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一篇）

緣分是什么？有時相伴一段人生旅程，有時擦肩而過，有時就在那回眸間，有時讓你留戀一生，念念不忘。

我們之間的緣分僅僅限于高中讀書的三年。之后，便成了永遠的遺憾。

前不久，一位高中同學家孩子婚前宴請，我們班十多個同學聚到了一起。席間，大家把酒言歡，回憶過往，好不熱鬧。自然而然的，話題就轉(zhuǎn)到了學生時代。那時候，純真的我們在一起學習、一起玩耍、一起打打鬧鬧，一起經(jīng)歷了那美妙的青春歲月。往事像放電影一樣，一個個故事在我的腦海中呈現(xiàn)。回憶是美好的，也令人傷感。你的名字在一個個故事里頻繁出現(xiàn)，大家說著笑著，不知不覺中我已淚流滿面……

讀高中時，我們分到了一個班。善良的你做了我們班的團支部書記，我被推選為班級的學習委員。因為我是班上唯一一個女學生干部，作為團支部書記的你和班長都很照顧我，讓柔弱的我有了依靠。在班級工作上，你主動承擔更多工作任務(wù)，不讓我操心。在生活上，你像大哥哥一樣細心地關(guān)懷、真誠地鼓舞著我，讓我有勇氣走過那段傷感低迷的青春歲月。

我們的高中學校環(huán)境不好，學生宿舍更差。我們住的是一鋪大土炕，上面鋪的是一層草墊子。冬天，草墊子底下都結(jié)了冰。我本來就瘦弱，身體一直不好，時常鬧病，你對我的照顧就多一些。記得有一次，我腰疼得厲害，連續(xù)兩天不能上課，獨自在宿舍躺著。你偷偷跑出校園給我買藥、買好吃的，在老師的允許下，帶我到縣城看病，你儼然成了我的保護神。

還記得那個夏天嗎？你帶著我們幾個關(guān)系特好的同學去你老家的山區(qū)游玩兒。我們滿懷期待，像沖出籠子的小鳥張開翅膀飛向大自然。盛夏，烈日炎炎，太陽像個大火球。我們冒著高溫酷暑輾轉(zhuǎn)來到你的家鄉(xiāng)：一個偏遠的山村。仿佛來到世外桃源，山林蔥蘢，綠意盎然。如果不是本地人，是很難走出大山的。你熟悉地形，在前面帶路，年輕的我們毫無顧忌地大喊大叫，邊走邊鬧，一會兒蹦蹦跳跳地玩耍，一會兒歡天喜地地采蘑菇。你和幾個男生有意逗我，采到蘑菇偷偷用樹葉蓋起來，或者裝在衣服的袖子里藏起來。你悄悄地把我的蘑菇拿走，裝到你們的袋子里。我本來感覺自己采了好多的蘑菇，可是袋子卻越來越輕。其實你是怕我拎著太重的袋子走山路費勁。你還壞壞地躲到大樹后面藏起來，裝作林間野獸嚇唬我。

我們毫無顧忌地笑著，鬧著，盡情地在山間玩耍著，大山深處留下我們的歡聲笑語。山里的一草一木、一朵小花、一棵樹、一片葉子，甚至樹下生長的蘑菇都見證著我們青春的美好記憶。說笑間，誰都沒留意天氣變化。剛剛還陽光普照，一會兒突然陰云密布、雷聲大作，我們趕緊收拾東西，慌忙往山下跑，還沒跑出多遠，雨點兒就噼里啪啦地追來了。可憐穿著單薄衣衫的我們跑到你家時，已淋成了落湯雞。你很快打來熱水，讓我洗洗，又把我讓到熱炕頭，細心地沏了姜糖水讓我喝下預防感冒。你的細心周到、你的熱心體貼，比那熱乎乎的炕頭都暖心。

從你家回來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你突然約我晚上出去。這是你第一次單獨約我，也是我人生當中的第一次約會。我倆來到學校宿舍后邊少有人經(jīng)過的地方。還記得那晚的月亮不是很亮，遠山如黛，霧蒙蒙的，竟有一點兒神秘的感覺。我天真地問：“什么事，還神秘兮兮地跑這么遠，有話咋不在教室里說？”

你一改往日的爽快，好半天，臉憋得紫紅，笨拙地說：“我有個愿望，想讓你……做我女朋友，可以嗎？”

關(guān)于我們我從來沒往愛情的方面去想，當時就傻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紅著臉說：“你怎么不早說啊，我家已經(jīng)給我訂婚了。”

那一刻，空氣仿佛凝固了，我壓抑得喘不上氣來，只想逃離。

片刻過后，你強顏歡笑，傻傻地說：“沒關(guān)系！我沒有妹妹，你就給我做親妹妹吧！”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爽快地答應了，沉悶的空氣才舒緩了些。這時，查寢的老師拿著手電筒吆喝著往這邊走來了，我們倆像做了錯事的孩子怕被人看見一樣，慌慌張張、氣喘吁吁地往宿舍跑。我學生時代唯一的一次約會就這樣滑稽地結(jié)束了。你表面上依然像以前一樣待我好，只是偶爾發(fā)呆。冰天雪地，學校的大井臺光滑如鏡，我不敢上前，是你定期給我打水;冬天宿舍里的臉盆都結(jié)冰了，是你偷偷地幫我生爐子燒水;我手凍了，你幫我洗衣服，時常給我做飯吃。我被你寵著、慣著，快樂著，幸福著，那個冬天因你而溫暖。

還記得我提前離校嗎？你知道后，就沒見你笑過。離開學校的前一天晚上，你和班長為我安排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歡送會，這是我一生當中最值得驕傲和自豪的事，也是至今都無法忘懷的事。那個場景，現(xiàn)在想想都讓人感動。男生、女生二十多人，自發(fā)地報名出節(jié)目，我漂亮的美女同桌，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深情地唱了一曲《同桌的你》，唱出了多年的同學情;你的一曲《送戰(zhàn)友》，唱哭了好多人。大家相擁著難舍難分，純真的情誼讓我難以面對這份別離的痛。直到深夜，管理宿舍的老師最后通牒，我們才依依不舍地離去。回宿舍后，我又和同宿舍的好姐妹聊了好久，大家都很不舍，對未來都滿懷希望和憧憬。

第二天清晨起來晚了，我匆匆洗臉拿上東西就往汽車站趕，而你早早地就等在我去車站必經(jīng)的路旁。

“我做好飯了，你吃點兒再走吧？”你深情地說（當時你在校外住，自己能做飯吃）。

“來不及了，走吧，不然趕不上汽車了。”我說。

“哪怕你就看上一眼，吃上一口呢！”

“真的不趕趟了。”說完，我轉(zhuǎn)身就走。你一臉失望，默默無語，一直把我送到車站。

此一別，我們各奔東西，不知何時能再見，當時我真想撲到你的懷里，深情相擁。可惜，眾目睽睽之下，我們還是理性地握手告別。上車后，我已是淚流滿面，你在車窗外勸我別哭，鼓勵我好好的，經(jīng)常哭會把眼睛哭壞的。這么多年，因為生活的艱辛，事事的不如意，用同學的話說，我仿佛《紅樓夢》中的林黛玉，柔柔弱弱，郁郁寡歡，暗地里常以淚洗面。那次提前離校，也是情非得已。你特別心疼我，從車窗遞進一方手帕，說以后記得不要哭，還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傻笑。那種比哭還難看的笑，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

而后得知，為了能給我做頓熱飯吃，天還沒亮你就起床跑出去買菜。回來生爐子做飯，還煞費苦心地做了四個菜。可是，我連看都沒看一眼就走了，多讓你心寒啊。我也萬萬沒有想到，那一次的分開，我們轉(zhuǎn)身即是訣別。

離校后我便參加了工作，然后結(jié)婚生子，忙于生計。由于當時通訊不發(fā)達，和同學們大都失去了聯(lián)系。幾年前，不知道你怎么找到了我的電話，我們都很興奮，連續(xù)打了幾次電話，聊了好多。你得知我在縣城買了樓，孩子也上了重點高中，生活條件日益好轉(zhuǎn)，最擔憂的我的身體已經(jīng)好多了，你非常高興，還說有機會要來看我。你說你也結(jié)婚了，有個女兒，自己靠做小買賣維持生活，日子也算過得去。你說了好多好多，卻一個字都沒提及你自己的病。一次意外，我的手機丟了，我們再次失去了聯(lián)系。誰知道世事難料，人生無常，你給我打過電話后，不到一年就因肝腹水病故了。

我是一年后才得知你離世的消息的，仿佛晴天霹靂，無語淚凄迷。心疼你，懷著傷痛離開;感恩你，曾給予我的關(guān)懷和照顧。我肝腸寸斷，沒有看你最后一眼，沒能送你最后一程。我怨，你病得那么重，卻沒給我透露一個字就匆匆離去，永遠地走出了我的世界，讓我失去了一個永遠微笑的你。假如你在校園里約我時，能勇敢的爭取一下;假如在車站分別時，你能不顧一切地擁抱我、懇求我，或許我們的人生會改寫。然而，這一切，都已成為過眼云煙，你注定是我一生當中永遠的痛。

“愿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喜歡這樣的詩句，喜歡這樣的深情。如果可以，我們是否還能重新來過？

母 親

窗臺上的兩盆花格外鮮艷，一年四季花開不敗。當我閑下來欣賞它們的時候，母親的音容笑貌便浮現(xiàn)在眼前，仿佛她未曾離去。

母親在世時，房前屋后栽種了各種花。每到夏花絢爛時，滿院飄香。母親則像蜜蜂一樣，辛勤地在花叢中忙碌，把色彩斑斕的春天搬到小院。當孩子們魚一樣一尾尾地游回故鄉(xiāng)，那滿院的春色，便帶給我們無盡的美好和歡喜。

母親是個苦命的人，她生在遼北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七歲就沒了父親。她小學沒念幾天，一輩子不識字成了母親一生的遺憾。十四歲時，她便挑起一家三口人的生活重擔。挑水、打柴、喂豬，和壯勞力一樣在土地上耕種勞作。別看年齡小，母親骨子里卻有種不服輸?shù)膭蓬^，她硬是和整勞動力一樣干活掙工分。鋤地、拉糞等重體力活兒一天干下來，累得她渾身疼得無法入睡，徹夜難眠，卻從不叫一聲苦。

婚后，母親以為生活會有所改變。可是，困難時期，農(nóng)村貧病交加的生活又能靠什么來改變呢？母親只有咬緊牙關(guān)賣力地干活兒。為此，她年年被評為“三八紅旗手”，那印著“三八紅旗手”鮮紅大字的純白色棉線大背心記載著母親的辛勞和汗水。母親穿上它，英姿颯爽，她是我們幾個孩子一生的榜樣和驕傲。

母親一輩子生下我們姐弟五個。在食不果腹的年代，吃糠咽菜，度日如年。她想盡辦法讓我們都能吃上一口飽飯，喝上一碗稀粥。記憶最深的是，一到春天，母親便會擼榆樹錢給我們蒸饃饃吃。榆樹錢兒，甜絲絲、滑溜溜的，是春天里最美的期待。為了能擼到更多的榆樹錢兒，母親要起大早，翻山越嶺去尋找茂盛的榆樹。她一個胳膊挎筐，一只手拄根棍子，以防摔倒。可是，山路崎嶇，危險在所難免。有一次，我們幾個孩子肚子餓得咕咕叫，還不見母親回來。大姐左手牽著我，右手抱著小弟，到附近的山溝去尋找，邊走邊喊：“媽，媽媽……”剛會說話的小弟也跟著咿咿呀呀地喊，邊喊邊哭。摔倒在山梁下的母親，迷迷糊糊中聽到孩子們的喊聲和哭聲，咬牙支撐著爬起來。原來，母親為了夠到樹梢上誘人的榆樹錢兒，一不小心踩空了，摔下山梁昏了過去。她的手掌和胳膊上的皮都被磨破了，腳也扭傷了，走路都很困難，堅強的她卻沒舍得耽誤一天的出工。

后來，母親在自家院門前種了幾棵槐樹，成了我們一家人填飽肚子的指望，面黃肌瘦的幾個孩子靠著槐花和糠面菜團子熬過生活困難期。

母親用一生的奮斗努力把艱辛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每年的端午節(jié)，她都變著花樣地給我們炸爐箅子、小麻花以及各種小動物形狀的食物，我們邊品嘗美食邊享受著母親帶給我們的溫暖和感動。母親在我們幼小的心靈里播下苦中作樂的種子，激勵我們在未來的人生之路上自強不息。

樂善好施是母親一生的行為準則，也是她遵循的人生信條。即使自己僅有一碗粥，也愿意分給別人半碗。左鄰右舍，街坊鄰居，好多人都接受過母親的幫助。一把蔬菜、一碗豬血、幾個黏豆包、剛出鍋的韭菜合子、或者孩子們剛從外地買來的新鮮水果，她都要送給鄉(xiāng)鄰品嘗，寧可自己不吃。

因為工作的原因，我搬到距離老家四十多公里的小城調(diào)兵山居住。工作之余還要照顧上高中的孩子，忙忙碌碌中我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每一次回去，都看到母親站在窗前，邊打理花草邊望向窗外。那是一條通向遠方的路，期盼順著她的目光飄出好遠好遠。她似乎將思念和寄托都播種在滿院的花草中，時常對著花草自言自語，將心事兒說給花草聽。每看到這樣的場景，我都忍不住淚落，母親一直把她的孤獨和落寞隱藏起來，不讓子女惦記。

前幾年母親得了重病。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仍然不忘伺弄她的花花草草。看著母親一天天離我們遠去而無能為力，我特別痛心。龍應臺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二○一七年六月四日，母親終究還是離開了我們。她苦難的一生，就像那株搖曳在風中的紫丁香，勇敢堅強，苦澀著自己，芬芳著他人。

母親走后，她伺弄的那些花花草草因無人打理，陸續(xù)湮沒在風塵里。我搶救性地將兩盆花帶回家精心伺弄，每每思念母親時，就到窗前澆澆花，松松土，撣去它身上的塵土，就像當年母親用養(yǎng)花寄托對兒女的思念一樣。

我守著窗前的花，就像看到了母親的笑容。

柴寶俠：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鐵嶺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調(diào)兵山市文化藝術(shù)聯(lián)合會副主席、作家協(xié)會主席，中國散文詩學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首屆自然資源作家研修班學員。作品發(fā)表于《遼寧日報》等報刊。2020年獲遼寧省第十屆傳記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