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搶劫”中煉成的“人民英雄”

暗地妖嬈

發(fā)生“搶劫”的當天，銀行外的人們對胡笙的“ 搶劫” 動機表現(xiàn)出同情，引發(fā)了“熱天午后效應”。

1972年8月22日，一個炎熱的下午，一名喚作約翰·沃伊托維奇的前美國陸軍大兵，來到紐約布魯克林雷夫林德大街的大通曼哈頓銀行進行搶劫。他將7名銀行員工劫持整整14個小時，令其鋌爾走險的緣由，不過是他想為自己的同性戀人弄到做變性手術的錢。這樁漏洞百出甚至毫無計劃性可言的搶劫事件，因搶劫犯“純情”的動機，成為當年轟動一時的“奇案”，甚至成為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FBI）犯罪心理學課程里的內(nèi)容。它同時也觸動了好萊塢大導演西德尼·呂美特的靈感，于是在1975年，由阿爾·帕西諾主演的電影《熱天午后》誕生。時至今日，影迷們依然對片中的搶劫犯受“萬眾追捧”的情節(jié)銘心刻骨。

然而誰能想到，時隔半個世紀，依然是在流火之夏，遠在中東的黎巴嫩，同樣誕生了一名被視為“人民英雄”的搶劫犯，他的出現(xiàn)幾乎精確還原了電影中經(jīng)過夸張渲染的情節(jié)高潮部分。就這樣，“進化版”《熱天午后》以勝過戲劇的極致情節(jié)，引發(fā)全世界矚目。人們意外地發(fā)現(xiàn)：一個銀行搶劫犯真的可以得到世上的同情與共鳴。

2022年8月11日，42歲的胡笙持槍闖入貝魯特的黎巴嫩聯(lián)邦銀行，劫持6名人質(zhì)，要求取出他銀行賬戶內(nèi)的凍結(jié)存款。當?shù)卣块T緊急出動警力包圍了銀行。

黎巴嫩版《熱天午后》

2022年8月11日中午，42歲的送餐小哥胡笙（Bassam al-Sheikh hussein）走進了位于貝魯特西部哈姆拉區(qū)的銀行，他一手拿著散彈槍、一手拎著桶汽油走進廳內(nèi)。隨后，有人聽到銀行內(nèi)至少有兩聲槍響，一些顧客在鐵門被胡笙關上以前逃了出來。警察從顧客那兒了解到了一些基本情況：胡笙要求取出2000美元存款用來支付父親的住院費，結(jié)果被柜臺職員拒絕了。于是他端起槍，告訴對方：“如果你們不讓我取回我所有的錢，我就自焚給你們看?！?/p>

要說明的是，胡笙在這家銀行存有21萬美元，但是他卻取不出來。因為自2020年以來整個黎巴嫩陷入了嚴重的經(jīng)濟危機，當?shù)刎泿爬璋湍坻^貶值高達九成，以至于物價飛速上漲，近四分之三的民眾成為“窮人”，他們不是沒有積蓄，而是諸多銀行都出了“新規(guī)定”——每個儲戶每月最多只能領取200美元。

銀行幾乎凍結(jié)了人們的貨幣財產(chǎn)，這塊“石頭”砸起了憤怒浪潮，黎巴嫩人民與銀行展開了一系列暴力對抗，早在2021年，銀行大門就被無數(shù)的石頭砸爛過。今年1月，一名來自黎巴嫩東部鄉(xiāng)下、名叫亞賽的37歲男子，也提著燃料走進銀行，成功“取走”了原本就屬于自己的存款。

因此，逃出銀行的顧客將胡笙的“搶劫”動機一傳達，便引發(fā)了“熱天午后效應”，路人們紛紛涌到銀行門口，看著警察與胡笙隔著鐵門的談判。與此同時，荒誕的一幕也在銀行內(nèi)上演：政府派了一名人員出面，一本正經(jīng)地跟胡笙討價還價，提出允許對方支取1萬美元的條件。

而當時銀行外吼聲震天，人們高喊著“打倒銀行規(guī)定”，為這名“搶劫犯”打氣。甚至到場的警員也對胡笙表現(xiàn)出同情，因為沒人能在這場經(jīng)濟危機中得以幸免，他們都面臨著胡笙那樣的困境——從2020年開始，黎巴嫩軍警的收入也縮水了20倍，每個月只能拿70美元養(yǎng)家糊口。

這場持續(xù)了7小時的對峙中，媒體記者蜂擁而至，與“吃瓜群眾”迅速打成一片，沒有人愿意將胡笙視為“惡人”，正如接受采訪的路人所說：“這根本不是犯罪，他不過是想拿回自己的錢！”

與《熱天午后》里的情節(jié)一樣，就在銀行里的胡笙與銀行外的警察對峙期間，他的妻子查哈迪也來到了現(xiàn)場，并堅決為丈夫辯護，說他作為父親的兒子，只是在做必須要做的事情。

幾乎一邊倒的同情與共鳴如滔滔江水，甚至在胡笙還沒從銀行出來前，就已經(jīng)有律師愿免費為其辯護。連被胡笙劫持的銀行職員人質(zhì)的姐姐，居然也幫罪犯說話：“他并沒有傷害任何人，只是想把錢拿回來，銀行不愿意讓他取錢，才會發(fā)生這種事。”很明顯，胡笙在上法庭前就已經(jīng)受到了“全民公審”，不管事后法律上要給予他什么樣的處置，在絕大多數(shù)的黎巴嫩人心目中，他是無罪的。

摧毀了一切的“羅瑟斯”號

黎巴嫩為何會幾乎360度無死角地復刻《熱天午后》的場景？這還要從一樁驚世駭俗的爆炸案講起，那便是發(fā)生在2020年的貝魯特港爆炸事故。貝魯特港稱得上是黎巴嫩的“糧倉”，抑或講是“聚寶盆”，港口包括有4座港池、18處碼頭和12間倉庫，可以裝下這個國家超過八成的小麥儲備。盡管因為戰(zhàn)爭不斷，黎巴嫩的經(jīng)濟一直在風雨飄搖之中，甚至貧困率達到50%以上，但是只要有貝魯特港的存在，“家底”還是有一些的。

災難的伏筆埋在2013年的9月27日，一艘俄羅斯船籍的貨運摩托船“羅瑟斯”號為一家葡萄牙公司運送2750噸硝酸銨，運輸路線是從黑海沿岸的格魯吉亞巴統(tǒng)出發(fā)，至東非的莫桑比克。過程中因為引擎故障，就在貝魯特港暫時?？?。港口國在檢查船只后，作出了“羅瑟斯號不適合航行”的判斷，即便如此，船主卻還琢磨著想順路再接個小生意，賺點外快。但是很遺憾，這艘船的承載量即將破頂，船長普羅科謝夫更是無力支付港口費。于是，這艘船就被扣押了下來，船上有9名船員，包括8名烏克蘭人和1名俄羅斯人。其中的5名烏克蘭船員被遣返，留下的4人還得看管船只。

這4名船員因為移民限制，在船上待了整整11個月，其間船主破了產(chǎn)，這艘船再也沒人管。最后是“有良心”的律師從中協(xié)調(diào)，貝魯特的緊急事務法官才允許他們回國。船上那2750噸硝酸銨則于2014年被轉(zhuǎn)移進港口的12號機庫里。當時港口倉庫里存糧已經(jīng)很少了，這些危險品就這樣取而代之成為機庫里的一部分。此后6年間，沒有人在意過它們，更沒有采取過任何安全措施。

很快來到了2020年，也就是新冠疫情蔓延全球的第一年，港口貿(mào)易因病毒肆虐而一縮再縮，貝魯特港的糧倉內(nèi)只剩下1.5萬噸小麥。8月4日，又一個“熱天午后”，在高溫與機庫里殘余谷殼的雙重作用下，這顆巨型“定時炸彈”終于被點燃了導火索，下午3點左右，整個貝魯特上空都泛起了灰煙，到了傍晚6點多，一場更大規(guī)模的爆炸讓黎巴嫩驚現(xiàn)橙紅色的蘑菇云，甚至連鄰國以色列也感受到了震動。整個貝魯特城陷入恐慌之中，包括澳大利亞與芬蘭大使館在內(nèi)的多處建筑物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毀，被稱為“城市內(nèi)第二大”的谷倉塔也在這場災難中變成一堆廢墟，兩場爆炸造成的直接損失累積高達150億美元。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據(jù)說由于沒有正確保存硝酸銨，這幾年間機庫多次受洪水侵襲，導致存量從原來的2750噸被沖到只剩下700噸。

2020年8月4日，儲存在黎巴嫩貝魯特港口的大量硝酸銨發(fā)生爆炸，造成至少218人死亡，周邊建筑被毀。2022年8月貝魯特港筒倉北立面完全坍塌。

這場爆炸導致218人死亡，超過6500人受傷，在爆炸原點半徑3公里范圍內(nèi)的77萬居民中，至少有30萬人失去了他們的住所。整個黎巴嫩近80%的糧食需要進口，糧倉起火無疑成為致命一擊，因此大爆炸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釀成了自19世紀以來該國最嚴重的一次金融危機。此后便是整個國家的運勢一路下滑，更別提“災后重建”這種近乎奢侈的事情。

也是從2020年夏天開始，所有黎巴嫩人被困在了同樣的噩夢中：頻繁停電、不斷漲價的面包、在大城市中疾速消失的藥房、2萬黎巴嫩鎊只能兌換1美元的黑市匯率……種種因素將普通平民的生存空間壓縮到幾近讓人窒息，銀行最后還雪上加霜，讓他們無法取出屬于自己的錢。

這就是為什么一個送餐小哥要拿起槍和汽油才能從銀行取走他的存款，而且他與被劫持的6名人質(zhì)一同走出銀行時周圍看客給予其熱烈掌聲的原因。諷刺的是，直到胡笙被帶上警車的那一刻，銀行也只口頭承諾讓他取走3萬美元，也就是說，胡笙還有近18萬美元財產(chǎn)是他即便用極端手段也拿不回來的。

（責編：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