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東煮是家的味道

山口惠以子

汽車在外堀大街上奔馳，到了望見四谷見附的地方，惠覺察到了異常。周圍籠罩在明晃晃的燈光中，道路被封鎖了，停著好幾輛消防車，圍觀群眾里三層外三層。

“哪里起火了？”

惠不覺一陣心慌，她向司機問道。

“是新道街附近吧？”

司機話音剛落，惠便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喂，等等！”

惠已經(jīng)聽不見真行寺的聲音了，她撥開圍觀人群，從四谷見附向新道街跑去。

“火源在哪里？”

惠問前面看熱鬧的人。

“聽說是拉面店桂。”

惠頓覺眼前漆黑一片，腳下的路仿佛塌陷了一般。

“我是當事人！讓我過去！”

惠穿過警戒線，沿著新道街朝里跑去。她甩開消防員們的阻擋，拼命跑向美咕咪食堂。剎那間，她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被火焰吞噬的建筑，拉面店桂所在的那座舊樓大火熊熊，燒得像根火焰煙囪，火勢還蔓延到了旁邊的美咕咪食堂。

惠剛要沖過去，有人從后面將她一把抱住，是真行寺。

“傻瓜，別去！”

“店！我的店！”

惠奮力掙扎，然而真行寺將她死死地按住，拖著她向后退，把她帶到了新道街的外面。被真行寺徑直塞進包車后座的時候，惠已筋疲力盡，再也無力掙扎。她兩手捂著臉，顫抖著哭起來，十年來的辛苦就這么化為灰燼了。

惠哭了一會兒，終于稍微平靜下來了。真行寺遞過手帕，惠不客氣地拿過來擦了擦眼睛，擤了擤鼻子。

“你說得對啊，我真的好可憐，到頭來竟然還被火災牽連。”

“別太灰心，只要人安好，店再重開不就行了嘛。”

“但是……”

美咕咪食堂所在的建筑破舊不堪，房東應該會借此機會建新樓吧？那么房租肯定也會上漲。

還能不能在那里租借店面，惠沒有信心。

關(guān)東煮對我來說就是母親的味道

“不用擔心。那塊地我會買下來，建一座丸真大樓，到時候優(yōu)先讓你進去。建成前先把我一棟大樓的空店面租給你，你在那里繼續(xù)開店就行了。”

惠坐直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真行寺的臉。

“這么好的事，簡直難以置信，這也是你為了報答與先生的恩情嗎？”

“是的。”

“哎，以前我就一直想問，與先生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我不是跟你講了我在那個悲慘家庭里長大的事嗎？”惠默默地點點頭。

“不知道是第幾次搬家……總之某天晚上逃跑后，我最后住的是與先生家后面的公寓。當時我剛滿五歲，先生已經(jīng)是有名的占卜師了，每天都有很多人上門咨詢。所以先生家的大門總是敞著的。于是，每次我父親開始家暴，我就逃到與先生家里。”

與對不幸的孩子很熱情，幫他處理傷口，給他有營養(yǎng)的食物吃。她猜想到他的家庭情況，還考慮過通知兒童咨詢機構(gòu)。

“然而，還沒等與先生通知兒童咨詢機構(gòu)，有一天，我母親在房間里澆上汽油點了火。她是想趁父親喝醉睡著的時候，全家一起自殺。我幸運地半夜醒來，幸免一死。只是，那時燒傷的疤痕現(xiàn)在還在。”真行寺用手指指了指墨鏡的右側(cè)。

“沒有親戚收留，我被送進了兒童福利院。有的福利院很差，但我去的那家不錯，是與先生捐助的地方。說實在的，如果說我出生的家庭是地獄的話，那里便是天堂。”

與經(jīng)常去看他，送他一些玩具和學習用品，暑假還會帶他去旅游。

“與先生還邀請我去她家，親手為我做飯，每次吃的都是關(guān)東煮……先生只會做關(guān)東煮。”

尾局與的父母經(jīng)營關(guān)東煮小攤鋪，雖然貧窮，但家庭和睦。孩童時代，與經(jīng)常給父母打下手，一起準備關(guān)東煮材料。

“先生說，那時候是最幸福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與開始發(fā)揮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失物的所在之處、去世之人的意念、活著的人的未來，等等。與父母想到用女兒的這種能力換錢。他們的想法成功了，財源滾滾而來。于是，父母關(guān)掉關(guān)東煮攤鋪，做起了女兒的經(jīng)紀人和跟班。家里雇了阿姨，與也不再幫忙做飯了。

“然而，隨著收入的增多，與先生的父母開始因為錢財分配爭吵起來。家里爭吵不斷，夫妻關(guān)系破裂。父親開始玩女人，母親則沉溺于喝酒。”

與三十歲那年，父母相繼猝死。父親心肌梗死，母親急性酒精中毒。

“與先生成了孤身一人。她終生致力于救助不幸的孩子們，當然是出于她天生的俠義心腸，但跟她自身的經(jīng)歷應該也有關(guān)系。”

惠屏住呼吸，專心地聽著。“現(xiàn)在想來，關(guān)東煮是先生幸福的象征啊。盡管以前很貧窮，但那是全家人肩并肩一起生活的時代……”

真行寺無限感慨地說。

“先生給我做的關(guān)東煮真是好吃，白蘿卜和魔芋很入味……現(xiàn)在我也常常想起。”

這個男人罕見地露出了羞澀的微笑。

“先生后來告訴我，她做占卜師很忙，也沒有結(jié)婚經(jīng)驗，所以沒有信心收養(yǎng)我做養(yǎng)子。但在我看來，與先生比我的親生母親還親，所以，關(guān)東煮對我來說就是‘母親的味道。”

關(guān)東煮是貧窮人的食物

真行寺高中畢業(yè)后考上了大學。入學注冊費是與出的，因為他成績優(yōu)秀，學費免繳。

“本來我應該認認真真地專攻學業(yè)的，但是暑假用打工賺的錢去了一趟越南，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做生意的樂趣。”

美國士兵遺留下來的中古Zippo打火機，在那里一千日元以下就買得到，而在東京的收藏店則要賣到兩三萬日元。真行寺把手頭的錢全都拿出來，買下他找到的所有Zippo打火機，然后在東京倒賣，賺了不少錢。

“之后我也經(jīng)常去東南亞進些熱門貨回來，不久，自己也想有一個專賣店了。”

于是，真行寺在原宿一座破舊大樓的一樓租了個店面，店面的臟舊狀態(tài)原封不動地保留著，等物品擺上后，竟然賣得很好。后來，他增設了店鋪，又通過轉(zhuǎn)賣店鋪獲得了豐厚的利潤。

雖說大學總算沒有留級，順利畢了業(yè)，但他沒有找工作，而是直接邁入了自營零售業(yè)。

“后來，我的興趣轉(zhuǎn)移到了整座大樓的收購上。于是，我用自己攢下的和與先生借給我的資金買下了一棟樓，這就是丸真Trust的開始。因為正好是泡沫經(jīng)濟快要開始的時代，不動產(chǎn)租賃業(yè)賺大了。”

也正是那個時候，惠在原宿的占卜館遇到了與和真行寺。

“當然，我是想把錢還給與先生的，但是先生不收。當時先生所說的話，我終生難忘。”

與凝視著真行寺說道：“這個錢用不著還。在你今后的人生中，如果遇到和以前的你一樣的孩子，請你向他伸出援助之手;遇到有抱負、前途有望的年輕人，請你在他的成功路上助一臂之力。我希望這個世界上，盡量多一些像現(xiàn)在的你這樣的人，那是我最大的喜悅。”

真行寺將手指伸到墨鏡下面，迅速地抹了一下眼睛。

“與先生把自己的能力用在了幫助別人身上。遇到你之前，先生沒有收過徒弟。她特意選你做徒弟，我覺得是因為她認為你是一個能夠幫助別人的人才。不愧是先生，她沒有看錯。”

真行寺望向新道街的方向，火勢稍有減弱，但依然在燃燒。

“你開那家關(guān)東煮店，也是一種助人的方式。”

真行寺的話出乎惠的意料，她困惑了。

“救濟結(jié)婚難民，這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助人嗎？”

真行寺輕輕地將手放在了惠的雙肩上。

“以后你也要加油啊，繼承與先生的遺志。我會支持你一輩子。”

淚水再一次涌了出來，惠不由得發(fā)出嗚咽的聲音。

真行寺借給她的手帕已經(jīng)濕淋淋的了。

“不過，我去你店里的時候，可要給我免費哦。”

“好小氣啊。”

“那當然，關(guān)東煮是貧窮人的食物嘛。”

真行寺愉快地抿嘴一笑。

惠也跟著真行寺，勉強地擠出了笑容。不知為何，她的心中涌起一股豪氣，一個聲音在耳邊回蕩：“重開美咕咪食堂！”

那一瞬間，惠好像才弄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什么開的關(guān)東煮店。關(guān)東煮是“母親的味道”，同時又是“家庭的味道”，是家人一起圍坐餐桌的象征。

那個時候，孑然一身的惠為了尋求“家庭”的味道開始做關(guān)東煮店。不久，店里聚集了心懷寂寥的顧客。圍坐在關(guān)東煮大鍋旁度過的短暫時光，給予了每個人心靈的慰藉，化作了他們尋找幸福的能量。所以說，惠得到了新的能力，使心情落寞的人們獲得幸福的能力。

現(xiàn)在，惠要再次爬起來。

“謝謝你，真行寺，我一定努力。”

“就是這個氣魄，加油，惠。”

真行寺再次輕輕地拍了一下惠的肩膀。

惠突然發(fā)現(xiàn)，真行寺這樣直呼自己的名字“惠”還是第一次。走到今天，花了整整三十年。太好笑了。

惠露出了自然而又明朗的笑容。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