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川
數字經濟發展進程中,對我國勞動力就業帶來深遠影響,其中,不同性別就業受到數字化影響存在顯著差異。本文從產業就業影響的角度出發,制造業是我國吸納女性就業最多的行業,在數字化轉型發展過程中,女性制造業就業數量和占比持續下降,對我國就業市場的均衡帶來沖擊。因此,本文以制造業為例,通過理論分析和實證研究發現,一方面數字化水平提升的過程中,對男性和女性勞動力需求均存在抑制因素;另一方面,兩性相比較來看,在數字化發展過程中,存在對女性勞動力偏好程度的U型變化。同時,我國不同區域間產業發展水平和數字化水平存在階段性差異,各區域產業數字化發展對女性就業影響也存在差異?;谝陨涎芯拷Y論,本文提出了加強女性數字化專題培訓、各區域出臺差異化政策等建議。
引 言
根據官方統計,我國處于16-59歲年齡段的勞動力接近9億,全部就業人員是7億多,作為發展中國家,龐大的就業人群帶來的就業問題關乎我國的民生大計,也影響著國民經濟的長期穩定發展。作為工業大國,雖然制造業就業占城鎮就業的比重從2013年的29%逐漸下降到2018年的24.2%,就業人口從5257.9萬人下降到4178.3萬人,但絕對值較大,對穩就業的貢獻仍然舉足輕重。
隨著我國數字化進程的不斷推進,數字科技與產業加速融合,不僅有效改善了產業經濟粗放型的發展方式,為產業技術的革新拓寬了道路,還有效促進了產業轉型升級。但是,隨著數字化發展的持續推進,對女性在勞動力市場的地位和作用正在發生巨大影響。2019年我國城鎮單位就業總人數在6684.2萬人,其中,女性在制造業就業人數達到1445.1萬人,占比達到21.62%,遠高于教育、金融業、衛生和社會工作等其他行業。盡管制造業仍為我國女性就業占比最高的行業,但城鎮單位女性制造業就業人數從2014年的2119.3萬人持續下降到2019年的1445.1萬人,減少了674.2萬人,減少比例達到31.81%。因此,研究數字化進程中,對女性就業的影響路徑顯得至關重要。
文獻綜述
目前研究數字化(信息化、技術進步)對女性就業影響的文獻中,按研究結論分類,主要包括數字化發展不利于女性就業的研究和數字化發展有利于女性就業的研究,其中以有利于女性就業的研究為主流,詳述如下:
1.數字化發展不利于女性就業的研究
Acemoglu(2002)研究了第三次產業革命中數字化技術應用的技能偏向效應對性別的影響,認為這引致了其對就業的“破壞效應”在性別層面“天然”的不平衡:一方面,現實中高技能勞動力多為男性,女性在技能方面相對處于劣勢,在高技術水平、高技能需求、集約化經營的行業部門,技術進步相對不利于女性就業;另一方面,技術進步也表現為管理水平的提高,這一過程會通過裁減冗員等手段,使組織結構、人員配置更加合理化,由于女性承擔更多的家庭、生育責任,加之女性相對厭惡競爭且議價意愿和能力不高,在技術進步沖擊下,女性就業崗位的獲得和女性更容易成為被調整的對象。
2.數字化水平發展有利于促進女性就業的研究
Juhn等(2014)基于墨西哥數據研究發現隨著機器設備更新以及生產流程計算機化,企業對工人體力的要求降低,導致在藍領工作中女性相對男性的勞動參與率提升。根據Welch(2000)構建了大腦—肌肉模型,分析了技術進步對性別就業差距的弱化機制,具體而言在勞動力市場上,男性與女性群體分屬于不同技能束,男性技能具有肌肉密集特征,在運動技能方面占有優勢。女性技能則具有大腦密集型特征,在認知能力與非認知技能方面相對占優。伴隨技術進步的推進,生產操作的簡化分工降低了對勞動者在體力和運動能力方面的硬性要求,使認知技能的作用開始得到凸顯。
國內學者張抗私(2008)認為信息化建設進程的加快,信息服務業之中的職業布局發生了巨大改變,適合婦女的出位更多,婦女在職業發展方面迎來了重大機遇。各種新型工作模式的出現,使得女性在生產之中不再被動,她們擁有了廣闊的就業空間,促進了其職業發展,女性勞動者可以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工作,才能得到了充分發揮。
在上述研究理論之外,我國學者在研究中發現,在不同發展水平下,技術進步對男性和女性勞動力的偏好程度存在差異。項云帆(2019)、朱軼(2020)在研究性別就業差異過程中發現,我國男性就業概率高于女性,技術進步對我國性別就業差距的效應具有顯著區域異質性,在技術水平相對較高的東部地區,技術進步顯著加劇了性別就業差距;在技術水平相對較低的中西部地區,技術進步則緩解了性別就業差距。
在數字化技術發展的大背景下,數字化的影響已無處不在,其對企業組織形態、管理經營模式,以及勞動力的就業方式等方面,均產生了顯著的影響,同樣也深刻的改變了社會的就業觀念、就業結構和就業模式。在數字化進程中,基于男女體力差異而進行的工作分工變得不再重要。本節將構建數理模型分析該問題。


根據(1)式我們可知,企業為獲取最大利潤,會做出如下選擇:若女性的勞動邊際生產率與工資之比大于男性,則在勞動力選擇時,會更多的選擇雇傭女性勞動力。如果此比值低于男性,則更多的選擇雇傭男性勞動力。

在中等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數字化水平下,男性和女性的工資絕對水平都會高于低數字化水平,但受到勞動力整體供需影響和勞動保障政策約束,男性和女性工資差距會收窄。同時,隨著數字化水平的提升,企業采用的自動化、數控設備等增多,對生產工藝人員需求增多,此時男性由于在計算機、數控等領域的優勢開始凸顯,導致男性邊際生產率開始高于女性。同時,女性工資隨著經濟發展已經提升,男性和女性工資差異減少。綜合影響下,女性的勞動生產率和工資比下降,導致中等經濟發展水平和數字化水平下,企業更傾向于使用男性勞動力,從而女性占比會下降。
隨著經濟發展水平和數字化水平的進一步提升,企業的發展水平進一步提升,生產制造環節之外,企業會進一步加強對產品研發、品牌營銷、企業管理、售后服務等體系建設。女性盡管在生產環節存在劣勢,但其在其他業務領域的工作效率與男性差異較小,甚至存在優勢,企業需要增大對女性勞動力的招聘。因此,在此階段,盡管數字化水平仍在提升,資本對勞動力的替代持續深入,但隨著產業的整體升級,女性在產業就業的劣勢減弱,進而其占比下降的趨勢會逐步逆轉。
綜上前述分析,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的隨著數字化水平提升,產業對男性和女性勞動力的偏好曲線圖。(圖1)

我們首先得出的結論是,隨著數字化水平提升的過程中,數字化資本投入的增加,對勞動力整體上形成替代關系,因此,兩條曲線的斜率均為負值,即數字化水平提升會降低男性和女性的整體需求偏好。
分性別來看,數字化水平提升對不同性別就業效應直接取決于特定階段男性和女性人力資本能在多大程度上滿足技術進步衍生的技能勞動需求及工資差距。在數字化水平較低階段(比如A點左側),企業對技能勞動需求也相對較低,使得性別間的技能差距相對不易凸顯。而且,伴隨數字化資本投入帶來的設備更新和流程改進,弱化女性體能和技能的差距,使更多女性得以參與到以往難以勝任的生產部門中,拓展了女性的就業空間。從市場競爭角度看,此階段企業間競爭更多地表現為成本競爭,期望工資較低的女性勞動力相較男性更具“性價比”,從而相對有利于女性就業。因此,在數字化水平較低的階段,女性相對于男性具有就業競爭優勢。
隨著數字化水平的持續提升,達到A的右側之后,企業對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增多,對其他非生產人員需求也比較小,此階段女性在數字化程度較高的數控技術、計算機、軟件操作等領域凸顯劣勢,對女性就業產生不利影響,并造成性別就業差距的擴大。
但是,隨著整體產業發展水平的不斷提升,在B點右側之后,企業對非制造環節的人員需求增多,女性在行政管理、營銷服務、售后服務、產品設計等領域的優勢會逐步凸顯,從而盡管其存在數控與計算機領域的劣勢,仍將出現企業對女性就業需求增大的情況。
再進一步來看,我國幅員遼闊,各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差異很大,產業數字化水平差異也非常顯著。我們進一步推理可以得出在我國在產業發展水平和數字化發展程度高的地區,數字化技術的發展不會顯著降低女性就業占比;在中等發展水平地區,數字化發展會顯著降低女性就業占比;在數字化發展程度較低的地區,數字化技術的發展則對女性就業占比影響也不顯著。
模型設定

下標c表示規模,下標t表示時間。
Y1和Y2分別表示各省制造業男性勞動力就業、各省制造業女性勞動力就業。X為各省制造業數字化水平。控制變量包括TR貿易開放、KL資本勞動比、CH總產出、TFP全要素生產率、CZ城鎮化率。
指標構建和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2016-2019年中國省級面板數據進行實證研究。由于西藏、云南數據存在缺失情況,所以剔除了上述兩省。數據來源于《中國勞動統計年鑒》《中國兩化融合發展數據地圖報告》《中國工業統計年鑒》《中國統計年鑒》。指標選取和處理方法如下:
1.勞動力就業
本文構建了各省制造業男性就業數量和制造業女性就業數量指標,以各省城鎮單位男性和女性制造業就業人員數量進行衡量。
2.產業數字化水平
制造業數字化水平,參照國家工業和信息化部編寫的《中國兩化融合發展數據地圖》,對全國各省制造業生產設備數字化率、數字化研發工具普及率、關鍵工序數控化率、關鍵業務環節全面數字化企業比例四個維度數據通過熵值法計算得出。
3.其他變量
貿易開放度(TR)采用各省進出口總額與其工業總產值比值;資本勞動比(KL)采用各省制造業資產總額/各省制造業就業人數衡量;總產出(CH)采用各省制造業總產值衡量;全要素生產率(TFP)采用SFA方法對各省全要素生產率進行測算。
回歸分析
在以上數據和分析基礎上,本文使用Stata軟件,采用廣義矩估計(GMM)的方法,構建面板數據模型進行分析。從回歸結果來看,兩模型的R2分別達到0.899和0.873,擬合程度較高。兩個模型的核心解釋變量X系數均為負,說明隨著數字化水平提升,對男性和女性就業數量均會造成負面影響,符合預期。
從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來看,兩模型回歸結果的系數的正負保持一致。具體來看,外貿發展水平TR、總產出CH、全要素生產率TFP回歸結果均為正,說明產出規模越大、外貿發展水平越好、生產技術水平越高,都會增加對男性和女性的就業需求。
另外,城鎮化率回歸結果為負,意味著隨著城鎮化水平的提高,產業對男性和女性勞動需求有所降低,本文認為隨著各省市城鎮化率的提升,第二產業在國民經濟中地位存在一定程度下降,從而產業對勞動力的就業需求存在下滑。同時,資本勞動力回歸結果為負,說明隨著資本投入的加大,也會降低對男性和女性勞動力需求的降低,這與理論預期相一致,即隨著資本投入增加,會出現對勞動力替代效應。
接下來,進一步考察不同區域間,由于經濟狀況、自然資源稟賦相關的因素都有一定程度差異,制造業數字化發展水平也存在差異,進而對女性就業占比影響的情況。本部分首先根據我國學者研究慣例,考慮到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差異,將我國各省分為東北、東部、中部和西部四個地區。東部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中部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南、湖北。西部包括:重慶、陜西、甘肅、青海、寧夏、貴州、廣西、新疆。東北包括:遼寧、吉林和黑龍江。

其他指標和數據保持不變,回歸結果見表2。從回歸結果來看,東北地區、中部地區和西部地區的擬合優度均在80%以上,回歸結果較好。東部地區擬合優度略低。
從關鍵的解釋變量X的系數來看,東北和中部地區顯著為負,說明隨著產業數字化水平的提升,東北和中部地區隨著數字化水平存在顯著的抑制女性就業的趨勢。上述結果與本文預期相一致,即女性勞動力在中等經濟發展水平區域,隨著數字化水平提升,女性在數字化技術領域(人工智能、自動化系統與設備)生產環節劣勢凸顯,進而存在降低女性勞動力需求的趨勢。東部和西部地區X系數并不顯著,也與本文理論預期結果保持一致,即在經濟發展水平較低階段,女性在數字化操作領域的劣勢尚未凸顯,其低工資優勢更明顯,從而數字化發展不會顯著抑制女性就業。在較高經濟發展水平階段,由于企業對非制造環節就業人員需求增多,女性在企業管理、營銷、售后服務等領域的優勢會凸顯,進而產業整體上對女性就業人員需求會出現提升。

從控制變量來看,各地區產業發展水平和環境的差異很大,導致了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存在一定差異。比如,外貿發展水平TR提升在西部和中部地區會提升女性就業占比,在東北和東北則不顯著。再比如隨著資本投入的增加,西部、中部和東部都存在降低女性占比的情況,說明隨著固定資產投入的增加,對女性就業不利影響會加大,而在東北地區這一影響并不顯著。
結 論
本文通過構建理論模型,從企業用工最優化決策角度出發,闡釋了數字化技術進步對女性就業占比的影響。從理論研究和實證分析結果來看,隨著數字化水平的提升,我國整體存在降低對女性就業人員的趨勢。同時,在不同的經濟水平和數字化發展階段,我國女性就業占比受數字化影響的方向是不同的,在數字化和經濟發展水平較低和較高的階段,數字化設施投入和水平提升會對女性就業占比影響不顯著,甚至會提升女性就業占比。但在數字化和經濟發展水平中等階段,數字化水平提升會顯著的降低女性就業占比。
政策建議
當今時代,數字化技術作為新一輪技術革命的代表,正在加速改變全世界的運轉方式,包括電子商務、互聯網金融,以及智能化機器人生產等正飛速發展,世界范圍內無不經歷這一深刻變革。毫無疑問,數字化水平提升會大幅提高產業勞動生產率,對于產業發展有著很強促進作用。不過在發展過程中數字化也對勞動力市場帶來深遠影響,特別是對女性勞動力市場,通過本文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數字化發展對女性就業占比的影響是很復雜的。為減少數字化進程對勞動力市場的沖擊,從而盡可能的消除其負面影響。本文對此給出以下政策建議:
1.加強女性勞動力的教育和培訓工作。針對市場需求開展對女性從業人員的數字化專項培訓,從而有效的提升女性勞動力的技能水平和勞動生產效率,適應數字化發展形勢。這對提升女性勞動力的參與率、進而提升社會整體的勞動生產率具有重要意義,也有利于實現勞動力和數字化的互補效應,在促進技術發展基礎上,改善收入分配。
2.數字化水平的發展對女性勞動力占比影響存在顯著的區域性差異,故在對策上也應進行區分考量。比如,根據本文研究地區數字化水平和產業發展水平達到較高階段之后,女性勞動力在就業方面的劣勢會減少,我國中、西部地區一直處于對東部技術前沿的承接與追趕中,這種追趕效應在一定程度上會與“男女就業平等”的政策導向形成協同,因此在中西部地區為了促進女性就業,也需要更進一步的加強對數字化投入的力度。
(中國人民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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