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式親情里安居，教授回國贈房養老

秋風起

辛苦養大的子女高飛，陜西一對老夫妻便去國外養老，誰知種種現實問題讓愿望落了空。回國后，他們做了一件事，生活再次活色生香——

離美回國：異鄉尋不到歸屬與心安

2017年9月，隨著回國的飛機落地，林敬才的眼睛濕潤了。打了輛出租車回家，司機師傅隨意招呼的家鄉話，讓他和老伴靜芝全身放松下來。

小區附近的小路上，陣陣香味撲鼻而來。林敬才和老伴對視一眼，默契地下車把箱子放到一邊，一人來了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泡饃。一口熱湯喝下去，他感覺渾身的毛孔都支棱開了，無比舒展。很快，倆人都吃了個底朝天，看著對方笑了。

就在剛剛，他們結束了不到四個月的美國之旅，那個心情，可謂歸心似箭。林敬才，現年68歲，陜西省西安市人。退休前，林敬才和靜芝都是大學老師，育有兩兒一女，全都985畢業。大兒子和小兒子留在了美國，女兒定居加拿大。三個孩子是他們的驕傲，只是這幾年孩子們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與其盼孩子回家，不如主動去找他們。一場熱烈的線上家庭會議后，林敬才夫婦飛到了洛杉磯。他想當然地以為，老兩口有知識有文化，在美國生活肯定沒問題。不料，第二天，就鬧了笑話。

兒子下班后帶林敬才散步，遇到一個男鄰居。男鄰居友好地跟他們聊天，林敬才聽出來他是在問身份，后來他說了一句什么沒聽懂，但看他一臉笑意，林敬才當成了美式幽默，就來了一句：“very good。”男鄰居臉色大變，兒子趕緊道歉，并把林敬才拽到一邊說：“爸，人家說他爸剛去世，很羨慕你，你怎么能回答很好呢？”林敬才這才恍然大悟。

兒子兒媳要上班，孫子要上學，林敬才和靜芝留守在家。兒子特別交代，家里有洗碗機、洗地機，不需要他們做家務，更不用管家里其他人的事。

小孫子吉姆5歲了，調皮可愛。林敬才和靜芝喜歡幫他系個鞋帶，取個書包，兒子兒媳卻嚴厲制止，說不能培養壞習慣。林敬才強忍著沒去管，靜芝有點沮喪地說：“我咋感覺我在這里很多余啊。”

7月的周末，大兒子請了年假，開車帶林敬才和靜芝去往二兒子家，小女兒也從加拿大回來。這本是林敬才最期待的時刻，想著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喝茶，好不熱鬧。可當團圓飯變成了冷冰冰的西餐，這場聚會注定充滿遺憾。

林敬才和老伴分享著家鄉趣事，兒女們卻聊著各自的工作，中文夾雜聽不懂的英文，林敬才和老伴兒根本插不進去話。二兒子家很小，兒子兒媳把床讓出來給他們睡，夫妻倆睡地板。林敬才和靜芝既感動又慚愧，甚至懷疑這場聚會讓孩子們付出太多。

團聚之后，他們又回到大兒子家。擔心迷路，他們不敢出門。在家除了刷手機，只剩下無聊的等待。最無法扛過去的難關，還是水土不服。自從到了美國，林敬才和靜芝的身體先后出現癥狀，靜芝皮膚瘙癢，牙疼，林敬才是喉嚨發炎，便秘嚴重。看了醫生，也吃了藥，卻無濟于事。其間，靜芝還因為暈倒去看了急診，花了大兒子接近5000美元。

高昂的醫療花銷，一知半解的美國話，無聊的生活，讓林敬才和老伴度日如年，越發懷念熱氣騰騰的西安。把帶去的最后一瓶牛肉醬吃完，林敬才和老伴逃回了西安。說來奇怪，回到自己家以后，林敬才和老伴牙慢慢不疼了，皮膚不癢了，便秘好了，身上也有勁了。這次美國之旅，讓林敬才和靜芝意識到，國外的月亮不比國內的圓，不管在哪里，都得自己吃得進去，住得習慣，活得有精氣神。

得知林敬才回來了，侄兒小明時不時過來，送來三原老黃家的千層餅、回民街的黃桂柿子餅等，都是靜芝愛吃的。林敬才感慨，這孩子沒白疼。

小明是林敬才弟弟家的孩子，小時候長得虎頭虎腦，一家人都很喜歡他。逢年過節，靜芝也會連帶著給他買新衣服。小明沒考上大學，一直在打工。

說來慚愧，林敬才父母離世那幾年都是在老家的弟妹照顧的。林敬才的弟弟和弟媳不會教孩子大道理，但他們的質樸善良都被小明學到了。小明前些年在南方打工，跟一個叫娟子的姑娘成了家。小明的父母相繼過世后，小明就在西安租了房子。小明做外賣員，娟子在美容店上班，時間靈活，可以接送上幼兒園的女兒甜甜。

老有所依：貼心侄子雪中送炭

2019年春節，林敬才在門口貼對聯，一時沒站穩，從梯子上摔了下來，手機也從褲兜里甩了出去。他疼得冷汗直冒，使勁伸出胳膊，掙扎著試圖去拿手機，卻怎么也夠不著。

靜芝在廚房里忙活，他想大聲呼救，可越急越是發不出來聲音，從未有過的絕望鋪天蓋地而來。好在靜芝見他半天沒回屋，出來找他。一見他摔了，她手忙腳亂地給小明打電話。

小明不到10分鐘就到了。他叫車把林敬才送到醫院，掛號，找醫生，墊付醫藥費，還細心地請了護工，買了臉盆、毛巾、牙刷牙膏等生活用品。

經檢查，林敬才尾骨骨折脫位，需要住院靜養。林敬才問醫生：“我不會站不起來了吧？”醫生笑道：“你兒子把你照顧得這么好，怎么會呢！”林敬才趕緊糾正他，說：“是侄兒，侄兒。”

那段時間，小明一天要來三趟，晚上就在醫院陪護。林敬才臥床不起，小明就幫著翻身擦背，端屎端尿。有一次林敬才排便困難，臉漲得通紅。小明二話不說，幫他掏便。靜芝抹著眼淚跟林敬才念叨：“咱親兒子，都不一定能做到這些。”林敬才點點頭，說：“咱孩子是錦上添花，小明是雪中送炭。”

在小明和靜芝的精心護理下，一個月后，林敬才出院了。他塞錢給小明，小明堅決不要，說都是應該的，叫他們不要記掛在心上。

經過這次事件，林敬才的三個孩子也怕了。一家人開了視頻會議，孩子們建議林敬才將西安的房子賣了，在大兒子家附近購置一套小戶。一來，有獨立的空間;二來，也方便他們就近照顧老兩口。林敬才和靜芝認真考慮后，還是決定留在國內養老。

做了這個決定后，林敬才和老伴開始認真規劃起晚年生活，既照顧好身體，又照顧到精神需求。

一天早上，林敬才碰到了同小區的老同事王教授。他穿戴整齊，提著電腦包步履匆匆。看見林敬才，他笑著打了個招呼。經過詢問，林敬才才知道老王退休后被一家企業返聘，從事技術指導工作。

望著老王筆挺的背影，林敬才想起女兒說過：“爸媽，你們退休后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愛好，才能過得舒心呀。”或許女兒是對的，人不能無所事事，要“老有所依”呀！所謂老有所依，不只是依靠子女，更多的是在身體允許時，有一份工作做，讓身心都有寄托。說干就干，投完簡歷后，林敬才還找以前的同事多聊了幾句，一聊才知道有好幾個退休的老師都找了工作。他們有的在企業做培訓，有的在高校教書。和林敬才同專業的李教授在一所民辦大學教書，院里還缺老師。他說林敬才如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那所學校環境優美，離家不遠，還不用坐班，工作量可以自己調整。林敬才和靜芝立馬辦了入職，學校還給教師都配備了宿舍。不上課時，林敬才和老伴就在宿舍備備課，在校園里走走，和老師們聊聊天。慢慢熟絡起來后，林敬才才發現，有好幾個老教師和他的情況一樣，都不愿意和子女生活在國外。電子系的李主任，他老伴前兩年得病走了。他消沉了一段時間，出來教課后，心里也舒暢很多。

確實如此。心里有寄托后，林敬才每天認真備課，上課時開發學生們的思路，鼓勵學生大膽闡述自己的想法，帶著學生們一起設計電路。學期結束時，林敬才被評為最受學生歡迎的教師，還帶著學生參加了電子設計競賽，拿了省二等獎。生活變得充實起來，感傷的時刻也越來越少。

贈房養老：在中國式親情里安居

一個周末，林敬才和老伴剛起床不久，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是小明。“大伯，你們今天有空沒，娟子在醫院，我想回家取點東西，你們能不能幫我搭把手？”“娟子住院了？這么大的事，你這孩子怎么不早說。好，我們馬上到。”靜芝一邊說，一邊換衣服準備出門。林敬才穿好衣服，隨手把銀行卡裝進包里。

去了醫院才知道，娟子是宮外孕，大出血，好在搶救及時，并無大礙。小明守了一夜，說是回去帶點換洗衣物。那幾天，他們有時間就去看下娟子，林敬才給小明轉了5000塊，他不肯要，說應付得來。

娟子出院后，一家三口提了很多水果來林敬才家道謝。娟子說：“大伯大媽，這次多虧你們照顧。”4歲半的甜甜一來就“爺爺奶奶”喊個不停。小明擇菜，娟子下廚，甜甜跑來跑去。這種其樂融融的場景，林敬才和老伴好久沒有體驗過了。小明一家走時，還順便把垃圾帶了出去。林敬才和老伴感嘆道：“身邊要是能有個這樣的年輕人，還是踏實些。”

一個月后，林敬才刷手機，忽然刷到小明的朋友圈：“總算還清了，謝謝兄弟！”他有點好奇，馬上給小明打了電話。小明說，是娟子做手術的時候借了點錢，這個月發工資就還了。“你這孩子，你缺錢找我啊，我當時給你轉你還不要？”林敬才訓起了小明。“大伯，你們的錢是用來養老的。放心吧，我自己能處理好，這周末再去看你們！”林敬才把這件事告訴靜芝，她想了想，感慨道：“這孩子是個實心眼！要不……就讓小明給我們養老？”靜芝看著林敬才，忽然冒出一句。林敬才心一動，同時又覺得有點突兀，沒有吭聲。

不過，有了那些走動，小明兩口子有事忙不開的時候，就把甜甜放在林敬才家。

甜甜從小沒有爺爺奶奶照顧，對林敬才和靜芝格外親熱。她纏著靜芝給她講故事，纏著林敬才陪她下棋，一張小嘴，總是把老兩口逗得前仰后合。

周末了，林敬才會提前買上很多菜，主動喊侄子一家過來吃飯。他們來了，也不歇著，一會兒換燈泡，一會兒修水管。逢天氣好時，娟子就把厚重的被褥拆下來，把床單換洗一遍。娟子還教林敬才怎么用手機下單買菜、點外賣，教靜芝跟著抖音做一些簡單的老年操。看著小兩口盡心地忙著，林敬才想起了靜芝的提議，試探著問小明：“你們想不想在市里買房啊？”

小明老實回答：“等我再攢點錢吧，現在就先租房子住。”他還說，房子再大，也就是個家，買不買房，也沒那么重要。娟子在一旁聽了，也跟著笑，并不反對。看他和娟子一臉知足，林敬才感覺年輕人能有這種心態，真是難得。

經過這些年的交往，林敬才和靜芝都覺得小明為人善良有責任心，值得托付。雖然他們生活還能自理，但總有失智失能的時候，還是要未雨綢繆。

林敬才認可了讓小明養老的想法，并決定等他和老伴百年之后把房子過戶給他。但這是大事，不能腦門一熱就定下來，還得看看三個孩子的想法。孩子們也知道在國內小明一直照顧林敬才和靜芝，都同意了，林敬才和靜芝才決定和小明談談。

“小明，我們想讓你給我們養老，等我和你伯母不能自理了，就請個保姆，你抽空過來瞅瞅我們就行。等我們百年后把這套房過戶給你。我給你的哥哥妹妹都說了，你放心，他們沒有意見。”靜芝直接給小明吃了顆定心丸。小明有些難為情，說回去和娟子好好商量。

過了一周，他們同意了這個提議。他們兩口子、林敬才和靜芝以及律師，就養老的具體事項協商達成一致，協議約定小明給林敬才夫妻養老送終，等他們百年之后，贈予房產協議生效，還去做了公證。

回到家，靜芝小心翼翼地將協議鎖進床頭柜，林敬才則發了一條朋友圈：“養老的方式多種多樣，只要你愿意，一定能找到解決之道！”不到半小時，收到50多條點贊。當然，也有人不理解。不管怎樣，林敬才和老伴是心安的。

每個人都有老的時候，當失能失智之時，人的本能還是希望有所依靠，但這不能成為禁錮自己和捆綁兒女盡孝的枷鎖。捫心自問，如能重新選擇，林敬才和老伴還是會盡自己所能把孩子培養得優秀，尊重他們的選擇。年老退休，并不意味著離開社會，失去生活。找一份自己熱愛的事業，繼續發揮余熱，既能實現價值，還能建立新的社交圈，將養老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才是王道。

編輯/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