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齡化社會下環境體驗的通用化設計研究

楊杰　蔡子杰

關鍵詞：老齡化 環境體驗設計 需求模型 通用化設計 視覺呈現

中圖分類號：TB4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069（2022）08-0079-03

引言

人口老齡化主要指由生育率降低以及平均壽命延長所導致的老年人口比例相應增長的動態。上世紀七十年代發達國家率先出現明顯的老齡化趨勢。2011年，全球老年人口占比已超過百分之八，其中美、日為代表的發達國家更是完全進入了老齡社會階段，中國也將在2022年正式踏入老齡化社會，相關的社會保障制度等也越發成為當下熱門的話題。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正式把應對人口老齡化上升為國家戰略。

隨著“數字化生存”逐漸成為現實，光電技術和新控制技術等手段的廣泛運用使不同的媒體形態可以相互結合，為環境體驗營造與識別帶來了新的語境。相較于擁有較強學習能力并能保持積極接納新事物興趣的年輕人，感官及活動能力受限的老齡群體更需要社交活動和生活休息的場所以應對生理和心理的變化。然而在面對劇烈變化的數字化環境時他們鮮有感受到應有的關懷和包容，難以獲得優秀的使用體驗，出現了“科技恐高癥”的現象。

一、環境體驗設計的興起

環境體驗設計是由環境圖形設計（Environmental Graphic?Design，后文簡稱EGD）發展而來的一門綜合性學科。EGD是在建成環境與自然環境中規劃、設計導向系統以及其它視覺傳達形式并制作成型的職能活動。上世紀中葉，以羅伯特·文丘里為代表的一批建筑師們率先將平面元素，尤其是當時從廣告業務中脫穎而出的圖形設計引入到建筑語言中。到了八十年代早期，隨著經濟的發展和生活場景的多樣化，強調差異性、個性化和裝飾性的EGD逐漸發展壯大起來，期望通過圖形來定義空間，把環境的主題內容表現得更為明確。

環境體驗設計的框架大致包含導視系統、場域營造和識別、建筑表皮和地景圖形、公共裝置美陳、展覽展示裝置、交互體驗圖形以及數字體驗內容。當下的交互關系從人與產品和機器逐漸演變為人與環境間的交互。環境體驗設計將交互環節融入到環境圖形中，關注空間中圖形化信息的交流需求，并通過標識、環境形象營造，展示與說明三個方面來滿足這些需求。其將靜態的圖形與動態的媒體平臺相結合，把信息導入到三維空間，大大提高了信息傳達的效率、觀賞性和趣味性。

二、老齡化社會的新樣態

（一）新環境帶來新樣態

受計劃生育政策影響，我國老年人口總數已突破兩億，養老服務領域開始與數字化的體驗環境深度交叉。中國人民銀行最新發布的《中國普惠金融指標分析報告》中稱，截至2018年末，全國使用電子支付的成年人比例達到了82.39%，在新冠疫情期間更是有超過9億人申請了健康碼，“掃碼出行”儼然成為了中國人最生動的寫照。但是在這些龐大數字的背后，復雜的視覺呈現、迥異的操作邏輯等因素都使老年人的生活出行障礙重重。

世界衛生組織劃分的老年人群通用分類標準中占據絕大部分的是60歲至73歲的“自理老人”，他們的生活能夠自理且渴望進入公共空間參與社會活動。面對大量涌現的多媒體信息屏、共享設備、自助式售賣機等設施所構成的新環境，其外觀形態與內在邏輯的分離無形中加大了老年人學習和使用的難度。歸根結底還是由于設計師沒能考慮到高齡人群的特殊需求，缺乏對用戶的全方面考量。

（二）老年人群特征分析

通過特征分析能有效的獲取用戶的潛在需求。首先在信息辨識與感知階段，由于晶狀體硬化和睫狀肌衰弱，降低了對入射光線的折射，造成老年人視網膜成像的清晰度下降，過小的字體難以識別。光覺感知能力的退化也導致他們對顏色不敏感。在心理決策階段，注意力、理解能力和記憶力等反應能力的退化使老年人的辨識能力下降，難以同時處理過多信息。面對當下快節奏的生活空間常顯得手足無措、格格不入，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他們孤獨、自餒等負面情緒。在肢體互動階段，生理機能的衰退和肌肉的萎縮導致老年人體力、力量和靈活性基本只有年輕時一半的水平，較難做出連貫的復雜操作，部分老人還需要借助拐杖、輪椅等一定的助行設備。

（三）新樣態催生通用化需求

中國擁有深厚且保留完好的文化底蘊，但在外來技術和思想的沖擊下，新與舊之間還沒有尋找到合適的融合模式，這就導致公共空間模式和文化管理模式都存在一定的特殊性，不同的創作者和研究者往往會發出不同的聲音。且當下的體驗環境追求個性與差異，強調場域性的品牌化營建。以安卓系統為例，不同手機廠商針對谷歌的原始版本往往有不同的風格和邏輯界面。細分到軟件層面，由于高齡人群的成長環境較為固定，習慣于培養對事物穩定長期的感受與認知，所以差異化的軟件界面更難通過主觀經驗來進行認知。

在老齡化與信息化融合發展的大背景下，老年用戶與一般用戶出現了明顯的體驗差異，需要進行強調多元化包容的、以對人的公平與尊重為核心觀點的通用化改進，這既能大幅提高老年人的社交參與度和幸福感，同時也是一個國家社會和諧，文明程度高度發達的象征。

三、環境體驗設計的通用化賦能

（一）通用設計概念簡述

“通用設計”（Universal Design）的概念發源于上世紀60年代，美國大量的退伍軍人不滿公共環境的使用標準和規范，發動了民權運動，使殘障人群的生存環境問題開始受到公眾的重視。北卡萊羅納州立大學的R·L·馬賽教授率先提出了“能為所有人使用”的通用設計概念，他認為設計應該要解決問題而不是給使用者帶來更多障礙，且產品、環境要能在最大程度上滿足每一個使用者的需求。相關法案的發布進一步推進了美國通用設計的普及，并分別在日，英以及北歐等地區發展演變為擁有相似概念的 “包容性設計”（InclusiveDesign）以及“全納設計”（Design for all）。包容性設計側重于關注老年群體，全納設計則更關注信息時代下通訊技術帶給老年人的便利。總的來說三個概念之間相互影響且發展演進也越發趨同。

環境體驗設計和通用設計都是為服務新的環境需求而產生的，聯合國殘疾人權利大會將通用設計定義為“關于產品、環境、程序和服務的設計，可以讓最大范圍的人群使用，而無須調整或特殊設計。通用設計不應該排除必須為特定殘疾人群提供的輔助器材”。然而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發展，追求“平等和公正”不再是國際政治生活的主流。在世界文化多樣性受到沖擊的當下，強調包容的通用設計逐漸被賦予了更加廣泛的意義。

（二）通用設計原則賦能

《通用設計原則》最早由北卡萊羅納州立大學設計學院在1997年發布，之后發展出的相關設計原則和目標在內容上都大致符合這七條原則：使用平等、靈活，簡單直觀;信息可察覺、容錯、不費力、適于接近和使用的尺度與空間。縱觀這些標準，它們都將擁有豐富差異性的人作為設計的核心要素，直接關系到受眾體驗感的好壞。物質資料的飽和使以知識、情感和體驗為主的精神財富成為新的商品形態，除了實現良好的功能，用戶的心理需求也越發重要。例如圖1中的餐桌設計，抬升了桌面的高度且將底部的支撐結構做邊緣化處理，為使用輪椅的用戶預留出足夠的空間，讓他們也能夠和朋友一起用餐，兼顧了共性與個性的行為需求。

根據kano用戶需求模型的劃分標準，除開必須具備的基本型需求，期望型需求才是影響環境體驗感好壞的主要因素。而通用設計也不再以僅滿足基本需求為主，開始追求更加理想化的解決方案。在人本方面，其主張為受眾實現最大程度的人文關懷;在社會層面，通用設計關注社會的融合，希望實現產品、設施乃至環境的平等使用;對于環境生態，通用設計致力于通過較少的方案來服務更多樣的人群，降低成本，減少冗余的過度設計，避免資源的浪費。圖2是由著名的品牌設計公司Pentagram（五角設計聯盟）設計的紐約百老匯住宅社區的導視系統，得益于普適性的設計思維，整套導視系統的視覺形式雖簡潔明了，也能滿足不同群體的需求。

（三）通用設計思維賦能

協調普遍性和特殊性，對標準化和模塊化設計進行組合應用是通用設計的重點，它并不是要抹去個性，而是對人群類型和需求進行細分，在此基礎上提取相同的利益點進行標準化設計，再通過識別排斥找尋潛在的個性化行為來制定模塊化的設計。

既可以先滿足能力健全者的普遍需求，通過“加法”設計對原有的方案進行調整;也可以通過用戶畫像頻譜（圖3），將用戶劃分為永久障礙、暫時障礙及情景障礙，率先滿足永久障礙人群的需求，再發掘同樣可以受益的其他人群。圖4是一款專為盲人開發的語音購物軟件“Say shopping”，用戶不需要任何視覺界面也能安全地完成交易。在此基礎上，這家公司開發了另外一款料理助手，用戶同樣可以完全通過語音操作獲得提示，無需在烹飪過程中為操控手機而反復洗手。

四、環境體驗設計的通用化策略

（一）缺陷分析與針對性設計

智能設備以及環境圖形的普及是無法避免的大趨勢，國內的體驗環境缺乏對老年人全方位的差異化考量，具體表現如下：

1.缺少針對性設計：體驗環境缺乏專為老年人的設計優化。如手機中健康碼的“關懷版”僅僅將標準版的字號放大，應用的界面和操作邏輯缺少能夠聯系實際生活經驗的認知錨點以幫助老年人順利在界面中找到點擊區域。超市、公園等環境少有為老年人專門設立的無障礙通道和輔助閱讀。圖5是京東直播的老年版界面，相較于標準版，淺灰色的文字信息被進一步加深，暗文部分也通過提升文字的明度以加大其與背景的對比度，照顧到了對色彩不敏感的高齡用戶。

2.缺乏統一規范與標準：國內還沒有適合老年群體的設計法規，設計的風格、元素、邏輯較為雜亂。蘋果公司的生態以統一和規范著稱，其通用化的系統/軟件元素和排列范式放到任何一套蘋果的設備或應用中都不會感到違和。圖6是MacBook軟件關于開關圖標的幾種備選方案，經過測試發現，常規的復選框（右）在這里不如蘋果統一的開關控件（左）突出和易懂。因為開關控件是蘋果手機系統上的原生控件，用戶更加熟悉，降低了使用成本，能帶來良好的“無腦體驗”——即接觸新事物時不需要經過思考，僅靠習慣就能進行正確操作。面向老年人的設計就應具備安定、穩定和熟悉等安全特質。

日本福岡市的地鐵七隈線將車站墻面或者地面上的指引標識都采用了一致的系統化設計，乘客無論在哪個車站都能快速熟悉環境。關鍵的信息無需仔細辨認，憑借鮮艷的顏色（注意力線索）、地面第一視角的箭頭方向（傳統線索）等就能做出直覺性的解讀。

3.環境中的情感性阻礙：生活環境、風俗習慣和文化背景的變化，以及生理上的衰退都給老年人帶來了一定的挫敗感。因此通用化改進不能局限于生理角度，心理層面也要強調。例如視覺作為人類對于事物直觀的第一感受，利用好由不同顏色所產生的相應色彩情緒，既可以輔助老年人辨識信息，也可以讓他們獲得安定、舒適的心理感受。

根據通用設計原則和老年人的行為特征，環境體驗設計應當具備以下要點：1.易于識別的容錯設計以彌補相應認知能力的下降;2.針對性色彩選擇以匹配環境特點、愉悅用戶心情;3.明確的圖底關系避免產生歧義。

（二）洞察多元化使用情境

除了針對性的改良優化，也可以從多樣性中觀察和學習，理解、關注用戶的多樣化能力來提高設計的包容性。體驗環境中存在的排斥現象是很好的問題切入點，設計師通過與用戶的“共情”找出設計過程中因“偏見”帶來的排斥并將其作為尋找新解決方案的契機。當下個人的功能缺失已經被認為是個體與社會環境互動的結果與反應，而非單純的個人屬性，那么體驗環境的通用化設計也需要改變視角，通過改善人與環境的交互來緩解這種新型的情景化失能。

（三）發掘環境屬性新語義

環境體驗設計是連接人與場所的整體系統，與平面圖形存在著明顯的區別，利用環境圖形的獨特屬性可以為通用化提供新思路。

1.三維化多角度：環境圖形是存在于三維空間的實體，擁有大小尺寸與厚度。法國里昂機場3號航站樓的導視系統（圖7）就巧妙地運用了不同觀察角度產生視錯覺的創意手法。倘若利用得當，在提高信息傳達效率和體量的同時，三維的圖形信息還能起到關懷弱勢群體，方便信息獲取的作用。日本北九州小倉城的Abeyama老人院（圖8）通過大量使用木材等自然材料以及柔和的中性色使環境圖形的風格與整體偏向自然的居住環境相協調，充滿了溫暖的人文氣息。同時在諸如門牌號、電梯標識等字體上利用了厚度屬性，將字符的上半部分增厚突出，形成整體面朝下的趨勢，這樣即使乘坐輪椅或者拄拐的老人也能輕松的閱讀到信息，創造出不費力的適于接近和使用的空間。

2.圖底關系：環境體驗中所包含的各類環境圖形都需要與周圍的背景相映襯，而非獨立的個體，因此設計師在設計時要考慮到不同使用場景下的區別。圖9中耶路撒冷電影城的導視系統將背景裝飾與標識相結合，讓受眾可以快速定位到信息，增加了觀賞的趣味性。位于華盛頓特區賓夕法尼亞大道上的自由論壇新聞博物館里有一塊巨型的展示墻壁，上面繪制了各種食品的墻繪，當有觀眾靠近時會自動生成對應的動態影像圖，為其介紹世界上各地的食物信息和售價。自動化的展示過程中，圖形與圖底完美結合，讓觀眾尤其是部分行動不便的老人可以省略掉交互的步驟。

3.動態屬性：環境圖形常在受眾移動的過程中被觀察與理解，利用好這個特點可以把原本靜止的物體設計成不斷變化的“動態”創意標識，例如長崎縣美術館（圖10）的視覺識別系統就采用了建筑藍圖上隔柵的樣式，在運動狀態下觀測會呈現出類似水面波紋的神秘效果。

大多數老年人會有彎腰駝背，行走不便的問題，他們外出時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下肢以及身體周圍的有限環境內，對于較高、較遠處的信息容易忽略或難以辨識。針對這樣的情況，由原研哉設計的日本公立刈田醫院（圖11）將視覺指示標識嵌入了地板中——在白色油氈里嵌入紅色油氈的字和符號，并采用醒目的大號字體，使醫院的布局更容易被記住，集中在地板上的信息也方便老人在行走時識別。

（四）五感運用的發展設想

視覺是人類獲取信息最主要的方式，因而其他的感覺器官常被忽略。原研哉認為感官應該是積極、主動的，而不僅僅是被動接受。早期的平面設計受限于媒介，大多以視覺的呈現形式為主。環境圖形的出現激發了人類感覺器官的“覺醒”，借由視覺、聽覺、嗅覺和觸覺等感官與內在的情感認知交互影響。年齡的增長會使老年人的各種感官都相應退化，那么適老化的研究也要將其他感覺作為用戶與環境交互的重要環節。銀行的自助存取款機就通過語音提示來輔助圖像信息，有效提高了老年用戶的操作效率。觸覺是當下很好的輔助設計切入點，靈活運用紋理，質感以及凹凸變化既能引導，突出或強調信息，也可以很好地滿足用戶的情感需求。日本建筑師伊東豐雄設計的凝膠門把手（圖12）采用了柔軟的凝膠代替了冷硬的門把手，使其視覺感受更為柔和，在使用時也為用戶帶來溫柔的觸感，保護了老年人力量減弱并脆化的關節，使用過程省心省力。

結語

通用化是漫長的過程，設計師需要在實踐中不斷發現、研究并解決問題，同時完善和擴充現有的通用設計理論。我國的老齡化趨勢明顯，但在設計通用化方面的研究與實踐進程仍較為遲緩，尤其是視覺傳達和傳媒領域。隨著生活場景、使用產品的越發復雜多樣，設計師們更多以核心人群的需求為主，難免會忽略老年人等障礙群體。

環境體驗設計既要充分利用現存技術為老齡用戶進行優化，適應他們的感知和行為模式，也要積極探尋新技術的通用化潛力，利用好不同用戶之間的共性和差異性。本文希望從環境體驗設計這門新學科的特征中找尋設計通用化的不同思路和語境，使生活環境更為人性化，讓老年人群能夠更好地融入到越發開放美好，平等公正的社會中。要實現這個美好愿景除了設計師要具備一定的社會責任感外，學術理論、政府政策以及人民群眾的合力推動與支持同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