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文/付孝勇 by Fu Xiaoyong
(三峽大學副教授)
“雕塑與時間”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常常因為“雕塑與空間”過于重要,而被人們所忽略。其實雕塑與時間的關系非常緊密。
文明之始,雕塑為先,自從遠古人類開始磨制第一件石器開始,雕塑最原始的雛形就誕生了。我們迄今發現的最古老的雕塑,《維林多夫的維納斯》(圖1),約產生于公元前30000 年,由石灰石雕鑿而成。這件雕塑能夠歷經數萬年時間而留存至今,與石材的耐久性有重要關系。泥陶易碎、草木易燃、鐵易銹蝕,只有石和青銅是雕塑最為永恒的材料,更能抵御自然的侵蝕,只要不遭遇人為的故意毀損,就能歷經數千上萬年而不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雕塑是最具有時間維度的藝術。

圖1 維林多夫的維納斯
選擇耐久性材料作為載體,雕塑造型所承載的精神形態也隨物質的持久而永傳后世,物質不朽,精神永存。古埃及將法老當做神的化身,在陵墓和神廟中供奉著法老石像,就是為了精神的需求。(圖2)

圖2 阿布辛貝神廟
與文字相比圖像傳播信息能超越不同民族,不同階層的界限。作為圖像信息的浮雕具有敘事的功能,能表現連續性的故事情節,用類似于連環畫的形式將一個個故事和事件視覺化地呈現出來,同樣帶有時間的維度,瀏覽整個浮雕,就如同觀看一本故事書。雕刻于云岡石窟第6 窟的“佛傳故事”浮雕,反映的是釋迦牟尼從“樹下誕生”到成佛的過程,看完整個浮雕,需要時間的介入。(圖3)

圖3 云岡石窟第六窟 悉達太子乘象佛傳故事
雕塑藝術是一種靜態藝術,被稱為“凝固的舞蹈”。雕塑家在把握人體運動規律的前提下,攫取某一動態過程的一瞬,使這最具內蘊和表現力的典型瞬間的形象靜態定格下來,以此集中地表現作品的內在精神本質。并調動人們的想象使作品“活”起來,以彌補雕塑在表現環境、情節矛盾、運動方面的局限,以靜為動、靜中求動,使觀賞者由眼前的靜態形象,聯想出它的內在張力和情緒語言。例如筆者的作品《超越》(圖4),塑造的是一名速滑運動員在彎道超越中最具表現力的瞬間,把握住了從一種狀態轉換到另一種狀態的關鍵環節,達到了一種視覺和心理上的“運動感”。

圖4 付孝勇《超越》
人類文化藝術史上有著重要地位的雕塑作品,都無一例外地溶入了當時的社會文化和時代精神。不同時代的雕塑,反映的都是那個時代的精神風貌,審美偏好,留下了強烈的時代印記。雕塑是時代意識的定格,是時代內涵最忠實的記錄,是時代精神最真實的反映。古希臘雕塑嚴謹寫實的風格來自于古希臘理性精神的展現,當我們觀看古希臘雕塑,就會遙想到那個充滿傳奇與英雄色彩、崇尚和諧唯美的古希臘時代。
自古以來,雕塑都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山體石窟開鑿,巨型青銅鑄造,都要耗費巨額的人力和財力,雕塑的創立需要政權的力量,靠國家機器才能推動,例如北魏開鑿的云岡石窟、北齊開鑿的響堂山石窟。政權耗費國力創立雕塑,必定要宣揚統治階層的意志,灌輸和教化大眾,因此雕塑是統治階層宣揚意識形態的載體。亞述記錄帝國狩獵和戰爭的雕刻(圖5),羅馬帝國歌頌王權和宣揚武功的雕塑,就是將一種權威與震懾、敬仰與服從的意識形態定格在雕塑中。

圖5 亞述獵獅浮雕
不同時代的人群,用自身的視角解讀詮釋雕塑,其思想內涵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時代在變化,其內涵和意義也在發生改變。古人認為人造的假物可以代替真物,模仿三軍將士及其裝備而制作的兵馬俑隨秦始皇一同陪葬,就意味著秦始皇在地下還能夠繼續擁有龐大的軍隊為其護衛。而現代中國人來到秦陵博物館看到兵馬俑坑之后,必定會被這種恢弘的氣勢所震撼,必定會驚嘆于古人的聰明與智慧。(圖6)

圖6 秦陵兵馬俑
中國的佛教雕塑來源于古印度,犍陀羅佛教雕塑的梵式造像經過西域河西走廊一路東傳而來。中華文化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善于對外來文化予以本土轉型。佛教的東傳在中華文明史上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對外來文化的包容。隨著時代的不斷發展變化,佛教造像的本土化程度越來越深,時間慢慢地使佛教雕塑的面貌和樣式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斷加入本土的審美元素,最終完成了佛教雕塑的漢化進程。(圖7、8)

圖7 犍陀羅佛像
大自然是最偉大的藝術家,時間是它的雕刻刀,經歷了歲月的磨礪,風雨的侵蝕后殘缺失損的雕塑,更顯斑駁與古拙之美。表面人為的鑿痕、塑痕被時光隱去,雕塑少了人工的刻意,多了天成的醇厚。雕塑表面鮮艷的色彩,也會因時間的流逝而褪去鉛華,呈現出和諧雅致之感。石、木、青銅等材料會因時光的沁潤,表面發生細微的化學變化,材質越發顯得厚重之美。山西古代寺廟中歷經了幾百年歲月的彩塑,現在看來已經失去了最初光鮮亮麗的色彩,但是卻顯得更為和諧雅致,相比新建的色彩鮮艷的彩塑,藝術效果要好得多。

圖8 宋代觀音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