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林志
時間真是既絕情又有情,絕情的是轉眼它讓父親離開我們已二十二年有余了;有情的是我們對父親的思念從未被它消磨,反而如潮水洶涌,與日俱增。
每當想起陰陽相隔的父親,我都淚眼蒙眬,潸然淚下。多少次在夢中,期待父親的音容笑貌浮現在自己眼前,但能夠見到的卻只是他那熟悉的彎駝的背影,終究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我仍然能夠感到父親就在我身邊……驀然驚醒,淚水打濕了枕巾,輾轉難眠。
莫非父親在九泉之下,還有未了的擔憂和牽掛?那我告訴您:父親,您的兒女現在都已過上了小康生活,健康幸福,一切安好,勿念!
這是我對父親的思念,不知經歷過陰陽相隔的那些親朋摯友,你的心情是否也和我一樣?時常思念遠方,甚至比遠方更遠的地方,思念那看不見的天堂里藏著的那些最疼愛我們的人。
父親已經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至今一提到父親,我的心里就有一種難言的痛楚。時而仰望星空,凝視那顆最亮的星星,就像是父親的眼睛也在關注著我,擔憂著我:擔心我走路跌倒,擔心我找不到回家的路……雖然,他走了這么多年,但與他相關的一切過往,仍常在我腦海與夢中浮現,使我無法釋懷!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對父親的一生,我充滿著敬重、敬佩和敬愛。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不敢去打開心田里的那扇門。只要開啟一個小小的縫隙,感情的潮水就會奪“門”而出,恣意汪洋,把我無情地淹沒。我不愿面對,更不敢追憶。但八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時光流逝,非但沒有沖淡我對父親的懷念,反而把這份深情積聚成海。蕭瑟秋風今又起,在父親節來臨之際,我終于勇敢地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父親,您讓我真切地體會到歲月的無情、老天的不公、語言的蒼白、文字的無奈。但我還是勇敢地提起這沉痛的筆來,索性把對父親的那份深深的思念和回憶寫在紙上。權當是孩兒再盡一份孝心吧。
父親范廣成,是一個憨厚、淳樸、實在的農民。他上要贍養二老,下要撫育我們兄妹六個。為了生存和責任,父親擔負起重擔。年輕時,父親在那個落后的時代日夜奔波,磨煉出別于常人的意志和毅力。父親寬廣的胸懷和理智至今仍深印在我的腦海,影響著我堅強地一路向前,絕不退縮;父親的堅韌和不屈,至今仍激勵著我勇敢地面對現實的磨難。因為勞累,歲月的滄桑過早地刻上了父親的額頭,使父親逐漸蒼老,但父親是慈祥的、開心的,心里是充實和富有的。父親和母親辛辛苦苦地把我們兄弟姊妹六個拉扯成人,其中四人通過高考走出了農村,成為對社會有用之才……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中期,我們家從吉林農安(后劃長嶺)搬到黑龍江省甘南縣紅旗公社長勝大隊閻家屯。我還模糊記得搬家途中,每次倒車或上火車都令人緊張。因為搬家所帶的東西較多,而停車只有兩三分鐘,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都是父親一人把這些東西裝上車。現在想來仍有些后怕,怕萬一裝不上車……安頓好家里的一切后,父親隨即投入到所在生產隊的緊張勞動中。
后來聽母親說,父親小時候讀了近三年書,且是五年級畢業。這是因為父親十二歲才上學,讀了將近一年就跳到了三年級,三年級讀了一年又直接升到五年級,五年級讀完后就再也沒上學了。這在當時的農村,父親也算是個有文化的人了。后來,在農村的建設中,父親的這些優勢就顯現出來,并大有用武之地了。父親在農村生產建設中,先后擔任放牧員、記分員、保管員、出納員和生產隊長等多種職務。父親無論是干哪種活計、擔任何種職務,都是合格、稱職、優秀的。在放牧大牲畜牛馬時,從未損傷或丟失一頭一匹;做記分員時,每天收工后同領工干活員一道到小隊部,對全隊社員當天出工情況逐一核實記分,從未失誤過。
生產隊倉庫保管員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美差,但是不是誰想干就能干上或干得了的。這要經過全隊廣大社員選舉,并要生產隊領導班子全體通過,方可當選。父親就是通過這般程序當選為倉庫保管員的。可想而知父親在群眾中的人緣了。在此期間,無論家里怎樣貧窮,父親從沒往家里拿過半兩糧食,也因此,得到了人民群眾的一致好評。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父親當保管員時期正趕上生產隊開啟安裝通電工程,為方便安電工程順利進行,大隊的兩三個電工要在隊里吃住,辦伙食做飯這個活兒就落在了父親身上,且是無報酬。對此,父親毫無怨言,這一做就是近一年,直到通電工程完工為止。當然,此間的飯菜在時下都是精糧細做,而我們家的兄妹從未嘗上一口。
接著,父親又做了生產隊的兼職出納員和粉坊粉匠及領導者。兼職出納員不同于倉庫保管員是脫產的,出納員仍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只是到銀行存取錢時才可以不參加勞動,而記賬、核算等都要用自己的業余時間完成。平時生產隊的可用流動資金少而又少,就談不上為錢操心了。到了1973年底,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那年為農歷牛年,都說是“牛馬年好種田”,真應了這句話。當年我們生產隊日值兩元(十工分),分紅時是套馬車用麻袋裝的錢。這可讓所有人大開了眼界。有的家庭就分了一千多元,創我們生產隊的歷史記錄……無論錢多錢少,在父親任出納員期間,賬目清晰,所有錢的收支明了,得到了廣大群眾的認可和好評。
在組織成立生產隊粉坊時,父親被隊委會委以重任,負責組織并管理粉坊的建設和日常工作。父親接受任務后心無旁騖,一心投入到了粉坊的組建和管理上。記得當初要買一臺磨土豆機得很多錢,為節省這筆不小的開支,父親想出一個辦法,就是用鐵皮自己做,把鐵皮用鐵釘打透一排排的小眼兒,然后把毛眼一面朝外包在圓木上,圓木兩頭安上軸承,通電后圓木帶鐵皮旋轉,土豆自然磨成粉末,土制磨土豆機制造成功。當時的我只是看熱鬧,現在想來,偉人的話真是偉大且充滿真理:勞動人民在勞動中制造和使用勞動工具,人民群眾是創造歷史的主人。
自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至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十余年中,父親在生產隊始終擔任打頭的(給社員分派活計并帶領其干活兒的隊委會成員)和生產隊長等職務。在職期間,父親始終奔忙于生產隊的生產和農村的集體建設上,從不因家里私事耽誤生產隊的生產及公事,這是廣大社員群眾公認的,對此也得到了全體群眾的一致好評,并連續多年被評為先進生產(勞動)者等稱號。
無論是打頭兒的還是生產隊長,從表面上看都是無比的榮光和耀眼,但實際開展起工作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分派到每個人頭上的活計種類和繁重勞累程度是各不相同的。被派著較輕活兒的人就高興了,而被派了較重活兒的人自然就不高興了,甚至大發雷霆或者發生語言上的沖突。對此,父親從不同其計較,總是耐著性子進行說服教育。一旦對方不依不饒,父親也是讓其三分,盡最大努力不與其發生糾紛。后來人們問父親為什么老是退讓,越讓對方越過分,甚至動手。父親總是笑著說,他正在氣頭上,不能火上澆油。就這樣,父親在群眾中開展工作始終是較順意的。
父親在當時干的就是這個既讓人羨慕又令人難受的職位。在職期間,父親一年四季都是起早貪黑地忙于生產,每天都要比其他社員早出工半小時,提前安排好當天要干的活兒,組織分派到每人頭上。每天收工亦比其他社員晚回家半小時以上,要同記分員核實記好每個人當天的工分。天天如此。真可謂是吃苦在前,任勞任怨。
按理說,農村的生產任務是有忙季和農閑時的,但由于當時的實際情況,每年冬天的農閑時也都沒閑著,都是一冬天就大搞農田水利工程基本建設,即領著全體社員南山田里挖一條溝,北山地里修一個堤;村東頭溝里刨個坑,村西河邊上打個井,這些工程年年冬天都要干,經過第二年夏天的雨打水沖,基本又恢復了原樣,冬天來臨再繼續干。就這樣,年年循環往復不斷地重復性勞作著,沒人提出異議。
當然,在勞動之余,父親仍沒有忘記來我們村插隊的知識青年們。為了減少他們的思鄉之情,讓他們逐步愛上第二故鄉,增加他們的業余興趣,父親除適宜地組織他們參加籃球賽外,平時家里有點兒好吃的、好喝的,或每年冬天殺年豬時,都要請他們來家里做客。以往我們家殺豬的豬肝都是凍起來留過年吃,而他們卻習慣殺豬時就煮熟用手撕著吃。比較之下,還是現殺即吃為好。直至今日,我們仍保持著這個習慣,以此懷念著那些特別的人。
可以說,父親是個大公無私、寬厚慈愛的大好人,更是當時農村建設的帶頭人。父親在擔任生產隊打頭兒的和隊長之時,他從來不高高在上,吆五喝六,從不占公家便宜,更不會以權謀私。每天為社員們分配好隊里的勞動任務后,他總是沖在勞動隊伍的最前列。隊里的人都很信服、尊敬他。他所帶領生產隊的勞動成果也總是遠遠高于其他生產隊。
與此同時,父親雖說把大部分精力和時間都貢獻給了農村的生產建設和繁雜的事務上,但從未失凡夫俗人的天性,仍全身心地熱愛我們這個十口之家,出色地盡到了孫子、兒子、丈夫、父親的責任和義務。在父親和母親的共同努力和辛勤付出下,太奶和爺爺可以幸福快樂地安享晚年,我們兄妹六人能健康茁壯地成長并較成功地走上自己的人生之路。
在持家方面,父親仍為主力軍。自田地細分之后,父親始終帶領弟弟一同耕種十余坰農田地,所以日常勞動中,不時對弟弟的操作方法進行指導并提出更好的方法和更高的要求。就這么一干又是十多年。正是在父親的親自帶領和勞作下,我們家所耕之地每年都有較好的收成。
父親和母親在持家上并沒有明確分工,但建設家園的各種活計都井然有序地逐一落實到位。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家都是十口人,只有父親一個勞動力,每年全家的口糧都很難從生產隊領回。為了生計,我們全家大人小孩全部行動起來,不同季節就干不同的活兒,為家作著各自的貢獻。
父親雖然在隊里勞動一整天,但回家后仍起早貪黑地烀豬食喂豬。為了給豬弄食,三兩天就得到十幾里外的縣城搶買酒糟。因為買酒糟的人多,而酒糟每天是有限的,所以要想買到就得幾個人合伙一起搶,搶多多買、搶少少買,不搶沒買。每次父親去買酒糟我們都是很擔心的,因為在搶的過程中時而會發生沖突,甚至會傷人。就是因為父親的堅持,才使我們家年年有豬可殺,有肉可吃,這真的是要感謝父親。
記得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每年夏秋之交,父親都要帶領我們兄弟幾人到山上打羊草,堅持了七八年。而每年春天我們的勞動成果都得以體現,即能賣上一百五十元左右,為我們家生活水平的提高增加了不小的砝碼。
還記得在我十四五歲夏季的某一天,我和小伙伴們到離家十多里的甘六大架子附近草原上挖藥,一挖就是一天,挖的是山苞米根(學名玉竹),到下午五點左右我就挖了一麻袋。小伙伴們挖得少就都返回家了。我拿不動,只好讓伙伴們回家,讓父親來接我。父親勞動一天回家后,馬上借鄰居家自行車來接我。待父親接到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七點鐘了。我足足在這大草原上等了一個多小時,當時也忘記害怕草原上有狼了。后來,這天所挖的藥曬干后共四十斤,賣了十六元,至今,我仍記憶猶新。
正是在父親和母親的帶領下,使我們的家如人們所說的“像個家樣”,即院外有大柴火垛,屋里干凈整潔,廚臺上常年有兩大壇子葷油,冬天有兩大缸酸菜,大人小孩啥季節穿啥衣服,且整潔合體。這就是我的童少之家。
父親在我們兄妹六人的成長或成人的過程中,始終是起著很重要甚至是決定性作用的。無論是我們的學業還是生活,都是在父親的一路陪伴、精心呵護、良苦用心、無私奉獻下有所成就的。
記得小時候,每年春節這幾天是父親最高興和忙碌的日子。無論家里怎么拮據,父親都要想辦法購買幾掛小鞭和幾個雙響子,除夕夜里領著我們一起燃放(此習慣一直延續到父親去世前且現在仍繼續著);無論如何父親都要買幾斤凍梨和幾兩糖球,還不一次性發給我們,讓我們吃得長遠點兒。每年臘月二十九是我們家烀豬肉的日子,一烀就是一大鍋。每當這時我們都要不停地圍著父親和鍋臺轉,不時弄一小塊吃,真是美上天了。和烀肉一樣,每年大年三十上午,父親都要和母親一起為我們炸麻花、大果子等一些面食,真是其樂無窮。
在我們兄妹的成長中無時無刻不凝聚著父母的心血,特別記得的是小弟和小妹小的時候,經常生病。小弟是感冒高燒就好抽,小妹是一不小心兩個胳膊就好錯環兒,疼得嗷嗷哭。兩人這種情況個兒把星期就會犯上一次。一旦犯病,不論刮風下雨,父親背起就去十多里外的醫院求醫,直至病好為止。
還記得我們兄妹六人在升學到八九年級時,都要到離家十五六里路的公社中學上學且需住宿。住宿時,每人每個學期要往學校交一車柴火,口糧從家里拿到學校換成飯票,用飯票和錢票到食堂買飯菜,用量自定。每個學期,父親總是按時將我們所需要的柴火和糧食送到,從不虧欠亦不用管理老師催促。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父親的按時給了我們兄弟姐妹無數的安全感。這柴火和口糧不僅是兒女沉甸甸的誠信,還是一位父親滿滿的慈心和對兒女們全身心的愛。
這就是漫長歲月里,為我們兄妹日夜操勞,不講任何代價和回報的可親可敬的父親!
父親把掙來的、擠出的、攢下的所有錢全部奉獻給了他的家庭和親人。正是父親幾十年如一日的勤儉節約,我們一家逐漸擺脫貧困。正是年復一年的勞累,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鬢發變白、皺紋加深、腰背彎駝、牙齒脫落,直至疾病纏身。我們詛咒歲月的無情,卻無法挽留時光的腳步。
由于身軀承載過多過重,隨著年齡的增長,父親的病情愈加嚴重,于六十六歲時病逝。“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父親去世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思念和內疚之中,多年來無法自拔。一是因為父親的年齡并不是很大,卻含辛茹苦,積勞成疾,過早地離開了我們;二是因為家中的經濟條件剛剛好轉,兒女幾個都已成家立業,老人家真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好日子還在后頭啊……
父親是一個土生土長、地地道道的農民。農民的質樸厚道永遠沒有改變。他看起來平凡普通,但在我們心中卻是最偉大的:在父親走過的六十六年歲月里,沒有索取,只有奉獻;在兒女教育上,父親沒有語重心長的言傳,只有無時不在的身教。是父親讓我們懂得了什么是愛,什么是擔當。
父愛像一座山,給了我們最堅實的依靠。也許,他并不期盼我們能夠理解這份愛,但一生都只期盼他的家人和親人們健康、平安、快樂、幸福。
父親教會了我們如何做人、做事,讓我們待人熱情真誠,坦坦蕩蕩,教會了我們許多許多……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父親的一生,是勤勞的一生,是儉樸的一生,也是默默奉獻、光明磊落的一生。父親一身傲骨,從不阿諛奉承,他為人處事十分敞亮、正直、公正、誠懇,且堅持原則。
做人的優良品質是父親留給兒女們最珍貴的財富。父親的思想和品德所閃耀的光輝將永遠被他的兒女及下一代深深銘記,我也期待自己的后輩將他的愛與好、美與善繼承流傳,發揚光大。
愿父親在天堂永無疾苦,一切順隨己愿!如果有來世,我還愿做您的孩子……
安息吧,我平凡而偉大的父親!我們永遠懷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