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聽說有人把孩子生下來后又不想要了,就把孩子當作小貓小狗一般放在紙箱子里,扔在馬路邊,等待有緣人撿去。在我調皮不聽話的時候,我奶奶就會很生氣地說:“早知道你這么不聽話,真該當初把你放在紙箱子里丟掉!”每當此時,我便靠在母親懷里看著奶奶笑,心想:我媽這么疼我,才不會把我丟掉呢!或者我拉著父親的手,望著他,搖一搖他的胳膊,一直搖到父親對我說:“寶寶不怕,爸爸不丟!”父親的寵愛一直溫暖著我,令我打小就深切地感受到了深厚的父愛。
讀小學時,我們家住在離學校較遠的地方。由于附近鄰居家的孩子沒有和我同班的,于是每天上學和放學的時候我和同學走一段路后,還會有五百米左右的路程需要我單獨走。五百米的路程對年幼的我來說孤獨而漫長。在這段路上,我會想象在電視里看到過的各類妖魔鬼怪,會把《聊齋》故事里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搬在這條路上。
一天傍晚,我和同學分開不過一百米,就聽見遠處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我緊張而又好奇地四下找尋,哪里都不見有嬰兒。我繼續往前走,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大,最后發現是從我前面幾米遠的一個紙箱子里發出的聲音。我迅速想到了小時候大人們說過的丟孩子的事,紙箱子里一定是大人不要的孩子。我這樣想著,腿開始打顫,全身發抖。看著眼前的紙箱子,我渾身出汗,喊也不敢,哭也不敢,感覺紙箱子周圍都是牛鬼蛇神。我的汗“噌噌”地往外淌,四肢卻出奇的冷。萬分驚恐中,一雙溫暖的大手拉住了我。我一看是爸爸,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救命稻草”。爸爸問我為什么不回家?我眼淚汪汪地看著爸爸,說不出話來,只是用眼神示意爸爸看看眼前的紙箱子。
爸爸拉著我的手繞開紙箱子往前走,我這才慢慢地緩過神來。爸爸的溫暖迅速傳遞給我,他問我:“有那么可怕嗎?”我忍不住地大聲哭起來。爸爸緊緊地摟著我,用他的手不停地輕輕拍著我的肩膀,說:“孩子,不怕!有爸爸在,什么都不怕!”我們到家后,爸爸領上鄰居們去看那個孩子,把那個孩子抱到了派出所。那天晚上我告訴媽媽,爸爸最好了!今天如果沒有爸爸,我真的是嚇壞了!媽媽告訴我:“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所以爸爸最愛你了!”
之后,只要我遇到困難和害怕的事,我都會想起爸爸那天拍我肩膀的情景,耳畔回響起那句話:“有爸爸在,什么都不怕!”
我出生在上世紀的七十年代末,我們一共兄妹五人。父親身為煤礦工人,他雖沒讓我們錦衣玉食,卻也使我們衣食無憂。長大以后我時常想再回到童年時光,回到小時候。那時候,父親給我五毛錢就能買到一大包大白兔奶糖,一毛錢就能買到一個油絲餅。打牙祭的那幾樣食品,我至今都很喜歡吃。
到了我上小學的時候,大哥已經上了高中。為了節省書本費用,母親會買一沓大白紙,然后裝訂成本子。最讓我喜歡的是父親親手寫下的封皮:語文課堂練習本、數學家庭作業本……再在下方的四分之一處寫上我的姓名與班級。
父親寫字時認真的樣子我最喜歡了。受父親影響,從小我就喜歡寫字,也喜歡把字寫得漂漂亮亮,再配上圖畫。父親有時候到下班的時間還沒回家,我就會自己到礦里去找。好幾次,我看見父親手里握著幾支彩色的粉筆,在黑板上揮舞著。我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看著,我喜歡看父親寫黑板報,幻想著什么時候我也能像父親那樣寫出漂亮的黑板報。對文字的愛好開始在我心里播種、發芽。長大后我在報社當了編輯,我像父親書寫、編排黑板報那樣編出了報紙。
我在煤礦上的小學,那時候礦區的生活水平低,街上只能買到簡單的生活用品,要想買件衣服就要跑到鎮上去。但是街上有一家不起眼的書店,給我留下了美好的記憶。
第一次走進那家書店,里面的圖書就深深地吸引了我。書架上好幾本作文書都太喜歡了!我一口氣跑回家,拉著父母就讓他們陪我去買書。母親不明白學校里發的書本還沒有讀完,怎么還要再去買書。他們終究是經不住我的再三央求,只好領著我進了書店。我挑了一本最厚的作文書,父親給我付了八角二分錢,我懷抱作文書滿心歡喜地回家了。從那以后,我經常光顧那家書店,每每看到心儀的圖書就十分想買。
待我上了初中后,父親辦理了提前退休手續做起了生意,我們家里的生活大有改觀。九十年代末,父親送我到大同上學,我欣喜地背上行囊離開家。中專一年級作文課上,我的文章篇篇都是班里的范文。參加工作后,我在父親的鼓勵下一直沒有放棄讀書。讀書為我撥開了生活中一層一層的迷霧,讓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很平穩。是父親的言傳身教讓我遇見了更好的自己!
父親是一名普通的煤礦工人,他最了解煤礦工人的疾苦。我參加工作后父親曾鄭重其事地告訴我:“要好好工作,好好服務礦山,為煤礦奉獻光和熱!”正是因為有了父親的諄諄教誨,我才會在煤礦兢兢業業工作,從來不敢懈怠。
一次,一位同事為感謝我連夜加班協助她的工作,特意邀請我吃了一頓早餐。回家后,我將此事告訴了父親。那份被別人認可的感覺令我開心。然而,我的話還沒說完,父親就十分生氣地說:“工作是掙工資的,加班加點是應該的,以后不能再接受這樣的邀請,都是分內事。年輕人就是要在工作中多付出,出成績,多貢獻,這才是你的價值。”
二○○五年,我從事了社區主任兼黨支部書記的工作,俗話說:小社區大社會。社區雖小,可社區的事情真不少,在父親的教導下,我遇事首先是以服務好居民為目的,以居民滿意為出發點,漸漸地贏得了居民的贊譽。那時候,我常常穿梭在小區里,不是帶著職工們干活就是查隱患、查衛生,還經常與居民拉家常,了解居民的生活情況,對存在的問題到相關部門去協調解決。我的工作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好多居民都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常常有叔叔阿姨見了我父親說:“要是我也有你這么一個女兒多好!”
后來我換了崗位,做退休管理,工作更加瑣碎繁雜。有時候,我會累得走路都感覺力氣不夠。但父親的話始終記在我心里:“老同志們不容易!你是礦工的女兒,你要好好為大家服務。”父親的教導一直警醒著我,無論多辛苦,我從沒喊過累、叫過苦。功夫不負有心人,付出總有收獲,這些年,我曾獲得過“優秀共產黨員”“感動汾西十佳青年”“勞動模范”“巾幗崗位標兵”等榮譽稱號。無論獲得哪項榮譽,父親都十分開心,他不斷地鼓勵我繼續努力,要一如既往地愛崗敬業。每次看到父親開心的樣子,我也十分開心。
父親曾在富家灘煤礦工作,井田枯竭后他被調到了另一個煤礦,很多老同事都失聯了。因為我的工作,好多老人都愛跟我聊幾句。有幾個老人曾是父親的老同事,他們是跟我聊天的時候得知的,之后非常開心。其中有兩個大爺和父親年輕時有著深厚的友誼,他們已經有五十年沒見面了!等到他們與我父親再次見面時,年邁的他們激動得相擁而泣。
有時候,父親很開心地看著我,好像我依然還沒長大。而我,也像小時候那樣開心地看著父親,似乎一直都在期待著父親能像我兒時那樣隨時掏出兩塊大白兔奶糖哄哄我。
二○一七年父親患重病,剛開始住院父親還很樂觀,希望能早點兒康復出院。后來,隨著出入院頻次的增加,父親的心情變得很糟糕。有時候我陪著父親打點滴,會給他講《瓦爾登湖》。我想用讀書講故事的方式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幫助他暫時地忘卻病痛。有時候,我講著講著,父親就睡著了。望著父親蒼老而消瘦的身體,想象著我們不久后的訣別,我不禁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如今,父親離世已整整一年,他的離世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
白樹萍:1977年5月生,女,山西平遙人。現為山西省女作家協會會員,介休市作協副主席,供職于山西焦煤汾西礦業職工服務中心,曾在汾西礦業報社任記者、編輯,在《學習強國》《中國煤炭報》《中國礦業報》《山西焦煤報》《社區》《綿山文藝》等媒體發表散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