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麥克法蘭

陳征

政治家，2022年5月12日去世，享年84歲。

2022年5月12日，頗具爭議的美國前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羅伯特·麥克法蘭（Robert C. McFarlane）因病去世，享年84歲。他曾是里根政府“外交和國防政策制定的中樞”，也是冷戰末期對美國外交政策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但是，他的名字永遠與“伊朗門”丑聞聯系在一起，他曾為此自殺未遂，后被赦免。麥克法蘭也因“伊朗門”事件被美國學者評為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中的“離經叛道者”。

自視甚高的世家子弟

麥克法蘭1937年7月生于政治世家，父親是得克薩斯州民主黨眾議員威廉·麥克法蘭。他是這個大家族的第五個孩子，九個月時其母死于動脈瘤。幾個月后，其父失去眾議員連任資格，轉而把所有期望寄托到孩子們身上。據美國媒體曝光，麥克法蘭八歲時曾將一件新襯衫忘在公園里。父親聽到這件事時對他大吼大叫：“如果你有這樣的心態，永遠也別指望長大后能當上領導。”父親還說：“你是麥克法蘭！你不是一個普通人。”

麥克法蘭大學就讀于馬里蘭州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1959年，他以全班第一的成績畢業，與高中女友瓊達·萊利結婚，并加入了海軍陸戰隊。他因表現優異，獲“銅星勛章”和海軍獎章，成為有史以來第一批獲得“白宮獎學金”的海軍陸戰隊員之一。進入尼克松政府后，他為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工作，擔任中國和美國之間的信息情報交換員，還陪同基辛格訪問過中國。麥克法蘭曾回憶道：“我真的感到很幸運，有這樣的好運氣被選中處理中國事務。”除中國外，他還處理過中東、蘇聯和軍控事務。福特總統當政期間，他擔任總統國家安全事務特別助理，并晉升為中校，獲“海軍杰出服務獎章”。

白宮工作的那段歲月對麥克法蘭影響巨大，一方面他視基辛格為偶像，認為他是“那一代人中最杰出的戰略家”，有能力對白宮、華盛頓和世界施加影響。另一方面，某些政客對國會隱瞞信息并掩蓋自己意圖的做法也影響和誤導了麥克法蘭，讓他癡迷于秘密行動，最終導致了其人生和里根政府的“滑鐵盧”——“伊朗門”事件。

作為前加州州長的里根競選總統期間，他為里根撰寫了大量外交政策文章，因助選有功獲得國務院顧問一職。成為資深國務卿亞歷山大·黑格的下屬，也因此與里根總統的密友威廉·克拉克相識。麥克法蘭與兩人都合作愉快，贏得了克拉克的信任。不久之后，里根總統提拔麥克法蘭擔任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克拉克的副職。由于克拉克外交資歷尚淺，業務不熟，白宮的實際協調工作落在麥克法蘭身上。

管理混亂的白宮

好萊塢演員出身的里根雖然成功擔任過加州州長，但仍是華盛頓的“局外人”。他帶著自己的“加州班底”來到白宮，信任和倚重朋友而不是職業官僚，因此其政府內斗頗為激烈。他如走馬燈似的任命了多位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法蘭是第三位。過于頻繁的人員更迭也表明里根政府內部整個外交決策過程缺乏領導、管理混亂。

1983年夏天，里根總統讓麥克法蘭負責黎巴嫩事務。他頂住國防部長溫伯格的強烈反對，積極推動派遣海軍陸戰隊進入黎巴嫩執行維和任務。這是一個風險巨大的決定。海軍陸戰隊開火最終導致克拉克成為內斗的犧牲品，被迫辭職。而該事件的始作俑者麥克法蘭卻因禍得福，最終升任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但在其被任命后的一周內，貝魯特機場的美國海軍陸戰隊營房前發生自殺式炸彈襲擊，爆炸造成241名美國人死亡。

麥克法蘭在任內大力推動名為“里根主義”的外交政策研究項目，參與軍備控制談判，管理與蘇聯的核武器競賽，并參與構思和全力推動里根總統提出的“星球大戰”計劃。這些成績本可助其名留青史，怎奈他后來卷入“伊朗門”丑聞，并因此事而為后世銘記，其成績也被遮蔽了。

此外，麥克法蘭任命約翰·彭德克斯特海軍少將為自己的副手，從海軍和海軍陸戰隊大量招收軍事助手進入國家安全委員會，幾乎所有高級職務都被軍官占據。麥克法蘭開創了國安會同時負責政策制定和政策執行的糟糕先例，導致權力過于集中，國安會成為大號的“中央情報局”。此舉破壞了美國外交決策機制的正常運行模式，給美國外交帶來了嚴峻的挑戰。

“伊朗門”丑聞

麥克法蘭以基辛格為榜樣，一直希望能夠做出后者的創舉。他慫恿里根總統重新接觸伊朗溫和派，并將其與1971年美中關系“破冰”相提并論，稱此舉將徹底改變中東的地緣政治格局。

但是與伊朗做秘密交易的政治代價過于高昂，違反了禁止向伊朗出售武器，以及總統要把中情局為國家安全利益而進行的各種秘密活動向國會做“及時通報”等兩項法案。

因此，當國安會內部討論與伊朗交易的可行性時，遭到時任國務卿舒爾茨的堅決反對。即便如此，里根總統仍默許了麥克法蘭的行動，秘密向伊朗出售武器，以換取在貝魯特被黎巴嫩真主黨綁架的美國人質，并將部分所得的武器售賣款用于援助尼加拉瓜反政府武裝分子。

1985年11月，中情局協助對伊朗銷售了一批武器，考慮到事情的敏感性，里根給時任中情局長下令，讓他拖延對國會進行通報。

在“秘密行動”期間，麥克法蘭突然于1985年12月辭職。其辭職原因至今存疑，一說或因與白宮記者有染，但他本人否認了這一點。另一種解釋或源于白宮的內部矛盾。麥克法蘭軍中最高職務僅為中校，他“沒有官僚權力，沒有個人影響力，也沒有得到總統的尊重”。麥克法蘭自己總結說：“沒有人聽我說話，因為我沒有資格進入核心圈子。”

麥克法蘭離職，其副手彭德克斯特海軍少將接任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一職。在他的庇護下，麥克法蘭得以國家安全委員會顧問的身份繼續參與伊朗“武器換人質”的秘密外交行動。

1986年5月，麥克法蘭一行人秘密訪問伊朗。來自海軍陸戰隊的國安會工作人員諾斯中校在麥克法蘭知情的情況下將部分伊朗軍火銷售資金轉給尼加拉瓜反政府武裝。

1986年11月，貝魯特的一份左派雜志揭露了中情局在秘密向伊朗售賣武器，作為回報伊朗利用其影響力使美國人質提前釋放，揭開了這一美國外交史上的重大丑聞。

該事件在美國國內引起軒然大波。國會成立特別委員會進行調查，并召開長達三個月的聽證會。聽證會高峰時期，全美有數千萬人收看，各大媒體也做長篇累牘的報道。

諾斯等人援引憲法第五修正案拒絕作證，但麥克法蘭選擇了開口作證。1987年2月，麥克法蘭在向調查委員會作證的前一天服用了過量安眠藥，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醒來后，他對四項輕罪認罪，被罰款2萬美元以及做社區服務。麥克法蘭在事后承認對國會隱瞞了信息，但表示他堅信其行動都是出于符合美國外交政策利益的動機。2016年麥克法蘭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當時他認為自殺是“一件光榮的事”。

麥克法蘭在這場丑聞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坊間有議論認為，他之所以出此下策，是因為想要追隨其長期仰慕的前輩基辛格的腳步，迫切創建功勛，以致誤入歧途。但通觀“伊朗門”事件爆發后的各方反應，麥克法蘭是里根總統時代白宮諸僚屬中唯一敢于正面承認自己在事件中的責任，并愿意承受法律處罰的一位。

“伊朗門”事件中里根總統到底知道多少內情是一段歷史懸案。麥克法蘭在接受采訪和回憶錄中說，總統有時對伊朗和反政府武裝的具體情況感到困惑或模糊。美國國會兩院特別調查委員會公布的最后調查報告認為里根對“伊朗門”事件負有責任。喬治·H.W.布什總統于1992年平安夜赦免了麥克法蘭、國防部長溫伯格等五名參與“伊朗門”事件的人物。

離開白宮

離開政界后，麥克法蘭仍積極活躍在外交政策圈，2008年曾出任共和黨總統候選人麥凱恩的競選顧問，并創立國際咨詢公司“麥克法蘭集團”，親自擔任首席執行官。

麥克法蘭有多個兼職，是華盛頓近東政策研究所顧問委員會成員、全球安全分析研究所所長和“美國自由”聯盟的創始成員。他還是“安全美國伙伴關系”智庫的顧問委員會成員。

回顧麥克法蘭的一生，成為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是其“高光”時刻。但正如馬丁·安德森指出的：“麥克法蘭不具備一個既想協調好國務卿舒爾茨、國防部長溫伯格和中央情報局長凱西三者間的關系，同時還能使里根滿意的人所必須具備的、最起碼的聲望、才智和堅強個性”。

新冠疫情期間，美國外交界巨擘如斯考克羅夫特、鮑威爾、奧爾布萊特、麥克法蘭紛紛離世，塑造后冷戰世界秩序的老一代美國外交政策制定者集體告別歷史舞臺。他們曾經攜手幫助世界，平穩地度過上個世紀90年代的動蕩期。

“伊朗門”事件代表人物麥克法蘭的逝世，讓我們有機會重新審視美國外交史上的重大失敗，希望對世人有些啟發和警示意義。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外學院王馨悅對本文亦有貢獻;編輯：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