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和誰的一天

張瓊

天色逐漸變暗，他明顯能感覺到周遭的寒意，在周末的前一晚，他們照舊來到了這兒。在半橢圓形建筑不起眼的一角，是很平常的地方，唯一特別的是，從最靠近他們的一側的窗口，總是會傳來琴聲。

上次的旋律激昂澎湃，但有些生疏雜亂，這次明顯能聽出來越來越動聽了啊。他想著，又搖了搖頭暗自笑笑。接著，望向坐在旁邊的她。

不知不覺，一大片寂靜吃掉了周圍最后一絲喧囂，只剩下他和她，除了琴聲，默默無言。

他們沒有很經常地買票去欣賞音樂會，現在的生活勉強可以維持，那樣確實有些奢侈了。此時的她已完完全全地沉浸在黑白鍵美妙的舞動當中。她和他，坐在這座城市某一處建筑的某一角長椅上，一起聽著，著了迷。

伴著最后一個音符戛然而止，“我們回家吧?！彼p聲說。

她站起身來，挽起他的手，起身向左。

那是一條禿禿的小路?，F在是深冬，零星的干枯葉子落在路上。有時不經意踩到，吱呀作響。大約兩百米，穿過了馬路，他們的公寓到了。

公寓有些年頭兒了，樓梯拐角處的燈總是壞的。他拿出隨身的蠟燭，點亮。這才繼續走。

她在黑暗處感受他手心的溫度。

那燭光的溫度是怎樣的呢？她暗自想著。

他們住在三樓，對于有些年邁的他們來說，上三樓已經很吃力了?；氐郊液?，她換掉厚重的大衣，轉頭就在廚房里忙碌了起來。

他的腿最近受了些風寒，坐在沙發上緩了好一會兒，之后走向餐桌旁，擺好洗得褪了色的藍色桌布，餐桌緊挨著窗口，另一側正對著的是廚房，香氣順著兩扇西歐式帶著花紋的玻璃門縫隙，調皮地鉆了出來。

她從廚房端了餐盤出來，晚餐是中午剩下的面包片，和剛剛煮好的濃奶油蘑菇湯。他們坐了下來。餐桌是很多年前用實木打造的長方形的桌面，刻著幾朵郁金香的花紋，還配有凳腿，是長南瓜形狀的椅子，這是當時很流行的款式。現在，花紋已不能辨認，不過再仔細觀察，還是能看或能摸出幾條淺淺的線條痕跡。

可能是有些勞累，他們吃得很慢。他時不時就會放下湯匙，講個笑話，她眼角處的皺紋藏的都是滿滿當當快要墜下來的笑意。

墻壁上映著暖色的光，還有他和她的影子。

他收拾完餐具，開始搗鼓起前陣子從二手市場買來的投影儀，把它放在剛從雜物中騰出來的小小空間，剛剛好。

她戴著眼鏡，靠在餐桌旁，左一針右一針地織著圍巾，是深紅色和大地棕相間的顏色，她織得并不均勻，有的密，有的疏，顯得歪歪扭扭的。

他看著她。

“很可愛?！彼蛉ぶ?。

“我們一起看電影吧！”他說。

“嗯，看什么呢？”說著，她放下手中還有一兩段就要織完了的圍巾，卷了卷，仔細將它收到桌子旁邊的小匣子里。

他沒有回答，只坐在沙發的左側，等著她過來。

她沖了兩杯加蜂蜜的熱牛奶，遞給他。

“蜂蜜放得有些少吧?！彼群筻洁熘?/p>

看見他這副樣子，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知道他很貪吃甜的，少放了蜂蜜，她是故意的，太甜對牙齒不好，他總是不聽。

她的手里捧著熱牛奶，窩在沙發的右邊。

他們不喜歡現在流行的影片，總覺得電影故事都空空的，不著邊際。不過嘛，也可能是老了。

電影一開始，她就知道了。這部影片呢，是他們年輕的時候第一次一起去看的那部。

當時啊，他偷偷把手放在她的大衣口袋里，他不知道，衣服側面還有一個口袋。最后啊，哈哈哈，手還是沒牽成。她望著他，想著。

看著看著，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低頭輕聲笑著，想必也想了起來。

電影還在放，她和他，睡著了。

霧氣趴在窗戶上，窗外又起了一陣風，卷起幾片葉子，它們順時針地轉著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