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民:過往難以清零

鄭劼

“愛恨隨意，但過往難以清零。”

這是華晨汽車集團控股有限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祁玉民曾經發表在朋友圈的“名言”，如今看來一語成讖。

近日，遼寧省紀委監委官網發布的開展營商環境監督行動情況通報中，祁玉民受賄財物1.33億余元被作為典型案例進行了首次詳細披露。

從2015年自大連調任華晨董事長，到2019年“因年齡原因離職”;從2020年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到被開除黨籍、提起公訴，再到此次徹底定性……祁玉民執掌華晨長達13年，卻僅用短短2年時間就從巔峰迅速滑落。

而伴隨著他的“跌宕歷史”被層層發掘，其曾宣稱甘愿“交付一生”的華晨，也再一次被無情地撕開了遮羞布。

從風光到跌落的距離

關于祁玉民貪腐一事，遼寧省紀委監委以“在國資國企領域破壞經營環境”為其定論，原文為：“1995年至2019年，祁玉民利用職務便利，在借用資金、承攬業務、取得經營銷售權等方面先后為39人謀取利益并收受財物折合共計1.33億余元。祁玉民還存在其他嚴重違紀違法問題。”

短短數十字，簡潔明了地闡述了祁玉民的違法事實，但他從業以來的復雜經歷，卻并非百余字可以概括。

公開資料顯示，祁玉民出生于1959年，1982年8月參加工作，曾任大連重工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董事，大連重工起重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黨委常委，遼寧省大連市人民政府副市長等職。2005年12月，祁玉民接棒華晨，任華晨汽車集團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總裁，開啟了其長達13年的華晨之旅。

從政治領域跨界轉入汽車行業，祁玉民執掌華晨最初也曾懷揣著如履薄冰的心情及極深的抱負。在赴華晨履職的路上，祁玉民曾給家人發過一條信息：“我在雨雪交加中，懷著難以名狀的復雜心情，奔赴一個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單位，從事一份陌生的工作。”

彼時的華晨形勢并不好，祁玉民接任時正是其連續虧損的第3個年頭。就在這樣一個從未接觸過且危機重重的崗位上，祁玉民上任后，雖然總被外界評價為“官僚主義”，卻也憑借著其在官場積累的處事經驗幫助華晨在短時間內拿到了銀行的7億元貸款，并以一系列改革促使華晨在短期內實現了銷量回升。2006年，華晨整個集團的銷量達到20萬輛、同比增長超70%，2007年華晨中華銷量繼續上升并扭虧為贏。

從不為外界看好到力挽狂瀾，再到獲得2013年第十四屆CCTV中國經濟年度人物、“2013年中國最佳CEO”等殊榮，祁玉民逐漸脫去了“門外漢”的影子，融入到了曾經陌生的汽車行業中。

明面上的轉折點出現在2019年4月，在華晨董事長位置上穩坐了13年之久的祁玉民突然宣布退休，華晨官方的說辭是“因年齡原因”。

奇怪的是，這一年的祁玉民剛滿60周歲，雖說已經達到法定退休年齡，但對比北汽集團前董事長徐和誼（較祁玉民早出生2年，卻在2020年年滿63周歲時才正式卸任），以及祁玉民曾半開玩笑地表示“我23年在陜西度過，23年在大連度過，希望還有23年在華晨度過”，一切似乎顯得非比尋常。

壯志未酬，此時退休是否為時過早？內中是否還有什么隱情？一時間，外界的猜疑聲如云霾隱現，華晨及祁玉民本人從未回應。不過，傳言轉年便被證實。

2020年12月4日，祁玉民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被查。據遼寧省紀律檢查委員會2021年6月15日的通報，祁玉民涉嫌犯下對抗組織審查、非法收受財物、違規使用公務車、違規經商辦企業、違規兼職取酬、搞錢色交易、挪用公款和任人唯親等10余項錯誤，被開除黨籍，并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

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次遼寧省紀委監委的披露中，專門強調了一筆1 100萬元的受賄：“2018年8月華晨集團與省外某公司簽訂協議合作開展新能源汽車項目，在此過程中祁玉民對該公司給予支持關照并收受錢款1 100萬元。”

對此，記者在天眼查進行了相關檢索，發現2018年8月正是華晨與新日集團簽署戰略合作框架協議的時間。當時祁玉民還親自參加了簽約儀式，他在致辭時介紹，華晨和新日計劃合作內容包括新能源整車項目、高級專用車和改裝車項目。

兩個月后，華晨再次與新日合資組建了華晨新日新能源汽車有限公司，前者持股33.4%，后者持股66.6%。華晨新日工廠目前主要生產1款微型電動車，定位類似上汽通用五菱旗下MINI EV，上市后銷量不佳，2022年一季度累計銷量未超過千輛。

新能源汽車是國家近年來花大力氣扶持的重點領域，而華晨新日又是無錫市的重點項目，受江蘇和遼寧兩省重點扶持，祁玉民此舉無異于在“太歲頭上動土”，難怪被紀委監委重點提及。再兼之以在華晨履職期間的各種違法事實，巨貪1.33億元的祁玉民已經沒有了翻身的可能。

祁玉民是華晨巨虧的禍首嗎？

2017年，祁玉民曾在接受央視采訪時煽情地表示：“我是一個性情中人，容易動情，從那一刻起，我就下狠心，把我這一生交給華晨了。”

但與這話背道而馳的是，在祁玉民的帶領下，華晨僅僅經歷了短暫的光輝時刻。祁玉民卸任以后，華晨隱藏的巨額債務及虛假財報逐一敗露，現如今已經陷入了破產重整的漩渦中。

2020年10月下旬，華晨因債券到期違約突然爆雷，隨后承認已構成債務違約金額合計65億元，逾期利息金額合計1.44億元。另據華晨2020年債券半年報顯示，集團總負債1 328.44億元，扣除商譽和無形資產后，資產負債率為71.4%。

2020年11月20日，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受理債權人對華晨的重整申請，華晨正式進入破產重整程序。然而，想要立刻破產重整，對于華晨來說并非易事，由于重整草案多次延期，經沈陽中院裁定，提交期限已延長至2022年6月3日。

統計顯示，截至2022年4月19日，華晨破產重整管理人已經接受了6 027家債權人的申報債權，總金額為567億元。而華晨2021年度財報顯示，截至當年末，所有者權益和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權益分別為-429.6億元和-434.3億元，凈利潤為6 238萬元，歸屬于母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為-4億元，明顯資不抵債。1B10E466-4241-4858-A48A-6E8AEFC8B562

這還沒完，華晨出具的財報數據是否屬實甚至存疑。記者了解到，據華晨聘請的天職國際會計師事務所表示，無法獲得華晨集團重要組成部分華晨中國最近兩年的財務報表，無法與銀行核實華晨銀行存款、其他貨幣資金和長短期借款等信息真實性。受疫情影響，會計事務所不能對在建工程進行現場勘查，無法對期末存貨、固定資產和長期待攤費用存在性發表意見。華晨也沒有向會計事務所提供關聯方關系認定、關聯交易等充分完整的資料。因此，不能評估華晨的持續經營能力，而華晨最終能否獲得債權人表決通過并完成重整工作存在重大不確定性。

天職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的審慎態度并非空穴來風，畢竟，2021年9月，證監會就曾對華晨進行過財報相關的行政處罰。處罰信息認定：華晨2017年、2018年年度報告涉嫌虛假記載，且以虛假申報文件騙取公開發行公司債券核準，虛增凈利潤26億元。

負債超1 300億元、重整遙遙無期、誠信口碑盡失，眼下的華晨境況堪憂。造成這一惡果的原因，隨著祁玉民貪腐事實的曝光再一次被聚焦到他的頭上。而主要的爭議點除了其對于財務數據瞞報、虛報的失察與縱容以外，對于華晨自主、華晨寶馬這華晨集團旗下兩大重要業務板塊的管理失職，更是焦點中的焦點。

作為遼寧省屬國企，華晨集團直接或間接控股、參股四家上市公司，旗下有中華、金杯、華頌3個自主品牌和華晨寶馬、華晨雷諾2個合資品牌。近幾年，由于長期經營管理不善，華晨自主業務逐漸衰敗，與主流市場脫軌。

其中，作為祁玉民接手后不久推出的“高端品牌”，華頌已經停擺;輕型客車業務金杯，在2010年之后也進入下滑通道，2019年銷量僅為4.1萬輛，同比下滑高達82.36%;同年，中華銷量也僅為2.53萬輛，同比下滑78.29%，2021年，中華被華晨以16.33億元賣給了寶馬。

這樣的結果離不開祁玉民所信奉的“拿來主義”，他主導下的“以市場換技術”的策略，使得華晨自主品牌失去了最根本的自主開發能力。所以，號稱10萬元就能買到寶馬機頭的中華V7，結果使用的卻是寶馬淘汰的發動機，油耗大而且做工差，上市沒多久就無奈停產。

“底盤是保時捷調校的，造型內外飾是意大利搞的，發動機是和寶馬合作的，三大資源一整合，是不是一個好車就出來了？”在這樣的理念領導下，注定了華晨自主的落寞。

祁玉民的“拿來主義”同樣運用在處理與寶馬的合作關系上。近年來，華晨寶馬一直是華晨所仰仗的利潤支柱。華晨財報顯示，2015年至2019年，華晨寶馬累計利潤達269億元，剔除華晨寶馬的利潤后，華晨總體虧損共計34.84億元。也就是說，放眼整個華晨集團，唯一盈利的只有華晨寶馬。

嚴重失衡的業績表現并沒有引起華晨和祁玉民的警覺，反而迷失在寶馬的“溫柔鄉”，對華晨寶馬更加依賴，逐漸在研發、采購、生產和營銷等各個環節喪失了對于合資品牌的話語權。

2018年，祁玉民做主將華晨寶馬25%的股權作價36億歐元出售給寶馬，華晨寶馬也由此成為國內第一家打破中外50：50股比的合資公司。2022年2月11日，新合資合同正式生效，寶馬在華晨寶馬所持股份變更為75%，華晨間接持有剩余25%股份，合同有效期延長至2040年。

合資股比調整之后，華晨喪失的不只是對華晨寶馬的控股權，華晨寶馬也將從華晨的財報中抽身而退。失去了“利潤奶牛”滋養的華晨成為真正的燙手山芋，這也進一步造成了如今無人接盤的尷尬局面。

不過，作為大型國有整車制造企業，同時又是寶馬在華重要合作伙伴，華晨大概率不會就此“死去”，但要再重回主流汽車市場難于登天。

從掌舵國企到被公開審判，從雄踞一方到負債超千億，祁玉民和華晨的過往都“難以清零”，他們的命運都將等待最終的審判。1B10E466-4241-4858-A48A-6E8AEFC8B5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