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記

周華誠

黃昏在千島湖畔，望著眼前的波光搖曳，覺得這座小城真是美好，幾乎是一座被秀水擁抱的城。人是親水的，魚也是親水的，水色幽藍(lán)，水下大魚悠游，人在岸邊悠游。

前不久我特意買了一本書，《錢塘江水系常見魚類原色圖譜》，千島湖是錢塘江的干流，新安江截流筑壩蓄水而成。這一座千島湖，亦是從前的新安江;抑或是一條蓄積了幾百個春天因而無比豐盈的江。“一灘復(fù)一灘，三百六十灘。一灘高十丈，新安在天上。”這是清代詩人黃景仁筆下的新安江，那時候還沒有筑水庫，這一條水路，便是從杭州到徽州的要道，來來往往的船只與人流，唐詩與宋詞，都在這條江上流淌。新安在天上——多么奇崛的風(fēng)景。我小時候，就聽大人說過新安江，仿佛是極遙遠(yuǎn)的地方。而有了千島湖，高山出平湖，水面遼闊的湖，又深藏著多少故事與想象。

凡到千島湖鎮(zhèn)的人，都要去吃魚;凡吃魚的人，都要吃千島湖的大魚頭。千島湖的魚頭是天下聞名，有一次我在北京出差，北京朋友興高采烈，帶我穿越喧鬧擁堵的半座京城，居然是去吃魚，居然是吃千島湖的魚頭，令我大跌眼鏡。我知道，這也是朋友的一番盛情;并且我更知道了，千島湖的魚頭，在京城也是有名聲、有影響、有牌面的。席散之時，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我也向朋友發(fā)出熱烈邀請，倘他下次到浙江出差，我必請他吃烤鴨。

千島湖是一座寶藏，它的水是天然的礦泉水，水中又藏著無數(shù)的大魚頭。除了鳙魚，也就是俗稱的包頭魚，尚有青魚、草魚、黑魚、鰱魚、桃花魚、紅梢子、紅眼睛、黃尾巴、青棍子、翹嘴鲌、石斑魚、鯽瓜子、大鼓眼、土風(fēng)魚、花石鯽、麻嫩子、五色魚、火燒魚、爬虎魚、蠶姑魚、船釘子、花泥鰍、黃辣丁、貓鲇魚、花鱖魚、花鱸魚、土步魚、黃狗魚等等。當(dāng)然，知道這么多魚的名字，是因?yàn)槲业氖诌呌幸槐尽跺X塘江水系常見魚類原色圖譜》，我是帶著這本書，去千島湖吃魚的。在千島湖鎮(zhèn)上，吃魚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那里有一條魚街，街上到處都是吃魚的餐館。這么說吧，只要你喜歡吃魚，那么你一頓一家地輪番吃過來，每頓都可以吃上不同種類、不同燒法的魚。有時候，看起來小飯店其貌不揚(yáng)，店老板也其貌不揚(yáng)，店里的擺設(shè)更其貌不揚(yáng)，但是你隨便地點(diǎn)上一道魚，端上來喝一口魚湯，挾一箸魚肉，就要讓你拍案叫絕。

小鎮(zhèn)的魚好，主要還是因?yàn)榍u湖好，靠水吃水，這座湖養(yǎng)育了無數(shù)的好魚。根據(jù)一份調(diào)查，我知道這湖里一共有83種魚，而其中產(chǎn)出最大的是鰱魚和鳙魚，占總產(chǎn)量的76 %。這也就明白了，人們之所以有源源不斷的千島湖魚頭可以享用，主要還是因?yàn)檫@座湖大：湖區(qū)面積有573平方公里，湖水縈繞著1078個島嶼。千島湖一種巨網(wǎng)捕魚，我一直無緣得見，是聽燒魚的廚師講的——漁網(wǎng)有幾公里長，幾十米深，用很多漁船拉著，在水下形成一個包圍圈，再慢慢縮小包圍圈，魚們成群結(jié)隊，游向另一個巨網(wǎng)的入口。那里是一個能進(jìn)不能出的口子，據(jù)說巨網(wǎng)有一兩千平方米的面積，那樣的捕撈，簡直是壯觀，有機(jī)會一定要去見識一下。

千島湖的魚們，吃著松花粉，喝著礦泉水，因?yàn)楹畼O深，水體溫度常年維持在十幾度，魚質(zhì)就特別緊致好吃。所以來了千島湖，不管去不去島上游玩，還是只在酒店里住著，都逃不過要吃魚。大魚小魚，大臉盆裝著，炭爐烤著，陶罐烹著，鐵鍋燉著，各種各樣的吃法，一樣樣試過來。

吃魚的時候，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也會講到一些神奇的事。比如這湖里，最大的魚有多大。當(dāng)?shù)厝送嘎洞鸢福瑪?shù)據(jù)順口都能報出來，說是歷史上的魚王，2015年捕到一條，是180斤的青魚;還有一次是2005年，那條是151斤。這樣的事，聽聽都讓人興奮，你無法想象那樣一個大魚頭，要多少人才能一頓吃完。

吃完了魚，已然凌晨，此時在酒店湖畔的長椅上躺著，悠悠地吹著湖上來的風(fēng)，知道又一個春天即將過去，不免已是魚我兩忘，不知東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