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家華
1963年春天,三十八歲的母親生下了我。我上面有一個哥哥和六個姐姐。我出生時母親沒有奶水,好在父親在供銷社工作,能按計劃買紅糖,母親就沖紅糖水喂我,讓我度過了出生后最艱難的時光。后來,母親漸漸有了奶水,同年的孩子早已斷奶,她卻一直讓我喝到六歲。
母親的白頭發越來越多,兒女們也相繼成家立業。我和大哥到了該分家的時候了,父母請來舅舅當見證人,他們決定跟大哥一起過。我不理解,我和妻子是雙職工,條件比大哥好得多,父母應跟我們過啊!母親笑著對我說:“我跟你大哥過好,家里一直培養你上學,現在你和你的妻子都有穩定的工作,你家我放心了。你大哥小時候家里沒錢供他讀書,現在他和你嫂子都種田,還開著理發店,人手不夠。你爸剛退休,我們可以幫幫他。你岳父過世早,應該把你岳母接到家里看家、帶孩子,她就生了這一個姑娘,人家只能靠你。”母親是用自己的奉獻來平衡我們兄弟倆,我只能收回原先的想法。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搬到市區居住,侄兒也從老家到市區發展。父親過世后,老家只剩哥嫂和母親一起生活。有一年冬天,天特別冷,母親叫我回去拿棉花被胎。盡管我在市區已用上太空被、羽絨被,可這是母親的關愛,再忙我也要回去。回到老家,母親把做好的棉被折成四四方方的,扎好,交到我的手上,叫我天涼注意保暖。我問母親的身體狀況時,她告訴我:“糖尿病鬧得眼睛看東西不清楚,手腳也不怎么靈便,現在好想吃紅燒肉。過去都是自己燒肉給別人吃,現在想吃肉,大家似乎都在忙。”母親的話,讓我流下了愧疚的淚。回到市區,我準備給母親買點兒吃的、穿的。在商場里選來選去,最后給母親選中了一件輕柔的藏青花點羽絨服、一頂紅色貂絨線帽。穿的買好后,再準備給母親買點兒吃的。母親是糖尿病人,適合她吃的東西很少。慎選了幾樣后,眼睛被真空包裝的熟食吸引住了,挑來選去,最后選了一袋十只裝的北京鴨肫。
第二天再回老家,我給母親脫掉舊帽戴上新帽,脫掉棉襖換上羽絨服。母親整整帽子,拽拽衣服,高興地說:“很暖和,很合身。”我撕開真空鴨肫包裝,從里面取了一只,親手把香噴噴的鴨肫放到母親的嘴里。母親慢慢地嚼著,邊吃邊說:“糖尿病讓我很少吃葷,這個鴨肫最爛,也最有味,還是老兒子好。”我要回市區了,母親送我從莊北頭一直到莊南頭,又走過莊南頭的大橋,一直送到公交站臺,等我上車才肯回去。深冬的傍晚,我坐在車上,透過車窗玻璃注視著母親,直到她的紅色小帽逐漸從我的視線中消失。自有記憶以來,母親的慈愛一幕幕在我眼前閃現。沒有母親,就沒有現在的我,母愛是天底下最無私的,但我回報母親的太少、太少。想到這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臨近春節,侄兒越來越忙,叫我幫他整理屋子,迎接新年。屋子里凌亂地擺滿了各種東西,我分門別類一一加以整理,快到一半時,一包東西引起我的注意。這是老家的蛇皮袋,里面裝著的蘿卜冒了青,有的山芋已經變黑、變爛。我把壞的蔬菜放到垃圾桶里,把能吃的留著。挑著、挑著,看到帶夾子的一袋真空包裝,這是上次我給母親在市區買的真空北京鴨肫,怎么又從老家回到了市區?打開夾子數了數,九只。原來,母親只吃了一只,其他的都隨哥嫂給侄兒的補給帶到市區給重孫子吃。而這一包老家帶來的補給,侄兒把它忘記在拐角,其中的真空北京鴨肫也沒有給他的兒子吃。從市區到老家,又從老家回到市區,這九只真空北京鴨肫轉了一大圈兒。這是一個圓滿的光環,閃爍著人間慈愛的光芒。在這個光環中,母親的慈愛最耀眼,讓我終生難忘。她讓我學會如何播撒慈愛的種子,讓自己的心靈怎樣在這個光環里閃光……
母親八十六歲時過世了。她過世后,我整理遺物,只見貂絨紅帽子,不見藏青花點羽絨服。我就問大嫂,她告訴我:“婆婆只穿了一天羽絨服,就送給鄰居大媽了。婆婆有個習慣,好東西都喜歡給別人。這么多年你送給她的好東西,她都給別人了。”這是母親慈愛的習慣,我內心油然而敬。
在寒冬臘月里,我總蓋上母親留給我的棉被。蓋著棉被,自己那些自私陰冷的念頭,在溫暖中不知不覺就化成灰燼。母親的慈愛把我養大,母親的慈愛讓我成長做人。在這個四季輪回的冬天里,我和世人一起分享母親的慈愛,閱讀她慈善的光芒,并一起把這溫暖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