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紅的秋柿子

龔曉丹

歲月清淺，青春在時光里無聲流逝。許許多多的故事鋪滿了我的教育生涯，但大多都已隨時間消逝而漸漸淡忘，卻總有一些事，仍歷歷在目。每到深秋，看到滿街紅紅的秋柿子時，我的腦海便浮現出關于軒軒的往事。

那年，一年級新生報名時，一個叫軒軒的小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圓圓的臉蛋，長得虎頭虎腦，十分可愛，但是目光呆滯，嘴角流著口水，一個人低頭擺弄著手指，嘴里嘀嘀咕咕，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語，時不時還發出一陣呵呵的笑聲。

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直覺告訴我這個孩子可能有智力問題。果不其然，我嘗試與他進行簡單的交流，他根本不予理睬，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甚至還發出尖叫。通過和家長的交流，原來軒軒智力低下，媽媽在他一歲時離家出走，他一直和爸爸、奶奶相依為命。

開學第一天，由于軒軒不時的怪叫，讓本就不懂得規則的一年級孩子更加肆無忌憚，教室里一團糟。我只能耐著性子不斷地示意軒軒保持安靜，嘗試撫摸他的頭讓他鎮定，但都收效甚微。這還沒完，帶孩子們熟悉校園時，我發現軒軒不見了。這可怎么辦？急得我直跺腳，只能委托輔導員帶班，我一邊通知家長，一邊找軒軒。偌大一座學校，我跑得氣喘吁吁，最后好不容易才在校園一角找到他。趕來的軒軒奶奶一邊向我道歉，一邊生氣地責打軒軒，看著他可憐的小眼神，我有些心疼。我拉著軒軒的手，溫和地說：“軒軒，你現在是小學生了，不能亂跑，要聽老師的話。”軒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可是，接下來的幾天，軒軒根本不安分，課堂上不斷發出聲響，孩子們的注意力都分散到了他身上，上課的老師們氣惱而又無計可施。不僅如此，常常上課沒多久，他便溜出教室。老師們誰也不敢大意，萬一出門受傷了怎么辦？無奈之下，只能一位教師上課，另一位教師在教室門口不斷巡邏。

幾周下來，我筋疲力盡，常常愁得整夜睡不著。這樣下去，這個班還怎么正常教學？我甚至暗暗埋怨，這樣的孩子為什么就不送到特殊兒童學校呢？可是，每次和家長交流后，他爸爸便要動手打他，我只好趕緊上前制止。

我不斷查閱關于軒軒這種智力障礙兒童的教育方法。偶然的機會，我看了印度電影《地球上的星星》，電影中尼克老師對伊桑的悉心呵護，讓我深受感動。電影中的話也讓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每一個孩子都是散落在地球上的星星，他們有著自己獨一無二的光芒。”我想，盡管不是每顆星星都十分閃亮，但是對于浩瀚的銀河，他們都是同等重要的。

于是，我總是盡量多給軒軒呵護和鼓勵。每次集合排隊，我都會緊緊地牽著軒軒的小手，讓他跟在我身旁;軒軒喜歡吃西紅柿炒雞蛋，午餐時我會特意給他多打一些;軒軒說話含混不清，我會慢慢地用口型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表達;對軒軒的每一次犯錯，我都會耐心地教育，每一點進步，我都會及時向他豎起大拇指……

軒軒進步了。盡管學習上他只能認少量簡單的字，但他課堂上安靜了許多，很少逃跑，也很少再拿別人的東西。軒軒爸爸說，軒軒每天回家樂呵呵的，說喜歡上學，喜歡“冬”（龔）老師。是呀，只要他健康快樂地成長，就是我們最大的欣慰。

然而，一個深秋的早晨，我剛到辦公室，小干部便急匆匆跑來向我報告，軒軒打人了。原因是，軒軒一大早手里捧著一個柿子，調皮的小勇和他開玩笑，拿過柿子假裝要吃的樣子，誰知軒軒瞬間暴怒，撲向小勇去奪柿子，爭奪中柿子滾落到地上摔破了，還沾滿了灰塵。軒軒發狂地踩碎柿子，拳頭狠狠打向小勇，嘴里還發出哭喊聲。我趕緊來到教室，檢查小勇并無大礙，便告訴小勇不能招惹他，然后又安慰軒軒，事情才算了結。

下午放學時，軒軒爸爸告訴我，軒軒最愛吃柿子，昨天他在街上買了幾斤柿子，軒軒昨晚在家一直說，要把最大的柿子留給“冬”老師。我的心里不禁一顫，瞬間升起一股暖意，原來孩子的世界如此單純，一個似乎微不足道的柿子，卻是軒軒表達愛的方式！

畢業聯歡會上，軒軒哭得特別傷心，不斷重復著“我舍不得你們……”我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又是一個層林盡染的繽紛季節，街邊的水果攤上擺滿了紅艷艷的秋柿子。一個深秋的下午，我特意買了幾斤柿子去看望軒軒。他家住在小巷的盡頭，此時的軒軒正在幫奶奶清理垃圾，盡管軒軒已經比我高很多，但看到我，他仍然高興得像個孩子，高聲歡呼著：“冬老師，冬老師。”離開時，走了許久，我回過頭去，軒軒還站在那里，夕陽的余暉拉長了他孤獨的身影，淚水漸漸模糊了我的雙眼。軒軒，惟愿在你前行的路上，下雨有傘，天黑有燈，所遇之人皆是良善。

本欄責任編輯 王思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