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濃

奧地利作曲家及指揮家古斯塔夫·馬勒
作為“馬勒年”的2021年過后,在中國,“馬勒熱”仍未退去:2022年,蘇州交響樂團于5月上演馬勒《第三交響曲》(以下簡稱“馬三”);廈門愛樂樂團6月首演“馬三”;7月上海交響樂團以馬勒《第一交響曲》(以下簡稱“馬一”)拉開“2022上海夏季音樂節”大幕;同月,廣州交響樂團以“馬一”為2021/2022音樂季拉開帷幕,深圳交響樂團則以馬勒《第七交響曲》為其樂季收尾……
而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演繹的馬勒《第六交響曲》(以下簡稱“馬六”),讓被樂迷戲稱為“雷神之錘”的大錘再度出圈,引發一波對不同版本“馬六”大槌的回憶潮。如在2021年12月星海音樂廳的“馬六”音樂會現場,觀眾們熱切希望確定大錘到底會敲響兩次還是三次。
據記載,古斯塔夫·馬勒(Gustav Mahler,奧地利作曲家及指揮家,1860-1911年)最初寫下了5次槌擊,隨后刪減至3次。
馬勒曾形容,前兩次的錘擊是奮力向前的英雄在命運的打擊下失去希望,而最后一下則“把他擊倒,如同大樹倒下”。
這三下錘擊,如預言了1907年起,他人生中出現的“三次命運的打擊”:4歲女兒的夭折、被診斷出心臟存在致命損傷,以及各種陰謀迫使其辭去在維也納歌劇院的職務。
首演后,他刪去了最后一次錘擊,似乎以此自喻“新生的開始”。
并不只是“馬六”的巨響令人念念不忘。比如,布列茲《無主的錘子》的音響,就好像是許多冰塊撞到墻上發出的聲音,而斯托克豪森的《疊句》就像是低沉的咕嘟聲和高調的電子音樂。斯特拉文斯基曾說過,如果每一部優秀作品都有其別具一格的音響作為標志,那么《士兵的故事》有代表性的音響,就是小提琴的吱嘎聲,和各種鼓的節奏花樣?!靶√崆偈鞘勘男?,而鼓代表魔鬼?!?/p>
“音樂思想永遠是用樂器表現的?!彼f,“或更確切說,這不是思想,因為它們是后來產生的,是從樂器中引出來的。”
這三下錘擊,如預言了1907年起,他人生中出現的“三次命運的打擊”。

被樂迷戲稱為“雷神之錘”的大錘

2013年5月2日,洛林·馬澤爾指揮《無言的指環》在國家大劇院排練
去年星海音樂廳的“馬六”音樂會后,深圳交響樂團打擊樂首席丁刀,談起馬勒的“命運之錘”時說道:
“演奏大錘非??简灅肥峙c指揮之間的配合,以及在樂曲中的融入。大錘進入之前,是一個漫長的定音鼓漸強演奏的過程,錘手需要將大錘緩慢地舉起,有點像行為藝術的感覺,當定音鼓演奏到最強點的時候,大錘進入。”
他認為,這個“命運之錘”下去的音響效果需要跟指揮同步,是最難的部分。
許多觀眾對大錘擊打的“樂器”感到好奇—因其并不是一個鼓,倒像是一個箱子。廣州交響樂團定音鼓首席張立德介紹稱,廣州交響樂團曾經用于錘擊的箱子,是十幾年前樂務純手工制作的,如今已經“退居二線”,成為辦公室的小茶幾?!八雌饋碇皇莻€箱子,其實一點也不簡單,如果做不好,就沒有辦法表現那種震動天地的感覺?!?/p>
“錘子”的出現無獨有偶。洛林·馬澤爾版本的《無言的指環》也使用了錘子,而約瑟夫·施特勞斯的《鐵匠波爾卡》中,鐵錘丁零當啷的聲音給演出的現場氣氛帶來調劑。
除了大錘,馬勒的9部交響曲中,都會有一些不尋常的樂器,成為點睛之筆。
如“馬一”第三樂章的葬禮場景中,伴隨著定音鼓沉重陰郁的節奏,鑼聲隱隱鋪開—鑼是東方的樂器,此前很少用于交響樂中。在《蝴蝶夫人》《圖蘭朵》中,也時常出現鑼的身影,前者的樂譜寫的是“日本鑼”,后者是“中國鑼”,但據張立德說,其實它們與平常所見的鑼不同,基本上用泰國鑼來演繹。
“馬二”第三樂章片段出現了“束棒”,需要呈現枯樹枝打到鼓上的聲音。演出前,張立德連竹掃帚的頭也試過了,最終把樹枝、藤片綁在一起,成為了新的“鼓槌”。
而演繹“馬六”“馬七”的牛鈴,本是樂團另一名音樂家特地從阿爾卑斯購回的,最后“花落張家”,而張立德每逢?廣州交響樂團演出有需要,就“友情提供”。

2014年,世界和平管弦樂團在BBC逍遙音樂會上演奏馬勒的《第六交響曲》
馬勒的9部交響曲中,都會有一些不尋常的樂器,成為點睛之筆。
此外,馬勒的音樂中還出現過郵號、樂鞭、曼陀鈴、雪鈴等聲音。
“我們要嘗試理解作曲家的寫作意圖,并想盡辦法去復制那些特別的音效?!睆埩⒌陆忉?,有的聲音比較直觀,比如瓦格納的《帕西法》中的“帕西法鐘”,威爾第《游唱詩人》中打鐵的聲音,容易理解,也容易呈現;但像弗朗西斯·普朗克的歌劇《圣衣會修女對話錄》中,譜上只標了一個音符,并寫上“斷頭臺”,那就有很大的想象空間了。
如何做出這個效果?“我會用鐵塊和木頭撞擊在一起的悶響,來表現斷頭臺上鍘刀落下的那個感覺。”張立德說。
最為樂迷們所津津樂道的,是阿根廷音樂家毛里西奧·卡赫爾的《定音鼓協奏曲》。譜子最后的圖片,標明“讓演奏者用盡全力一頭扎進鼓里”,令樂迷們戲謔“勉強算是拿自己當了鼓槌”,也同時深感藝術的偉大,令音樂家愿意付出身心地去無私奉獻。
因為不同作曲家對于聲音的要求各不相同,甚至會有些奇思妙想,音樂家們要從手邊有的物品發揮想象力,去匹配樂譜中各種“刁鉆”的要求。
“有時候不一定是樂器,可能是生活中可以見到的東西。”張立德笑說,打擊樂組常常拿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上臺,往往博得觀眾們會心的笑聲。“對于這種特別的聲音,我跟許多觀眾一樣期待。”
“作曲家在音樂中加入的聲音,其實來自他那個時代的生活,跟個人的經歷有關系?!睆埩⒌屡e例,像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里,聽眾就可以在各種獨特的音效里,感受到他在那個時代的所見所聞。
在他的作品中,時??梢月牭巾憦卦谄渫昀锏墓穆?。但他感興趣的,還有許多非常規的樂器,尤其是打擊樂器:“新的樂器總是讓我感興趣并且讓我迷戀,但迄今為止,我往往對被想象力豐富的作曲家們所挖掘出來的‘老樂器的新性能感到驚訝不已?!痹凇洞褐馈分?,他采用了一件非洲的打擊樂器—“刮魚”,這在當時是一個創舉。

《春之祭》采用的一件非洲打擊樂器—“刮魚”
庫斯特卡說,20世紀最重要的發展之一,是打擊樂作用的大大擴展。樂隊中的打擊樂部分,已經從古典樣式的一個鼓手,拓展到許多演奏者演奏一系列不斷擴充的打擊樂器。
而在張立德看來,“打擊樂是最接近生活的聲音”。
1917年,薩蒂為芭蕾舞劇《妝藝游行》譜曲,其中夾雜著打字機、警笛、奶瓶、手槍聲響。首演時,這部舞劇和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一樣,因為超前的審美與表現力,一度受到嘲笑和反對,但最終被認為是超現實主義的開端。
1931年,瓦雷茲在其代表作《電離》中,由13個演奏者演奏40件樂器,樂器中有許多是非西方的樂器,如中國鑼、鈸、非洲鼓、刮魚、響葫蘆,及三角鐵、響板、鈴鼓、沙球,還有雪橇鈴、牛鈴、樂砧、樂鞭等,甚至囊括了高音和低音的汽笛、管鐘等。這部作品基本上是用打擊樂器創作,對打擊樂器在20世紀廣泛而獨立的使用,有開創性的影響。
1950年,美國作曲家兼指揮家安德森寫的管弦樂作品《打字機》,用真正的打字機作為節奏樂器,表現都市工作的繁忙景象。
2015年,安迪·艾基烏創作的《乒乓協奏曲》首演,竟在樂隊前面擺放了一張乒乓球桌,兩位球手在音樂會的舞臺上你推我擋激烈地打著乒乓球,并用乒乓球擊鼓創造出不同的音色。
音樂家們探索著音樂的可能性,把音樂與視覺融合在一起,甚至使用虛擬現實技術,將音頻、視頻和現場表演或者裝置藝術結合起來,形成多學科、多維度的藝術創新。
接近100年前,當瓦雷茲“把紐約這個城市的聲音記錄在錄音帶上”時,斯特拉文斯基直言,這樣的工作很有價值,“不僅可以提供一份文件資料,而且可用作藝術的素材”。在他看來,瓦雷茲畢生都在為聲音不受束縛的表現力而斗爭。
他所贊賞的,是瓦雷茲說過的一句話:“在有植物學之前就有花朵和蔬菜了,現在,我們走進一個純粹的聲音世界之后,就不應再在12個音調的框框中思考問題?!?/p>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