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有味

林瑞容

突然很想吃鳳梨酥。

小時候，一塊鳳梨酥能治愈一切不開心。我翻了翻眼前的零食袋，驚覺距離上一次吃到酸酸甜甜的鳳梨酥，竟已過去了四五年。

又是一年盛夏，小巷里只能聽見零星的腳步聲和些許蟬鳴。想吃鳳梨酥的念頭卻如同不斷冒著的熱氣，攪得我心緒不寧。

走吧，去一趟小賣部吧。

還是巷尾的小店，鳳梨酥的包裝還是照舊，味道也依舊是酸甜的味道。我的思緒恍惚飄到了十多年前的夏天。那時的天藍得通透，思緒也毫無雜念。我和小伙伴們在瘋玩兒一陣后便跑到這小賣部門口，有人提議要買冰棒吃，也有人提議要買鳳梨酥吃—當然，這個人就是我。我和小伙伴的吵鬧聲總是使得老伯伯走出店門跟我們說：“哎呀，都買都買，我給你們算便宜點兒。”

我苦笑，轉(zhuǎn)眼間和小伙伴分享鳳梨酥的場景已然成了記憶，而鳳梨酥還是小時候熟悉的鳳梨酥。逝去的味道又突然襲擊著我的味蕾，一時間，竟不知道想念的到底是年少的無憂無慮還是這香甜的味道。

這幾天回到家，我便忙著收拾東西。我依舊和小時候一樣，在外買的東西往往都要“打包”一大袋回家。不是它們有用，而是我舍不得。“這個要帶回來干什么？”“唉，家里到處都是你的雜物。”老媽常常用這樣的理由跟我說不能隨便帶東西回家，要帶就帶些有用的。

可是，有用的一定是我需要的嗎？

我在整理東西的時候翻出了一個有些褪色的糖果盒，盒子上面的圖案依舊能看出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我恍然想起，這是幼兒園畢業(yè)的時候好朋友送我的一盒糖果。

幼兒園？大概十四年過去了吧。可是好朋友送我這盒糖果的畫面我忘不掉。記得她抱著一個盒子，笑嘻嘻地跑到我跟前說：“你是不是喜歡白雪公主？看你書包上的圖片也是她。喏，這是給你的。”我還記得自己迫不及待地打開糖果盒，聞了聞?wù)f了句“好甜啊”。

現(xiàn)在，我再打開盒子，這個舊舊的盒子里居然還留有當年的味道！就是淡淡的奶香味。我猜想，當初盒子里裝的應(yīng)該是牛奶糖。這味道實在太誘人，我忍不住多聞了幾次，內(nèi)心也有些期待再見到這位老朋友。我立刻放下盒子，尋找那本失散多年的同學錄。

“媽，我那本幼兒園的同學錄呢？”

“幼兒園？這么久了，估計扔掉了吧。”

其實，我早已料到了本子的結(jié)果，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轉(zhuǎn)頭把老媽說的“無用”的盒子繼續(xù)藏在了柜子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想珍藏的并不只是這個盒子，那是一份獨特的記憶，有味的記憶。

最近和朋友吃飯的時候偶然也聊到“記憶”這個話題。

我問：“你覺得一件東西發(fā)揮完它的價值后，便無用了嗎？”

朋友笑道：“這好像一個哲學問題。我倒是覺得，只要你覺得有用，那便是有用的。”

“沒想到你在這一點上跟我是一樣的想法。”向來總是跟我吵嘴的朋友，居然也贊同我收藏東西的做法。

朋友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翻閱著，指尖停留在頁面的一家店上。

“這是什么？”

“幸福交換商店”。

我有些好奇，用什么來交換幸福？

“不如去看看。”朋友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

七月的天空飄著一朵朵雪白雪白的云，帶著愉悅的心情和強烈的好奇心，我看見了那塊寫著“幸福交換商店”的招牌。

“進來看看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子里傳出來。

輕輕地推開有些沉重的木門，我看見了一位和藹可親、笑容滿面的老奶奶。此刻她正坐在藤椅上，音箱放的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歌曲。

“奶奶您好！”

“你們好！可以看看店里的東西。這些都不是我的東西噢。”

我還以為奶奶是在打趣。

“您的意思是這些是別人的東西？”朋友問。

“是的，這些是別人很珍貴的東西，都承載著寶貴的記憶。喏，你們可以看看，每一件物品下面都有附著一張紙。”

我找了一套看上去有些年代感的俄羅斯套娃，小心地把墊在下面的紙拿出來。

紙上工工整整地寫著：

你好！這是我的父親在我十歲時送給我的，記得，是他在青島旅游的時候給我?guī)Щ貋淼摹？上Ц赣H沒多久之后便走了。這套娃娃陪了我將近有五十年的時間，我想父親的時候便看著它。現(xiàn)在我也老了，但我舍不得這套娃娃，生怕有一天它會被當成垃圾扔掉了。我女兒幫我找到了這家店，想著這里可以保存它。如果你喜歡的話，就拿去吧！可以拿一件你覺得有紀念意義的物品放在原來的位置。

讀著這位陌生人的信，我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間不簡單的小店。我不禁又在小店里尋找下一封信件。拿起一件件陳舊的物品，我仿佛看見在另一個時空里，素不相識的人正在和我對話。他們仿佛在對我說：“也許我們從未見面，也許我們也不可能見面，但記憶會穿越時空，輕輕叩響人們靈魂深處的某個角落，喚起塵封著的某個幸福的瞬間。”

一封封信件仿佛有療傷的作用。我傾聽著他們的“訴說”，內(nèi)心深處的小角落也好似被輕輕撫摸著，我也暗暗地在心中留下了回音。

“奶奶，這也太有意義了！”朋友的感嘆聲將我從思緒中拉回現(xiàn)實。

奶奶點點頭，說道：“是啊！你們也可以用記憶來交換記憶呀！”

朋友看向我，問道：“你覺得呢？”

“那當然是不錯的，不過，我想，我還要再保存一段時間。”我笑道。

我有好多記憶，有帶著氣味的記憶，也有帶著聲音的記憶。有些東西離不開物體而存在，我還是要親眼見到、親自想起，這樣似乎更有意義。或許在多年后，當我沒有辦法再親自保存這些記憶時，把記憶留給他人珍藏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走出小店的時候，我的腦海里依然浮現(xiàn)那一段段感人的回憶，那一瞬間也明白了朋友說的“只要你覺得有用，那便是有用的”這句話的含義。記憶無痕，雁過留聲。正是因為記憶始終是無痕的，才讓我們懂得珍惜，懂得珍藏。每段記憶都是有味的，它可能攜帶著糖果的清甜氣味，也可能攜帶著雨后的清新氣味，總之，它們都有獨一無二的味道。

也許，在多年后，我會在房間里的某一角落看見那完全褪了色的糖果盒子，那一刻，我應(yīng)該依舊是舍不得扔的。或許，我會忘記盒子上小矮人的穿著打扮，又或許，會忘記曾經(jīng)那位送我糖果的幼兒園伙伴天真燦爛的笑臉，甚至，還會忘了她的名字。但當我打開盒子，聞到那一股淡得快要消失，卻仍飄著縷縷清甜的味道時，也必定會回憶起多年前的夏天—那印著白雪公主的糖果盒子，內(nèi)心悸動的喜悅，還有那天真無邪的時光。

歲月無聲，記憶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