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爽 劉東民 周學智
亞元的設想是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在1997年東盟國家首腦會議上提出的,但卻因為種種原因一直被擱置。經過20余年的發展,如今在東亞深入推進貨幣合作的條件已經逐步具備,其中數字貨幣技術的興起為亞元注入了新的生機。在清邁倡議多邊化(CMIM)框架下,由東盟與中日韓宏觀經濟研究辦公室(AMRO)負責建立的基于分布式賬本技術的數字亞元系統,將實質性地推進東亞貨幣合作,構建多中心、強信任的區域貨幣治理體系。
上世紀90年代末爆發的亞洲金融危機,使亞洲各國意識到加強區域貨幣合作的重要性,并促成亞元設想的提出。在1997年東盟國家首腦會議上,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提出建立亞元區(東亞元區),建議將區域經貿往來中用美元支付改為用成員國的貨幣支付,以減少對美元的依賴。這一建議得到與會國家的支持。2000年5月,“東盟10+3”(東盟十國和中國、日本、韓國)財長在泰國清邁簽署了建立區域性貨幣互換網絡協議——“清邁倡議”(CMI)。該倡議是東亞地區貨幣合作邁出的關鍵一步。2001年上海亞太經合組織會議期間,“歐元之父”蒙代爾發表了世界將出現歐元區、美元區和亞元區三大貨幣區的觀點,但同時他也表示,“亞元形成的幾率大約只有兩成”。2005年,亞洲開發銀行提出建立“亞洲貨幣單位”(ACU),作為監控各國匯率穩定性的指數。然而,由于存在技術困難,特別是在以何種標準確定ACU籃子貨幣的權重上,參與國無法達成共識,該計劃被無限期延遲。
亞元一直未能取得明顯進展,源于東亞地區受到各種外部壓力和內部經濟、政治因素的制約。美國基于自身利益干涉東亞事務,在亞元提出之初就表示反對。當時許多美國學者稱,亞洲的經濟形式離“最優貨幣區”有很大距離,亞元的設想不成熟。在區域內部,各國經濟發展水平的較大差異也使得東亞貨幣一體化舉步維艱。東亞各國經濟發展程度相差甚遠,既有發達國家日本,也有處于起飛階段的發展中大國中國,還有經濟比較落后的柬埔寨、緬甸等國。而且,域內各國在經濟開放程度、經濟政策偏好等方面也有明顯差異,區域內缺乏能夠推動貨幣合作的領導者。此外,政治因素也是制約東亞貨幣合作的重要因素。一些東亞國家民族主義意識較強,國家之間存在歷史積怨,彼此缺乏信任。
經過20多年發展,隨著東亞經濟一體化程度的加深,東亞區域貨幣合作已形成良好基礎,實現亞元設想的條件逐漸形成。
首先,東亞自由貿易區合作取得長足進展。2006年、2008年和2010年,韓國與東盟自由貿易協定、日本與東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中國與東盟自由貿易協定先后生效。2020年11月,東盟十國和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等15個亞太國家簽署《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該協定于2021年1月1日正式生效,為區域經濟一體化注入強勁動力。
其次,東亞貨幣合作穩步推進。在“清邁倡議”機制下,東亞各國于2008年5月建立了資金規模為800億美元的儲備庫;2009年2月各國決定加快清邁倡議多邊化(CMIM)進程,將儲備庫規模擴大至1200億美元;2011年4月,東盟與中日韓宏觀經濟研究辦公室(AMRO)運轉,實現CMIM機構化;2014年7月,CMIM救助能力擴容至2400億美元。與此同時,2003年和2005年,亞洲債券基金I期和II期也得以建立。
最后,也是更為重要的,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多年成為日本、韓國和東盟的最大貿易伙伴;人民幣也被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納入特別提款權(SDR)貨幣籃子,奠定了人民幣儲備貨幣的合法地位。中國已經能夠在推動區域貨幣合作上扮演重要的角色。
由于復雜的地緣政治形勢與歷史因素,信任問題一直是東亞國家區域合作的主要障礙。區域貨幣合作采用多中心治理模式,才更容易為域內各國所接受。數字貨幣技術的發展為打造多中心治理模式的區域貨幣合作提供了可能。基于分布式賬本技術,數字亞元能夠促進在東亞建立更加公正、高效、安全的多中心貨幣治理體系。
其一,數字亞元使多中心跨境支付結算體系成為可能。分布式架構避免了單中心的壟斷控制,各國央行可作為體系中的平等節點共同驗證交易、記錄數據,任何一個國家都不能單獨切斷其他國家的數字亞元支付通道。
其二,數字亞元使超主權貨幣的使用更具可操作性。基于區塊鏈的數字貨幣技術可簡化一籃子貨幣的跨境結算程序,提升交易效率,降低交易成本,保護數據安全,改善跨境監管。
結合以上兩點,數字亞元將有助于東亞地區營造平等的貨幣治理氛圍,打破因缺乏政治互信對東亞貨幣合作形成的制約。
有了設想和條件,還要有具體的實施方案。數字亞元的幣種構成可參考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特別提款權(SDR)和歐洲貨幣單位(ECU)的設定方法,采用籃子貨幣形式。數字亞元籃子貨幣的確定、發行和治理、業務拓展模式,可以參考以下建議。

中國已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多年成為日本、韓國和東盟的最大貿易伙伴,將在東亞區域貨幣合作中發揮更積極作用。圖為彩虹之下的上海陸家嘴金融區。

數字貨幣技術的發展是數字亞元實現的前提條件。
第一,籃子貨幣的選擇及其比例設計。為推動東亞貨幣合作,在設定數字亞元籃子貨幣的組成上,應對區域內各國給予充分尊重,貨幣籃子中需包含“東盟10+3”國家的13種貨幣。參考SDR和ECU的設定方法,在確定各貨幣權重時應重點考慮其發行國購買力平價下的國內生產總值、在區域內貨物和服務貿易的比重,以及該貨幣在區域內支付結算和金融交易中的推廣程度等因素。
第二,數字亞元的發行和治理。數字亞元的發行和系統運營應當由區域多邊機構負責,充分利用現有東亞貨幣合作機制CMIM及其實體機構AMRO。可在AMRO下設立專門的數字亞元部門,協調成員國央行和財政部共同推進數字亞元系統的建設和治理工作。基于CMIM現有外匯儲備庫和未來發行的數字亞元,AMRO可以升級為“亞洲貨幣基金組織”,這將成為增強亞洲貨幣金融體系穩定性、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推動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重要舉措。數字亞元支付結算系統的治理相對獨立于AMRO的機構治理,通過分布式架構確保各國央行在支付網絡中擁有平等權限,全權驗證和記錄涉及本國機構或個人的交易。除了支持數字亞元交易,該系統也應當支持以各成員國貨幣開展的跨境交易。
第三,數字亞元的業務拓展模式。為了保護各國的貨幣主權,中近期內數字亞元可以只用于跨境支付,并且不強制作為跨境支付的唯一貨幣,交易雙方可自由選擇跨境支付的貨幣。在跨境支付的應用場景中,數字亞元宜始于跨境批發結算業務,再逐步向跨境零售支付業務推廣。跨境批發業務主要由區域內各國央行、商業銀行和企業參與,涉及金額龐大而交易頻率較低、對于促進區域內經貿合作意義重大且可控性強的業務。譬如,域內國家可以用數字亞元進行大宗商品交易、開展對外投資和援助或者發行債券。基于分布式賬本技術,數字亞元將顯著縮短大額交易的結算時間,準確監測跨境資金流動,簡化債券發行流程。待跨境批發業務運營平穩,可再考慮開展跨境零售支付業務試點。由于零售業務將涉及更多服務提供商,面臨高頻交易帶來的挑戰,因此短期內并非數字亞元的重點業務領域。
東亞國家多為出口導向型國家,雖然近年來區域內貿易、投資活動持續上升,但貨幣一體化的進程卻明顯滯后于貿易和投資的一體化進程。數字亞元的應用將有助于彌補東亞貨幣一體化滯后的短板,提高區域內商品和資金的流通速度,使各成員國在貿易和投資過程中獲得更大便利,進一步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另外,東亞國家長期以來以美元進行貿易結算,加劇了貨幣錯配和匯率風險,這也正是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的導火索。以數字亞元支持區域內經貿活動結算,能夠使各成員國降低對美元的依賴,促進國際貨幣體系的多元化改革,從而有助于維護區域金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