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華 李澄
[摘 要]秦有著悠久的君臣奏對傳統,起初大多是單向的君問臣答,在秦統一前后,問對程序被進一步規范并最終確立為奏對制度。考察出土秦簡可以發現,奏對旨在君臣共商如何解決現行法律中沒有比附條文的新問題,經過“提案-群體討論-君主決策”的流程,以“令”的形式頒行,具有高于現行成文法律的效力。奏對過程以君主的意志為主導,臣民的建言獻策僅有參考作用。但奏對制定的決策并非都為解決實際問題,有時僅為滿足統治者一己私欲,因此需要辯證地評價。
[關鍵詞]奏對;岳麓秦簡;里耶秦簡;秦令;吏治
[中圖分類號]K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0292(2022)01-0133-08
[收稿日期]2021-10-20
[作者簡介]趙國華,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秦漢史;李澄,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秦漢史。
秦得以統一中國,憑借的不僅僅是強大的軍事力量,更有賴于在統治地區內行之有效的法律制度,從而保障了戰略大后方的穩定。秦法自商鞅推行后得到歷代君主的傳承和維護,成為秦維持社會秩序的重要保障,使秦人有法可依,秦吏執法有度,整個社會井然有序,因此最終的統一“非幸也,數也”[1](P303)。誠然,秦律令體系的形成不可能僅憑秦君的一己之力,離不開秦臣民的集思廣益,他們通過奏對實現社會上下信息的傳達,使朝廷決策更為合理。
秦時,奏對即君主與臣民共商國是的政治活動,并以君主的意志為主導、臣民建言獻策為輔助。參與奏對者既有在朝的官員,也不乏兜售絕學的游說士人,甚至可能是籍籍無名的平民。但就內容而言,前者多為參政議政,后兩者則多傾向于政治表演;就頻率而言,君主與朝臣奏對屬于常務,而接見特殊賓客是偶然情況。毋庸置疑,君主與臣僚的會見在國家的政治生活中占據著更重要的作用。面對紛繁復雜的社會情況,尤其是在戰國末期的大變革時代,秦的現行法律難免出現與實際脫節的情況,而在集權不斷強化的秦朝,君主的個人意愿多少會與成文法產生矛盾,因此迫切需要一種在不破壞社會法制精神的前提下變現意愿的手段。有鑒于此,君主需要更加頻繁地通過奏對聽取臣僚建議、獲取社會信息,最后將決策以“令”的形式頒行,使其效力高于現行法律。如此一來既能擴充律的內容,又通過奏對程序為君主意志賦予了合法性。
傳世文獻中記載有關秦時的奏對活動并不很多,秦律令條文也僅寥寥數見,蓋因“學者牽于所聞,見秦在帝位日淺,不察其終始,因舉而笑之,不敢道。”[2](P836)林劍鳴先生曾批判這種現象,認為歷代人們僅能籠統地說后世之法“大蓋皆襲秦政”,卻不知秦法究竟如何。[3]王紹東將漢代學者“過秦”的特點總結為三條:一是“重其亡而忽其興”;二是“揚道德而非法治”;三是“篤于義而薄于利”,認為漢儒矯枉過正。[4]不難看出,對于秦奏對活動與秦令研究的困境主要在于文獻的稀少與傳統的偏見,在相關出土材料被發現之前,有志于此的前賢僅能夠依托“漢承秦制”的邏輯,通過漢律輯佚來彌補秦律令的空白,取得了一些矚目的成果。
自睡虎地秦簡被發掘以來,大量前所未見的律令材料展現在世人面前,其中有不少記載秦君臣互動的文書,基于現有的出土文獻,我們可以對秦君臣奏對的起源、發展及其特點作出初步探究。
一、傳統——秦自古重視奏對活動
秦早在穆公時便重視擢用賢者,但形式主要是單向的君問臣答,臣屬的影響力十分有限,僅具備奏對的雛形,因而稱之為“問對”更加貼切。百里奚得以大器晚成,正是因為面見秦穆公后展開了長達三日的談話,并且推薦了舊交蹇叔,同樣為穆公所重用。[2](P238)雖然我們無法得知君臣二人談話中的具體內容及其被穆公采用的程度,但可以明確的是,這一時期的問對多涉及戰爭方略的制定,如蹇叔、百里奚有關崤之戰的商議,可惜秦穆公并未采納他們的意見,而是剛愎自用,釀成了秦軍慘敗的結局。[2](P243)
相較于名義上“授之國政”卻在重大決策上依舊一意孤行的穆公,后世的孝公顯然更加出色。類似于百里奚,商鞅也是在得到面見秦孝公的機會后才“卒定變法之令”,仗恃孝公的權威主持變法工作。[2](P2709-2710)這恰恰是奏對制度在秦國得以確立的關鍵環節。
與昔日相比,商鞅及其新法擁有極大的權威,以至于后來太子犯法,孝公甚至沒有出面阻止商鞅對公子虔的責罰,而是選擇一斷于法,結果“秦人皆趨令”[2](P2711-2712)。可見,商鞅先是在秦孝公的授權下從根本上改變了秦國原本的政治制度,而新法的推行反過來要求君主的行為至少在形式上應“合法”,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君主的意愿。這時身為臣子的商鞅擁有相當的話語權,他的治國思想深刻影響到了孝公,并且成功在秦國貫徹。但不可忽視的是,彼時的秦國舊貴族勢力十分強盛,因此商鞅的改革必須要有君主的授權和保護,新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孝公意志的體現。這時奏對發展得更為成熟,不再局限于君問臣答,變法最終得以成功是君臣不斷磋商的結果。
商鞅死后,秦法猶存,后世的秦國國君除了在權力交接時出現短暫的旁落現象(如秦昭王時的宣太后、秦王政時的呂不韋),在具備執政能力后都能與朝廷重臣建立良性的奏對關系(如樗里疾、張儀、范睢等文臣,甚至白起、王翦等武將)事見《史記》中的《秦本紀》、《秦始皇本紀》、《商君列傳》、《張儀列傳》、《樗里子甘茂列傳》、《穰侯列傳》、《白起王翦列傳》、《范睢蔡澤列傳》等篇。,即在合理聽取他們的意見的同時穩操國政,確保了法制前提下君主的最高權威。誠然,秦國并非始終保持對舊貴族的優勢,秦昭王時便出現了魏冉勢力的抬頭。穰侯以昭王國舅的身份任秦國相,舉國之力發動戰爭卻為擴大自己的封地,這是典型的舊貴族作風。魏冉在被罷相后,甚至仍“輜車千乘有余”[2](P2822-2828),足見其損公室而利自身的程度之深。好在秦昭王采納了范睢的勸諫,及時制止了舊勢力的死灰復燃。在這個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歷代秦王與朝臣通過大量的奏對實踐,書寫著秦國歷史,并推動著這一制度不斷完善。
反觀彼時其他諸侯國,也曾廣納賢才與君主朝堂奏對,而將奏對的概念再放寬一些,早至三代都有類似的政治活動。那為什么說奏對由秦確立并發揚呢?學界對此眾說紛紜林劍鳴從法權淵源的角度分析,他認為先秦時代的法律并非一定由國君或按國君意志制定,國君并非法權的唯一淵源,即君主(即后來的皇帝)并非最高的立法者,王的賞罰根本沒有想到要以法律形式實現,只是唯他一人意志而定。也就是說,先秦時代的君主并不通過法律實現權力的運作,因此在決策過程中缺少判斷的標準,這顯然不利于專制的強化,唯獨秦國始終秉承商君之法,并在法制的框架內不斷推陳出新,法權淵源逐漸牢牢掌握在國君之手,最終在秦吞并六國建立后,“皇帝是國家最高的行政官、審判官,而且也是最高的、唯一的立法者,法權的淵源在于皇帝。”(林劍鳴:《以君主意志為法權的秦法》,《學術月刊》1987年第02期,第59頁。)馬衛東則通過秦法未敗的客觀事實對比了秦國與其他諸侯國的不同,認為秦國具備三個重要特點:其一,開放性;其二,流動性;其三,非宗法性。其中非宗法性是根本區別所在,他認為秦國的客卿與布衣將相,與秦君沒有血緣關系,與秦國舊貴族也無瓜葛,對于他們而言,只有通過為秦國效力、立有軍功,才能獲得官爵和俸祿,改變其政治、經濟地位。這就決定了秦國客卿個人利益與秦國的國家利益,存在著榮損與共的一致性。反觀六國之治,官僚多源于世襲,實際上是擁有宗法特權的既得利益集團,他們“無令而擅為,虧法以利私,耗國以便家”,即他們竊取權柄、破壞法制、侵吞國家財富以滿足一己私利,常與國家利益相斥。(馬衛東:《“秦法未敗”探析》,《史學集刊》2016年第3期,第126頁。)。綜合前賢觀點,筆者認為奏對制度最初實質上是新興地主與宗法貴族相博弈的產物,作為加強集權、打擊舊貴族的利器,意欲強化權力的君主與力圖躋身廟堂的士人以此為紐帶實現彼此的訴求,君臣通過奏對共同制定的決策具有極高的法律效力。因此,即使其他諸侯國也存在形式上的問對或奏對活動,但由于國君與舊貴族的利益時常存在難以調和的矛盾、國家權力又多為后者把持,最終難以形成制度,反而淪為舊貴族中飽私囊的工具,所制定的決策的收效也當然與設想背道而馳。
通過上述對比可見,奏對活動在六國歸于沉寂,最終在變法更加徹底的秦國形成,逐漸成為制度并具備一定的程序。秦始皇開創皇帝制度后,一些事關秦帝國基本國策的決策都是通過君臣奏對才最終頒行的:
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今名號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號。”丞相綰、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泰皇’。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他如議。”制曰:“可。”[2](P303-304)
丞相綰等言:“……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於群臣,群臣皆以為便。廷尉李斯議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斗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2](P307)
《史記》所載的這兩件大事皆是秦君臣在朝堂之上面對面的交流。有趣的是,秦始皇在奏對過程中雖然先將問題拋給朝臣,但其實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譬如在議帝號的奏對中,他最終決定使用自己準備好的名號,群臣的意見只在一定范圍的被采納;在分封與郡縣之議中,他將李斯推至臺前傳達自己的想法。這反映出奏對制度正式確立,即使皇帝早有主見也不能不與群臣商議,儼然是一道必須履行的程序。
就內容而言,奏對討論的問題既可以是大政方針,也可能是一些瑣事(如《墾草令》《逐客令》等)。這些問題不論大小,它們的共同點都是秦在發展過程中面臨的新問題,沒有現成的法律條文可以參照,有時解決措施甚至可能與之相抵觸,為了區別于現行法律且不破壞國家的法制原則,就以奏對定“令”,由此“不僅實現了‘事無大小皆決于上’的君主專制目標,而且充分推動了法家‘明主治吏不治民’的政治運行機制。”[5]
二、奏對——“令”產生的主要途徑
奏對決策主要以“令”的形式頒行,但令的定義歷來莫衷一是,杜周曾說:“三尺法安在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后主所是疏為令。當時為是,何古之法乎?”[6](P2549)桓寬在《鹽鐵論》中提到,“故令者教也,所以導民人;法者刑罰也,所以禁強暴也。”[7](P595)杜預認為:“律以定罪名,令以存事制。”[8](P2859)裴骃認為“乃今之敕令、敕書。”[2](P304)爭議的原因是史料的稀少,李開元注意到《秦始皇本紀》對詔令的采用,多是摘錄。有些摘錄相當簡略,如嫪毐之亂爆發時,秦王所下達的令:“令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卒攻毐”;“即令國中:有生得毐,賜錢百萬,殺之,五十萬。”至于對龐雜的秦律的采用則是更少更簡,秦始皇三十五年方士們逃亡時記事中有“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輒死”,似乎是僅見的一條。[9]岳麓書院藏秦簡的刊布為秦令研究提供了大量寶貴材料。據統計,岳麓秦簡中大致有一千余枚秦令的內容,令名至少有二十六種之多,包含很多經過皇帝與朝臣等人奏對后下達的令。這種文書一般會有幾種十分明顯的標識,如“制詔+職官”、“(職官)言”、“制曰:可”等,如:
丞相、御史言:或有告劾聞陛下,陛下詔吏治之,及請有覆治,制書報曰可者,此皆犯法者殹(也)┗。督治覆求之,吏事殹(也)┗。吏征捕讂求之及為論報,皆不當敢稱制詔,此即撟(矯)制殹(也),及傳制書于獄【來】,治獄者節(即)征捕求辠人及為論報,皆毋敢下制書及稱制書及毋敢編制書于獄及曰詔獄。不【從】令者,以撟(矯)制不害律論之。·獄有制書者,以它笥異盛制書,謹封臧(藏)之。勿令與其獄同笥。制曰:可。[10](P68-69)
丞相、御史提議,如果有彈劾傳達至皇帝處,且皇帝下令派官員審查;或某案件需要啟動二審司法程序、已經過皇帝同意的情況,涉事者都按照犯法者處理,奉命追捕涉事者的官吏在追討和報告時皆不能說自己是奉詔行事,如果這么做的話就觸犯矯制罪,皇帝的命令傳達到監獄機構時,管理監獄的官吏即刻審訊罪人并作報告,過程中同樣不能稱引皇帝的詔令或修改旨意以及不能說這是皇帝親自過問的詔獄。如果不按照本令辦事,就要以矯制不害罪論處。在本令的最后,還不忘強調在存放皇帝下達的制書(或專門上承給皇帝看的報告)時,要專門用一個容器另行謹慎密封,與涉及該案件的卷宗妥善區分開來。最終,皇帝批復:可。
從形式上看,該文書的行文格式完全符合上引《史記》中所記錄的秦王政二十六年改制“丞相綰、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制曰:可”的模式,是一則通過完整奏對流程制定的標準化秦令。從內容上看,丞相、御史似乎對國君的意圖十分敏感,類似“皇帝”名號的制定,本令所規定的內容也可能是皇帝早已規劃好的,但是必須要由丞相御史提議,擺出自己是聽取意見后同意的姿態。簡文中所見的皇帝意圖干預司法審判,卻處處不讓經辦官員透露自己已經干涉的事實,否則以矯制罪論處,《二年律令·賊律》規定:“撟(矯)制,害者,棄市;不害,罰金四兩”[11](P94),重者棄市,輕者罰金四兩,處罰力度相當之大。經辦官吏只能忠于自己、秘密辦差,泄密者從重處罰,使百官無法揣測己意從而強化君權,這種“帝王心術”十分契合嬴政的做派,是加強獨裁專制的重要手段。類似地,還有以下數篇:
(1)請:自今以來,諸縣官上對、請書者,牘厚毋下十分寸一┗,二行牒厚毋下十五分寸一,厚過程者,毋得各過其厚之半。為程,牘牒各一┗。不從令者,貲一甲┗。御史上議:御牘尺二寸┗,官券牒尺六寸。制曰:更尺一寸牘牒。·卒令丙四。[12](P224)
請令者提出規定上行文書形制的建議,御史商討后細化了御牘與官券牒的尺寸并上報皇帝,最終由皇帝下達了“更尺一寸牘牒”的決定性意見。何有祖認為御牘與官券牒的尺寸在該令頒行后均改為“一寸”[13],曹旅寧則認為僅御牘由“尺二寸牒”改為“尺一寸牒”[14],官券牒仍為“尺六寸牒”。齊繼偉根據該文書的內容及字形,推斷里耶秦簡“廿九年四月甲子朔辛巳,庫守悍敢言之:御史令曰:各苐(第)官徒丁【粼】
Ⅰ勮者為甲,次為乙,次為丙,各以其事勮易次之。·令曰:各以□Ⅱ上·今牒書當令者三牒,署苐上,敢言之。(8-1514正)”中“令曰”之后的缺字應補為“令曰:各以【尺六寸牒,署苐】上”。[15]遷陵縣于秦始皇二十九年的上行文書使用的正是《卒令丙四》中規定的格式,依曹旅寧的觀點,遷陵文書已根據令文的要求改為“尺六寸牒”,但若按照何有祖的理解,遷陵文書于秦始皇二十九年仍未改為“尺一寸牒”,文書行政作為帝國運行的重要組成部分,應不至于拖延多年仍未進行改革,況且自六寸至一寸跨度過大,故筆者認為曹說可取,改革文書形制的奏對活動時間不晚于秦始皇二十九年。
(2)廿六年四月己卯,丞相臣狀、臣綰受制相(湘)山上:自吾以天下已并,親撫晦(海)內,南至蒼梧,凌涉洞庭之水┗,登相(湘)山、屏山,其樹木野美,望駱翠山以南樹木□見亦美,其皆禁勿伐。臣狀、臣綰請:其禁樹木盡如禁苑樹木,而令蒼梧謹明為駱翠山以南所封刊。制曰:可。[12](P221)
《史記》記載秦始皇登湘山的時間為二十八年:“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2](P318)兩相對讀,二者不僅時間上有出入,甚至所記秦始皇的行為都截然相反。目前學界普遍認為上引令文中的“廿六年”為“廿八年”之誤,即兩種文獻記錄的是同一事件。秦樺林認為《史記》中秦始皇“赭其山”的決策與此次巡狩的主旨不符,且秦簡節錄自皇帝制書原文,更加可信,因此傳世文獻記載不能成立,應是采錄自民間帶有明顯貶損傾向的傳說[16]。晏昌貴提出了伐赭湘山是東方被征服區民眾“集體記憶與想象”的觀點,認為出自官方記錄的石刻是“真歷史”,作為實錄的出土文獻可復原“真秦史”,它們工頭構成了秦始皇的多重面向[17]。其實不論是“伐赭”還是“封刊”都無關國政,僅僅是皇帝的一念之詞,簡文中的“禁湘山詔”也不過是臣子的阿諛之請,卻對附近居民正常的生產生活造成了巨大的負面影響。
(3)中縣史學童今茲會試者凡八百卌一人┗,其不入史者百一十一人。·臣聞其不入者泰抵惡為吏而與其□(徭)故為(詐),不(肯)入史,以避為吏┗。為(詐)如此而毋罰,不便。·臣請:令泰史遣以為潦東縣官佐四歲,日備免之。日未備而有(遷)辠,因處之潦東┗。其有耐辠,亦徒之潦東,而皆令其父母、妻子與同居數者從之,以罰其為(詐),便。·臣眛死請。制曰:可。·廿九四月甲戌到胡陽。·史學童(詐)不入試令·出廷丙廿七[10](P180)
于振波認為“潦東”又作遼東,是戰國時期燕國所置之郡,秦將違法的史學童發配至該地,說明此時秦已吞并燕國,故“廿九年”應為秦始皇二十九年[18]。在這一年發生了一起規模較大的史學童為詐不入史的事件,有官吏上奏提出了將這些史學童發配至遼東任新地吏等懲罰措施,得到了秦始皇的批準。朱錦程認為秦漢時期史學童可視為預備官吏,一旦通過考課,就能成為吏[19](P32)。于振波進一步通過《秦律十八種·內史雜》中只有史的兒子才可以成為史學童,低級小吏即使有史的才能也不能成為史的規定,認為本次事件中八百四十一名史學童之所以放棄這種來之不易的資格,通過欺詐的手段逃避為吏,大概是因為吏治的法網嚴酷,一些人視入仕為畏途[18]。“廿九四月甲戌到胡陽”,校釋小組認為是“胡陽縣記錄的制書送達日期”[10](P184)可知該令已下發到基層開始被執行,或許說明這次史學童為詐不入史案不是個例,它的嚴重性足以引起中央的重視并形成法令為地方處理類似事件提供依據。
(4)制詔御史:聞獄多留或至數歲不決,令無辠者久(系)而有辠者久留,甚不善,其舉留獄上之┗。御史請:至計,令執灋上(最)者,各牒書上其余獄不決者,一牒署不決歲月日及(系)者人數,為(最),偕上御史,御史奏之,其執灋不將計而郡守丞將計者,亦上之。制曰:可。 ·丗六[12](P221)
秦始皇注意到彼時有大量案件積壓或數年仍未判決的情況,使得沒有犯罪的人一直被羈押,有罪的人無法依律判罰,于是就這種現象傳喚御史。此前學界普遍認為該“御史”為“御史大夫”的省稱,代國璽提出了應為“侍御史”的不同意見,即御史大夫的屬吏,“制詔御史”指皇帝命令侍御史記錄言論[20]。但該令顯然是皇帝與御史的雙向奏對,御史并非只起書記官的作用,而是有權就皇帝詰問擬定解決措施,從這個角度來看,侍御史應不具備這種資格,“御史”為侍御史之說或許不適用于秦。在這個奏對過程中由皇帝首先發難,就“獄留不決”的情況指責相關部門辦事不力,御史提出了明確責任、層層上報的解決辦法,得到了皇帝的批準,以令的形式頒行后有利于社會司法公平。
(5)·東郡守言:東郡多食,食賤,徒隸老、(癃)病、毋(無)賴,縣官當就食者,請止,勿遣就食。它有等比。·制曰:可。[21](P214)
該令并非在朝官員向皇帝奏對請令,而是身為地方官的東郡守請求特事特辦。關于“毋(無)賴”,整理小組認為指失去勞動能力,無所依靠的人[21](P229);陶磊認為應與“縣官”連讀,“毋(無)賴縣官”即徒隸不應依賴政府供養[22]。王博凱認為二說不確,“毋(無)賴”應解釋為“才無可恃”,即才能不足以勝任某種工作,并非特指某一類人,而是對老、癃病的進一步說明[23],更為合理。曹旅寧根據岳麓秦簡中關于徒隸買賣與就食的法律,尤其是“老、癃病、無賴”者允許親朋贖買歸鄉,若無人贖買則遣往蜀地就食的規定,認為東郡守提出在當地多食、食賤的情況下可以不必遣送的變通之法經皇帝批復后成為全國通行的法令[24]。若嚴格依照故有秦律,則喪失勞動能力的徒隸需輾轉騰挪至蜀地,難免造成國家資源的浪費,但在東郡守的建議得到皇帝允許之后就可以便宜行事,體現了令區別于律所具有的最高權威。
史載秦始皇勤于政事:“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2](P329)從上引各種事無巨細的奏對看,這絕非夸張記錄。他每日要以書面或對話等形式回應百官的奏事,制定的詔令上及國策,下至民生,影響著成千上萬秦官民的生產生活,也使我們能進一步了解秦代政治生態和社會實況。
此外,這些文書的格式與《史記》中的記載基本吻合,內容包羅萬象,說明司馬遷是以秦留存下來的文書為資料,擇取較為重要的涉及國政的奏對,展現給后人。根據現有史料分析,奏對所定之令旨在解決實際問題,絕大多數的出發點是利國利民的,諸如清查積壓已久的各種案件以緩解社會矛盾、徒隸就近就食以節省國家財政等等;但其中亦不乏秦始皇為滿足一己私欲而絕湘山、駱翠山周邊部分居民生路的行為,其臣子在奏對過程中為迎合上意,起著助紂為虐的作用。因此,對于秦君臣奏對的性質和作用,應當做出客觀的評價。
三、執行——奏對成果在基層的落實
國家的上層設計得到切實的貫徹才有意義,否則只是被束之高閣的一紙空文。上文已羅列、探析了秦代君臣通過奏對所制定的各種令文,那么它們在下達后是如何被地方官員執行的?秦遷陵縣的政府公文——里耶秦簡給出了答案。校釋小組認為,“里耶秦簡的出土地點,是秦洞庭郡遷陵縣官署所在。一萬七千多枚書有文字的簡牘,大多是遷陵縣廷與上級洞庭郡府和下屬司空、倉官、田官諸署以及都鄉、啟陵、貳春三鄉的往來文書和各種薄籍,涉及郡縣與官署設置、官吏的考課陟黜、賦稅徭役、訴訟、廩食、符傳、作務、郵傳、貢獻等等,林林總總。”[25](P2)遷陵縣作為故楚地,在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王翦平定楚江南之地后,被納入秦的版圖。里耶秦簡明確記載:“今遷陵廿五年為縣”[25](P217)。因此秦對這片“新地”的管理模式具有相當的典型性,能夠借此管窺秦對故六國土地的經營。為了加強管控,大量詔令被下達到這些地方,要求當地官民執行,例如:
(1)廿六年后九月壬酉朔甲戌,□官守衷敢言之:令下制書曰:上□□受Ⅰ乘車、馬、仆、養、走式八牒。放(仿)式上屬所執灋。毋當令者,亦言,薄留日。·問Ⅱ之,毋當令者,薄留一牒□。【敢】言之Ⅲ
后九月甲戌水下□□以來。/逐半。??? 赾手。[26](P372)
該簡為遷陵縣官吏(可能為“畜官”)衷請求調查各官吏接受乘車、馬、仆、養等文書的八種程式,在“問之”后記錄了執行結果。由于殘斷嚴重,衷所引之令已不可考。
(2)卅五年八月丁巳朔己未,啟陵鄉守狐敢言之:廷下令書曰取鮫魚與Ⅰ山今盧(鱸)魚獻之。問津吏徒莫智(知)。·問智(知)此魚者具署Ⅱ物色,以書言。·問之啟陵鄉吏、黔首、官徒,莫智(知)。敢言之。
八月□□□郵人□以來。/□發。??? 狐手。Ⅱ[25](P222)
啟陵鄉守在秦始皇三十五年八月接到朝廷命令,要求將鮫魚與山今鱸魚進獻給朝廷,各地官吏需要詢問當地吏民是否知道的下落,如果知道這些魚的特征,要以文書的形式記錄。啟陵鄉守遍問當地的官吏、黔首和官徒,均沒有知曉此魚的,并加以記錄。該令可以直接對照《史記》:“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愿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2](P335)方士們觀念中的鮫魚與長生有密切的關系,秦始皇為追求長生之術,動員舉國上下來完成這一“事業”。啟陵鄉守于秦始皇三十五年接到該令,與《史記》所記三十七年有出入。就該簡而言,秦始皇下達上貢鮫魚的命令,其形式為“廷下令”,即經過朝臣奏對后制定的命令,遷陵縣政府接收該令并執行。這是秦始皇窮奢極欲的又一條鐵證,他再次將自己的需求攤派給官吏與黔首,無疑是國家行政資源的浪費。
根據上文引里耶秦簡,可以明確秦律令在地方行政中得到了切實的實行,其真實性是不容置疑的,秦代基層官吏在日常行政中對律令條文貫徹十分到位,“以律令從事”并非空話[27](P450-451)。遷陵縣作為納入秦帝國版圖不久的新地,其社會治安情況應有待商榷,張夢晗認為在新地為吏者多為在故秦地績效差、犯過錯或者身體欠佳的官吏,他們本身對被派往新地肯定很不情愿,且初到被貶黜之地會產生諸多復雜的負面情緒,這種情緒直接影響到他們的日常行政;外加高壓的考核機制,最終形成“惡性循環”的吏治模式,律令的疏忽與缺陷在執行過程中被不斷放大[28]。然而在遷陵縣的行政文書中,當地吏民在執行中央下達的令時井然有序,這或許離不開基層官吏兢兢業業的工作態度,如里耶秦簡5-1號簡記載:
元年七月庚子朔丁未,倉守陽敢言之:獄佐辨、平、士吏賀具獄,縣官Ⅰ食盡甲寅,謁告過所縣鄉以次續食。雨留不能投宿齎。Ⅱ來復傳。零陽田能自食。當騰期丗日。敢言之。/七月戊申,零陽Ⅲ龏移過所縣鄉。/齮手。 /七月庚子朔癸亥,遷陵守丞固告倉嗇夫:Ⅳ以律令從事。/嘉手。Ⅴ
遷陵食辨、平盡己巳旦□□□□遷陵。Ⅰ
七月癸亥旦,士五(伍)臂以來。/嘉發。Ⅱ[25](P1)
該簡記錄了零陽的三位官吏獄佐辨、平和士吏賀因公出差沿途稟食問題的解決辦法,其中零陽縣政府提供食宿至七月甲寅日(7月15日),后續的食宿由三人所過縣鄉提供。戊申日(9日),零陽縣長官龏將這封文書移交給途中各縣鄉。癸亥日(24日),名為臂的士伍將文書送達,遷陵縣長官收到文書并通知倉的主管按照該文書辦事,從時間跨度來看,文書自戊申(9日)從零陽發出,至癸亥(24日)送達遷陵,用時15天。具獄本意是“獄案已成,其文具備”[6](P3042),黨翊翀認為在該簡中應作動詞理解,零陽的官吏之所以要到遷陵可能是因為案件當事人或線索在當地,需要實地調查[29]。“雨留不能投宿齎”作為出現不可抗力時的解決辦法,陳垠昶認為包括“遇雨則留”和“不能投宿則齎”兩層含義[30],這種事無巨細的記錄反映出各級政府高度重視文書的傳遞,對負責傳遞文書的官吏在途中的相關事項都有對應的制度安排。這樣周密的設計極有可能也經過了奏對討論、制定詔令的過程,使得相關行為有法可依。
四、余論
奏對這一政治活動在秦史上有著悠久傳統,是秦歷代統治者高效決策、從奏對者處獲取宮闈之外信息的重要途徑,在秦國的政治舞臺上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直至秦王政二十六年改制,形成了“提案-群體討論-皇帝決策”的流程,以君主的意志貫穿始終,成為一種固定的制度,負有制定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令”的職能。然而,即使通過奏對能夠實現社會上下信息的傳遞,秦朝速亡的事實卻擺在世人面前,使我們不得不展開深入思考。
首先,秦君臣奏對的出發點不都是為了解決有關國計民生的問題,也經常會為了君主一時的心血來潮而勞民傷財。多數令文都是在奏對中由臣僚根據君主的意圖提出,旨在投其所好以為自己謀求更多政治資本,而君主也能夠順水推舟地進行一場政治表演。因此奏對對統治階級沒有性質上的好壞之分,君主只是借此強化對官吏群體的控制,以達到穩定統治的目的。但有些奏對所定之令影響到普通百姓的生活,廣大勞動人民要為之付出沉重的代價。
第二,秦之吏治對官吏要求極為嚴格,動輒罰款、流放,嚴重者甚至性命不保,這種高壓政治扭曲了秦代官場生態。如吳小強認為在高壓的帝國集權政治制度環境下,官吏在上司面前說一套,背著上司又是另一套,表面忠誠內心叛逆[31]。這導致在奏對令的執行過程中,難免出現操之過急或陽奉陰違等情況,不僅會進一步激化官民矛盾,而且秦倡導以吏為師,官場上歪風邪氣的蔓延勢必影響整個社會,人治逐漸壓倒法治,背離“一斷于法”的初衷,最終導致國家機器的腐朽。
第三,從秦君臣奏對可以看到一個高效的中央政府,以典型的新地遷陵縣為切入點,能夠管窺秦在被征服區的基層治理狀況。然而簡牘文書所見一派祥和安寧的情況與傳世文獻的記載和學者對新地的推測均不相符,個中固然離不開當地官吏的嚴謹負責,但這種反常的現象使我們也不能排除工作中弄虛作假、敷衍搪塞的可能。
綜上所述,秦君臣奏對決策與貫徹執行可能存在嚴重的脫節,如秦令中頻繁要求秦吏妥善治民,似乎只是在粉飾太平,“這些刻意強調吏民關系的內容,或許反應出當時官吏以權勢欺壓平民是常見的狀況,難以在短時間內得到杜絕。此外官吏對法律規定的遵守與執行恐怕也無法保障。”[19](P82)權力交接至秦二世時,由于執政能力的欠缺,且只對權臣趙高言聽計從,奏對成為此君臣二人沆瀣一氣的平臺,他們不斷利用這種高效的行政模式清除異己:“行誅大臣及諸公子,以罪過連逮少近官三郎,無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于杜。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議其罪獨后……群臣諫者以為誹謗,大吏持祿取容,黔首振恐……用法益刻深”[2](P340),迅速將秦帝國推入滅亡的深淵,秦二世最終被奏對帶來的權力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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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Qin has a long tradition of Zoudui. At first, most of them were one-way questions and answers between the emperor and ministers. Before and after the unification of Qin, the procedure of questions and answers between the emperor and the ministers was further standardized and finally established as the system of Zoudui.? Through the unearthed Qin bamboo slips, it can be found that the system of Zoudui aims to discuss how to solve the new problems that are no solutions in the current law. Through the process of ' proposal-group discussion- monarch decision-making ', it is issued in the form of ' order ', which is higher than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existing written law. The process of Zoudui is dominated by the will of the monarch, and the suggestions of the ministers and ordinary people only play a role as references. But the decisions are not all to solve practical problems, and sometimes only to meet the rulers ' selfish desires, so it needs dialectical evaluation.
Key words:zoudui; Yuelu Academy Qin Bamboo Slips; Liye Qin bamboo slips; law of Qin Dynasty; managing officials
[責任編輯 張 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