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康 蘇京春
2021年7月30日,針對當前仍然復雜嚴峻的經濟形勢,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了“完善宏觀調控跨周期設計和調節”的新政策思路。當下,“逆周期”相機抉擇宏觀調控方式已無法適應我國新的發展條件,而從“逆周期”到“跨周期”,絕非僅僅是周期性宏觀調控的轉型,而是積極跳出周期思維的轉變,基于我國經濟社會運行的實踐,使設計與調節落實于我國國民經濟高質量發展階段的宏觀治理之中。
“逆周期”調控方式已不能適應我國當下階段新的發展條件
自1992年以來,我國一直明確地采用“逆周期”相機抉擇宏觀調控方式。1992—1997年期間,采用“雙緊”的財政貨幣政策,達成了防止經濟過熱、抑制通貨膨脹、保持較低物價漲幅、確保國際收支平衡的目標;進入1998年后,由于亞洲金融危機的暴發,我國按照“逆周期”思路實行了積極的財政政策,輔以適當的貨幣政策。在隨后的年份中,我國一方面堅持積極的財政政策,另一方面也通過適度增加貨幣供應的方式開始啟用穩健的貨幣政策,一直到2003年均采用“一松一穩”協調配合,主要服務于擴大內需目標。2004年起,我國宏觀調控政策轉為穩健的財政貨幣政策,“雙穩”協調配合持續至2007年,服務于保增長、防通脹的目標。隨著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暴發,我國宏觀調控政策轉為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以“雙松”協調配合了兩年,完成了保增長的目標。從2010年到2019年,我國宏觀調控政策再次回歸到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一松一穩”協調配合調控,在穩中求進的工作總基調下,服務于穩增長、調結構、穩物價和供給側改革等目標。2018年,中美貿易戰暴發后提出“六穩”、2019年新冠疫情暴發后又輔以“六保”的目標。總體觀之,自1992年以來,“逆周期”相機抉擇宏觀調控實踐軌跡邏輯為:雙緊,一松一穩,雙穩,雙松,一松一穩。
傳統宏觀調控的目標主要集中于保增長、穩增長、防通脹。而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得以實現的最為重要的有利條件,恰在于大環境保持著相對確定性。2018年后,中美貿易戰、全球新冠疫情暴發,我國宏觀經濟層面面對嚴峻考驗,經濟高速增長的一些有利條件為我國“逆周期”相機抉擇宏觀調控,提供了較大可能性與空間。
然而,時至今日,整體形勢呈現“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特點,我國宏觀經濟發展的諸多確定性條件幾乎“一去不復返”,即大環境在較長時間段內都將處于不穩定之中,具有相當高的不確定性。從發展階段上來看,我國已步入中等收入階段,正走向高收入階段過渡的關口,應當認識到:國民經濟結構性過剩(而非短缺)已是新常態的要素之一,中等收入群體尚在形成期,特殊的“焦慮感”問題和增長中的貧富差距問題不容小視,經濟增長新動能仍在蓄力期,發展中地域、產業、行業等結構性問題還相當嚴峻。在宏觀經濟增長速度的要求已轉為對高質量的追求下,國內發展條件發生很多變化,更多趨于不確定性。與此同時,外向型經濟隨著全球化逆轉,一些外部勢力的去全球化與去中國化,全球經濟和主要經濟體的宏觀經濟可能陷入長期低靡,而決策層適時啟動的從“出口導向的大進大出戰略”轉為“內循環為主體的雙循環戰略”,敦促我國宏觀經濟運行機制和發展格局進行深刻轉變。于是,縱觀全局,傳統的“逆周期”相機抉擇宏觀調控方式,已然不能充分適應我國當下新階段的發展條件,而“跨周期”宏觀調控方式將成為擴展的宏觀調控與治理下新的表述。
“跨周期”宏觀調控將覆蓋多個“逆周期”過程,以優化結構支持發展后勁
從主流經濟學原理的闡釋看,政府宏觀調控是以社會總需求管理為主干預經濟運行的一種方式,逆周期調節是其基本特征。由于存在邊際消費傾向遞減規律,需求總是不足的,而政府調控將通過對需求總量逆向調節來彌補有效需求不足,從而在“熨平周期波動”的取向下推動社會實現宏觀經濟供需平衡。這種宏觀調控方式發揮作用的主要時序特點,在于維持宏觀經濟的短中期平衡,通過逆周期手段連接,成為長期宏觀經濟發展狀態的較低幅波動。
所謂逆周期的思路簡明清晰:在經濟低迷之時采取積極、寬松的措施進行刺激,而在經濟過熱之時采取消極、緊縮的措施實行降溫,以此來實現降低宏觀經濟波動幅度、推動經濟社會平穩發展的目標。“逆周期”相機抉擇的宏觀調控方式在短中期均衡中取得其效果后,推進到“跨周期”宏觀調控思維,要進行“瞻前顧后”式的長期考慮,能夠覆蓋兩個和兩個以上周期的“擴展版”,以求更具預見性和連續性地優化宏觀調控與治理。特別是2020年后,隨著新冠疫情的全球暴發,以及疫情很難在短中期內得到完全抑制的緊迫局勢,市場不但存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而且更多存在著信息突變且不能及時傳導的情況。那么此時,若還是按照傳統宏觀調控的逆周期思維方式來做調控,便會形成較明顯的局限性。因為逆周期調控適應于相對確定性的環境,一旦進入不確定性很大的環境,政府的逆周期政策自身就帶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需要把調控的眼界擴展到長期的跨周期的更縱深狀態,從而更好把握短中期不甚清楚而長期看卻可能窺其端倪的確定性因素,做好未雨綢繆的工作。
同時,短中期“逆周期”調控,基本是處理“快變量”型總量狀態的需求管理,而在“跨周期”概念下,需要把調控與治理的注意力和發力點,更多放到長期的、“慢變量”型的結構狀態的供給管理之上,以結構的優化支持整個發展過程更有“后勁”,更具有可持續性。
總之,“跨周期”宏觀調控的實質是擴展“逆周期”相機抉擇的眼界而覆蓋多個“逆周期”過程,在宏觀調控中直面不確定性的存在而以長期視野下的確定性對其加以對沖,并以針對“慢變量”的結構優化努力,增強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后勁兒。
“跨周期”宏觀調控設計和調節是優化國民經濟宏觀治理的“升級版”
“跨周期”宏觀調控的思路和設計要領是置于國民經濟宏觀運行長期視野下的整體布局,內在邏輯是更好地結合若干個短中期的需求管理過程于一個長期的結構優化過程中,在傳統調控基礎上打造更高水平宏觀調控與治理的“升級版”。因而,在表述上,從原來的“管理”、“調控”升格為“治理”,具體從以下三方面考慮:
第一,短期問題要納入長期觀察。就短期看,容易只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不利于解決根本問題,長期可能還要出問題,而“跨周期”調控絕非忽視短期問題,而恰恰是要從根本上解決短期問題,視野要更為開闊,以是否利于長期高質量發展“著眼”,來判定短期宏觀經濟調控的“著手”。
第二,總量問題的分析和把握要緊密結合結構問題。雖然社會有效需求的短期宏觀調控屬于總量問題層面,但是,這一總量問題的“治標”表象下關聯著深層矛盾與關鍵性“治本”的實質性結構性問題。“跨周期”宏觀調控絕非可以忽視總量問題,恰是要一方面“透過現象看本質”、另一方面扭住“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一“活的靈魂”,將總量問題背后的結構性問題找出來、分析透、解決好,切實為經濟長期穩定高質量發展緩解制約、疏通經絡、內外兼修,消除堵點,培養元氣。
第三,相機抉擇要更為注重從預期引導入手。傳統宏觀調控的著手點是“見事快”、“逆周期”根據現實景氣判斷在事后作出更關注短中期效果的調控動作;而“跨周期”宏觀調控的著手點是以前瞻預測引出“先手棋”、“穩預期”,是在事前作出的更關注長期效果的調控動作,并且未來以中長期預期引導的過程實現,這也是對于短期宏觀經濟而言更具“包容性”的調控動作。
“跨周期”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需與相關政策互為基礎、互為依托、互促發展。具體可從三方面考慮:
第一,經濟指標是經濟發展結果,“跨周期”宏觀調控應避免本末倒置。國民經濟核算視角下的消費、投資和進出口等經濟指標,究其本質,是經濟增長的結果,而非其真正的動能來源,長期發展的動力機制要“把激勵搞對”而真正釋放生產力。
第二,“跨周期”宏觀調控是應對長期不確定性的預期思維。宏觀經濟學理論所強調的經濟周期,本質上是利用事后歸因方法所作出的一種抽象總結,在這種理論框架下引入確定性思維之后,是在對其沿著規律性軌道前行的一種揭示各項調控中宏觀政策的可能軌跡,是基于確定性判斷而對于撲朔迷離的非確定性的消解。與傳統農業、工業社會相比,我們已然處于人類變化速度越來越快、內生不確定性越來越大的信息社會,需要擴展“逆周期”相機抉擇這一理論框架,掌握好“跨周期”全景縱深。
第三,“跨周期”宏觀調控是從經濟運行的不確定性入手,為宏觀經濟運行注入確定性,從根本上改善行為預期。穩預期、引導預期將成為今后宏觀政策組合的最重要功能,并依托于解決結構性的問題來支持可持續發展,以長期著眼點支撐短期落腳點,以事前行為預期的有效引導結合事后歸因基礎上的相機抉擇,以中短期和長期的宏觀調控政策組合助推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下的高質量發展,在國內國際復雜嚴峻的經濟形勢中形成“為我所調,動態施控”的更多確定性。
(編輯 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