現實主義的工具性追求以及利他的理想主義的道義性追求;而在國際關系的現實中,這兩者往往同時存在并影響著大國責任的雙邊博弈。但究其根本,大國承擔國際責任還是一種利益性的考量,而西方理論的分歧點則主要聚焦于利己和利他的關系。所以,在大國擁有余力履行國際責任的前提下,大國責任的雙邊互動可能存在如下選擇:(a)他國基于利己邏輯對大國提出要求,大國依照利他邏輯予以滿足;(b)他國基于利己邏輯對大國提出要求,大國依照利己邏輯予以滿足,并要求對方滿足自己的某種要求(未必在當下提出);(c)他國基于利己邏輯對大國提出要求,大國依照利己邏輯予以拒絕;(d)大國基于利他邏輯主動表示要滿足他國的需求,他國接受;(e)大國基于利他邏輯主動表示要滿足他國的需求,他國拒絕;(f)大國基于利己邏輯主動表示要滿足他國的需求,并要求對方滿足自己的某種要求(未必在當下提出),他國接受;(g)大國基于利己邏輯主動表示要滿足他國的需求,并要求對方滿足自己的某種要求(未必在當下提出),他國拒絕。
在上述七種互動路徑中,(a)和(d)屬于大國對國際責任的充分履行,(b)和(f)屬于國際責任的有條件履行,(e)和(g)屬于國際責任的不完整履行,而(c)則是國際責任的拒絕履行。換言之,只有大國具備利他邏輯的時候,才能充分履行其國際責任,但這并不代表利己的思考無法促成責任的履行。更為關鍵的是,現實情境中很少發生純粹的利他思考,而更多如基歐漢所指出的,為了擴大世界政治中的合作范圍,大國需要“做出自己的貢獻,向他者示好,并非要確保從特定行為者那里隨后得到回報,而是著眼于持續產生讓所屬團隊感到滿意的結果”Robert Keohane, “Reciprocit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1986, 40(1), pp.127.。換言之,在雙邊互動中,短期的利他行為可能掩藏著長遠的利己思考,而這也部分解釋了中國儒家關于“自損者益,自益者缺”(《說苑·敬慎》)的理念。在這個層面上,大國因追求利他而履責也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自身的價值取向,同樣是一種間接的利己行為;相應地,大國因追求利己而履責也會在一定程度上產生利他的效果,同樣是一種間接的利他行為。所以,兩分法的利他和利己在解釋大國履行國際責任時有其簡約性,但也缺乏同現實的對照性,這就使得“自利利他”(《佛遺教經·眾生得度》)、相互融合的共同利益和共同責任成為解釋大國履行國際責任的重要因素。
正如基歐漢將“國家尋求相對還是絕對收益”轉換為“在什么情況下國家為確保相對權力和地位而放棄共同受益的合作”,顯示出了“共同利益”這一概念對于傳統的絕對收益與相對收益論爭的超越一樣,將對“利己”和“利他”的探討替換為對“公利”和“私利”的思考,或許能夠更加有效地對接全球化時代大國責任的現實。應當說,在公利基礎上的責任履行使得原本單向度的責任行為變為一種雙向的對接——大國和他國都對某一共同的問題抱有訴求(訴求的內容和角度可能是不同的),所以通過合作的方式確定責任的范疇,依據“普遍而有差異”的責任分配,確定大國在這一過程中應當履行的責任,并使得這種對共同責任的履行外溢至基本利他的國際責任區間。最重要的是,這種外溢意味著:大國在雙邊互動中對國際責任的履行,也要檢視對方國家是否愿意在共同責任方面有所付出,這就將傳統意義上的“慈善性責任”轉化為一種“建設性責任”,這不僅抵消了由于大國單方面付出而形成的國內輿論或政治壓力,也可以促使對方國家變得更有責任感。與此同時,這種共同責任的邏輯不僅適用于大國和普通國家之間的關系,也可以為大國和大國之間的責任互動提供一種嶄新的維度。
(三)大國責任的多邊互動
大國責任的雙邊互動側重于探究國家責任在相對理想的情境下會如何展開,但大國對地區和全球的現實影響力使得大國責任納入多邊互動的維度后變得更加龐雜。事實上,大國責任也的確會在地區和全球等多邊舞臺有更加直接的展現。應當說,大國的絕對力量意味著:參與互動的主體越多,大國責任的戰略影響就越大。因為大國不僅要為某一個國家的利益及其共同利益做出貢獻,還要對更加廣泛的集團利益、地區利益和全球利益有所助力。
相應地,大國的相對權力又使得大國在履行其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時會有不同的選擇路徑:(1)當大國是集團、地區或全球的主導國家時,它通常會直接運用權力或者創設主導性的制度來保證國內責任的履行,并且致力于將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在權力、制度和觀念層面進行捆綁,從而通過追求共同責任的最大化,使自身的利益訴求成為集團、地區或全球責任共同體的主導力量。(2)當 大國是集團、地區或全球的挑戰國家時,它可以直接運用權力或者另外創設國際制度來保證國內責任的履行,并且致力于將本國的國內責任和主導國家的國際責任進行脫鉤,從而探求排除主導國家在外的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的連接,構建與主導大國針鋒相對的集團、地區或全球責任共同體。(3)當大國是集團、地區或全球的關鍵國家時,它通常會直接運用權力保證本土責任的履行,并且依據國際制度與規范確保海外責任的履行,從而避免在外部互動中同主導國家產生權力沖突。它會在衡量主導大國國際責任的基礎上,適度地履行自己的國際責任;并且積極在主導大國所倡導的責任共同體內部或外部探尋符合自身利益訴求的次級責任共同體,從而在責任的履行過程中提升自身的引領性和號召力。
本文假設上述模式的前提是:(1)考慮到大國自身的生存和尊嚴需求,大國總是傾向于通過權力來維護本土責任。(2)考慮到責任履行的成本問題,大國總是傾向于利用制度來拓展海外利益,即便其也會在這一過程中使用權力要素。(3)考慮到受援國的有限性,大國履行國際責任也可能存在零和博弈的問題。(4)共同責任的履行是大國確立集團、地區和全球影響力的有效路徑,而其制度化的保障就是構建符合大國自身利益訴求的責任共同體。所以,大國的天然稟賦使其在多邊框架下必然要采取一種兼具合作與競爭的戰略路徑。正如赫德利·布爾所言,大國通過處理好相互之間的關系,以及運用自己的超群實力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整個國際社會的事務。赫德利·布爾:《無政府社會:世界政治中的秩序研究》,張小明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74頁。大國責任在全球范圍內的表現最能體現其互動邏輯,而集團和地區在某種程度上只是其局部性的表現。究其原因,大國責任的全球互動中存在著一個特殊的、獨立于國家利益之外建構生成的“全球共同利益”。事實上,正是由于這種超越國家利益集合的“全球共同利益”或“全人類共同利益”的存在,才使得大國的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在某種程度上都成為全球共同責任的一部分,故而大國責任的范疇也獲得了根本性的延展。
俞可平指出,在經濟一體化的基礎上,世界范圍內產生了一種內在的、不可分離的和日益加強的相互聯系。經濟全球化不僅極大地改變了人類的生產方式、消費方式和交換方式,也極大地改變了人類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俞可平:《論全球化與國家主權》,《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4年第1期,第421頁。可以說,20世紀以來,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全球化所引致的各種新的問題——從環境惡化、疾病和人口增長到武器擴散、民族主義和傳統民族國家遭受侵蝕、地區不穩定等——層出不窮。Richard Haass, “Paradigm Lost”, Foreign Affairs, 1995, 74(1), pp.4358.在這個層面上,承擔國際責任是全球化時代對各國的根本要求。全球性問題的激增及其解決,要求國家無論大小強弱都要承擔責任,要求其承擔而不限于對內提供國內公共物品,對外遵守國際規范、維護國際準則、履行國際義務的責任。門洪華:《構建新型國際關系:中國的責任與擔當》,《世界經濟與政治》,2016年第3期,第425頁。更為重要的是,由于大國在全球分工中處于關鍵性位置,大國責任在全球范圍內的互動就成為決定世界秩序安全的關鍵要素。如果說共同體成員對其他成員以及整個公共利益都負有責任Amitai Etzioni, “Sovereignty as Responsibility”, ORBIS, 2006, 50(1), pp.7779.,那么大國則往往是這種利益共同體和責任共同體的核心力量。
就全球范圍的共同責任而言:(1)大國責任的全球互動體現在對全球治理的引領和參與上。也正如基歐漢所言,設計可接受的全球治理制度,需要將責任感納入規則制定和規則實施的機制之中。Robert Keohane, “Governance in a Partially Globalized World”,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2001, 95(1), pp.113.應當說,大國在國際規則的制定和實施、世界政治的廣泛合作中擔當著極為關鍵的角色。這就使得大國在全球范圍內履行共同責任時,必須始終以全人類的共同利益為基礎,將權力優勢轉化為制度優勢,將自身的先進生產方式引入世界秩序的先進生產方式當中,實現全球范圍內的普遍發展。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大國責任成為一種領導責任,并具體化為創建維持國際機制與解決公共產品供給不足的問題。劉宏松:《聲譽、責任與公正:中國多邊外交的三種需求》,《國際觀察》,2004年第4期,第2632頁。(2)大國責任的全球互動體現在對世界秩序的維持與協調上。世界秩序在大國發揮積極作用的基礎上才能保持穩定,全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良性互動在大國擔當引領角色的基礎上才能促進生產方式的進步,“承擔國際責任是國際社會對大國的要求”Inis L. Claude, “The Common Defense and Great-Power Responsibilities”,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1986, 101 (5), pp.719732.。如果說引領全球治理旨在實現發展的責任,那么維護世界秩序則是致力于履行安全的責任,而這兩者的融合也正是大國作為先進生產力促動整個全球分工和人類生產的核心價值所在 。
就全球范圍的國際責任而言,大國責任的全球互動主要彰顯于實現國際社會公平公正方面:在經濟層面表現為實施發展援助,在政治層面表現為回應國際制度改革要求,在安全層面則表現為國際維和行動。就發展援助而言,根據聯合國2008年的相關統計,當時只有丹麥、盧森堡、荷蘭、挪威和瑞典的援助支出達到或者超過聯合國設定的占國民總收入0.7%這一具體目標《為實現千年發展目標建立全球伙伴關系——千年發展目標差距問題工作組2008年報告》,http://www.un.org/chinese/millenniumgoals/gap08/1_1.html。,其中顯然并未出現大國的身影。可見,大國未必會對在全球范圍內履行國際責任展現積極姿態,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以大國責任推動全球共同責任存在著國家間困境。就政治公正而言,一個大國想要合法地扮演管理者的角色,就不能無視世界上某些公正變革的要求,大國的行動空間因此而受到了“責任”的限制。赫德利·布爾:《無政府社會:世界政治中的秩序研究》,張小明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91頁。但是,對于處在國際生產關系核心位置的發達大國而言,改變全球分工和生產關系的現狀又不符合自身的根本利益,故而只能由處于中間地帶的發展中大國予以引領和實踐,而這也印證了潘基文的判斷:“今天,中國已成為一個世界大國。世界大國要承擔全球責任。”潘基文:《在“中國逐步淘汰白熾燈、加快推廣節能燈項目”啟動儀式上關于氣候變化問題的講話》,http://www.un.org/chinese/sg/2009/greenlight.shtml,2009年7月24日。就維和行動而言,2020—2021年期間,在聯合國維和行動攤款捐助國中位居世界前列的分別是美國、日本、法國、德國、英國與中國等大國。《維持和平的經費籌措》,https://peacekeeping.un.org/zh/how-we-are-funded。這也直觀體現出:即便大國責任的全球互動會受到利己邏輯的擾動,但是大國仍有可能基于與全球共同責任一致的國家間共同責任而采取合作應對的姿態。
四、 結 語
綜上所述,大國責任的形成邏輯以國家責任的形成為基礎,體現出國家實力和國家利益兩個核心要素的關鍵性作用。同時,大國責任是權力不平等的國際政治現實的特殊表現。這既要求對大國責任的探討要合理地融合國內與國際兩個情境,也要同時考量權利和責任之間的互動關系。在某種程度上,大國責任區別于普通國家責任的側重點就在于其國際影響,但僅僅在國際范疇去探討這一問題也容易引起自身利益與他者利益、國內責任與國際責任的矛盾。因此,本文以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的戰略思維來解構大國責任,并通過國內責任、國際責任和共同責任的再建構,進一步明確國家責任和大國責任在內外統一、權責統一、動靜統一和知行統一等方面的內在邏輯和運行原則。在此基礎上,本文基于大國責任的外部性特征,將其內部運行外化至雙邊和多邊進程當中,并據此形成基于國內、面向全球的大國責任互動邏輯。本文認為,大國責任在本質上具有普遍性的特征,而時代差異、國家差異和戰略差異等因素對其形成、運行和互動邏輯的影響,則導致了大國責任的特殊性表現,而這也成為當前學界的主要關注點所在。
正如聯合國會員國在《千年宣言》中宣誓的那樣:“除了我們對各自的社會分別要承擔的責任外,我們還有在全球維護人的尊嚴、平等與公平原則的集體責任。世界各國必須共同承擔責任來管理全球經濟和社會發展以及國際和平與安全面臨的威脅,并應以多邊方式履行這一職責。”《聯合國千年宣言》,http://www.un.org/chinese/ga/55/res/a55r2.htm,2000年9月8日。可以說,基于作為核心要素的國家實力和國家利益,由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以及充斥其間的共同責任)共同組成的國家責任得以形成,而國際社會的權力不平等則使得大國責任作為一種特殊性的國家責任呈現在歷史和現實的長河之中。在這個層面上,大國承擔相應的國家責任既是大國代表先進生產方式的客觀要求,也是大國維護戰略利益、拓展國際影響的有效途徑,因此國內責任和國際責任的互動以及共同責任的連接性作用,就使得大國責任的運行和互動具有了內在的規律性。正如赫德利·布爾所言,只有當大國享受特權而又一絲不茍地承擔責任,只有當它們不堅持明確界定其特殊權利,只有當它們表明會回應變革的要求,只有當它們能夠將次等國家視為合作者或者伙伴時,大國才能夠實行有利于維系其特殊權利的政策。Hedley Bull, “The Great Irresponsibles? The United States, the Soviet Union, and World Order”, International Journal, 1980, 35 (3), pp.437447.在某種程度上,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理念與實踐反而比美國和蘇聯更加契合上述要求,因此探究大國責任的普遍性價值無疑能夠為提煉中國大國責任理念與實踐的特殊性提供必要的理論支撐與比較媒介,而這也是關于大國責任研究的后續延展所在。
The Logic of Great Power Responsibility:
Formation, Operation and Interaction
LIU Xiaoyang
Institute for China & World Studies,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The discussion of national responsibilities including international ones is necessary for national governance and developing international strategies 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 In this process, the formation of state responsibility is based on the logical interaction between national interest and national strength, while the great power responsibility stems from the strength asymmetry and power inequality in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At the same time, the great power responsibility consists of domestic responsibility and international responsibility, and between them exists common responsibility based on common interests. The interaction among the three presents the logic of the integration of national and international responsibilities, of power and responsibility, of static planning and dynamic management, and of knowledge and practice. Correspondingly, in order to truly expand national interests and safeguard global interests, great powers should not only take the fulfillment of domestic responsibilities as the prerequisite, but also engage in external interactions at bilateral and multilateral levels through fulfilling the international responsibilities and common responsibilities, especially assuming “common but differentiated” responsibilities in global governance, world order, development assistance, institutional reform and international peacekeeping.
great power responsibility; international responsibility; common responsibility; international strategy; Marx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