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餅干


林安接到前夫肖冰電話時正準備把飯倒在炒好的雞蛋上,她炒的飯粒粒分明卻不干硬,曾經(jīng)是肖冰最愛吃的。
以前林氏蛋炒飯營業(yè)一般都是肖冰隨口說一句,好久沒吃蛋炒飯了。這隨口說的話里多少帶些責怪,不過這責怪只有林安能聽得出。即便這時是半夜她都會馬上從床上爬起來蒸米飯。蒸米飯是肖冰前女友小云教她的,那時林安和小云還是閨蜜,不過自從肖冰選擇了林安,小云就真的像朵云一樣從他們生活中消失了,據(jù)小云說蒸米飯韌性中帶點綿軟,最適合炒飯。
從去年開始,肖冰吃蛋炒飯就越來越少,有時還是林安沉不住氣問問,肖冰則直接擺擺手,似乎已經(jīng)對這種吃食厭惡不已。
半年前的一個深夜,他躺在軟塌塌的懶人椅上對林安說,我想吃韭菜炒飯,你會嗎?
不加蛋?林安有些詫異地問。
厭了,以后都不想吃蛋,他懶洋洋地轉了個身,臉上帶著神秘的笑。
我試試,以前在飯店吃過。
摸不清肖冰想啥時林安會覺得喪失安全感,就像本來就沒有多少米的桶里突然就剩下一頓粥的量了。當然米沒有可以去買,可這種失落感林安不喜歡,再說每次肖冰有變化都不是沒有緣由的。
想起半年前的心境,林安現(xiàn)在已能接受肖冰成為前夫了。眼前的蛋炒飯正在變涼,可林安卻一點都不餓了。她在回味剛才這個電話,品著肖冰說的每一句話,包括語氣。
是我,月底跨年來嗎?肖冰在電話那邊若無其事地說。
我……林安一時不知該說什么,畢竟已經(jīng)離婚了,雖然才兩個月零三天。
如果沒事就來吧,國子他們都在,要喊你來,我倒無所謂。掛了哈。
電話那邊沒等林安回復就掛了,她把手機放下,看著眼前的飯,她知道自己似乎又重燃了希望,但很快又摁住了這個念頭,畢竟她了解肖冰。
如果不離婚,還有倆月就是結婚四周年紀念日了,林安坐在懶人椅上數(shù)了一下日子。可他們還沒到七年之癢肖冰就癢得不行了。他的躁動林安知道,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是肖冰的知己,最了解他,可即便她總是拿捏好與他相處的分寸,也懂他的需要,肖冰也還是離開了,騎著那輛叫戰(zhàn)狼的摩托,不過除了戰(zhàn)狼他們應該也沒啥共同財產(chǎn)了,她掃視了一下這間租了四年多的一居室。
林安還記得第一次見肖冰時的場景,他騎著戰(zhàn)狼和林安的爸爸吵得不可開交,只因為林爸和老朋友在街上下棋時,路過的肖冰教了對方一招讓林爸輸了棋,爭吵在肖冰身后的小云和剛下班回家的林安看到對方時才結束。
鳥愛惜羽毛,就像林安最初愛惜自己的名聲一樣,在爸爸激烈的反對聲中鄰居們都知道了林安和閨蜜的男友好了。可人是勇敢的,在肖冰一次次站在自家樓下,忍受著進出鄰居的白眼時,林安的勇敢前所未有地爆發(fā)了,她拉著肖冰離開家時甚至連鑰匙都沒帶,也許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
讓鄰居們奇怪的是林安離家后,她的父母并沒像其他父母那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是像沒生過這個女兒一樣過著和睦的日子。不過也有人在半夜聽到過他們家有打斗的聲音,林安媽發(fā)出低聲的呻吟,可那聲音極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對于過去的生活林安只是偶爾會想起,卻從不敢細琢磨,她知道有些事是經(jīng)不起琢磨的。
肖冰生日是10月7日,他要在6日辦離婚手續(xù),林安知道是為另一個女人,即便肖冰從沒承認,她也從沒問過。林安沒反對離婚,只要是肖冰決定的事她基本都會贊成,即便是離開她。
可有件事讓林安很犯愁,肖冰已經(jīng)一個多月不回家睡了,她想問他今年生日怎么過,她知道肖冰最近幾年生日都會跟她和哥們一起過,她想見到他的哥們,想讓他們再熱情地叫她嫂子,即便她一再提醒自己要清醒些。
和許多男人分手后不回信息不一樣,每次林安給他信息他都回復得很及時,就像他的手一直抓著手機,等著回復每條信息,不過回復林安的都很簡短,一個符號或表情,可即便這樣林安也很知足。
有時林安也會對自己產(chǎn)生懷疑,她不知道如果像其他女人一樣情感得到滿足還會不會愛肖冰,這種懷疑讓她想起卡夫卡筆下的那個表演饑餓的藝術家,她有時覺得自己對肖冰的愛就像一種表演,人們越覺得夠了她就越要愛他。她也知道這種全身心投入的愛并不適合肖冰,它就像一根細細的繩子,看著不起眼卻隨時能勒進他的脖子。
其實她也沒讀過卡夫卡,這個故事她是從國子那聽來的,肖冰說國子閑著就喜歡看書,算半個文青。
肖冰在電話里說今年不想過生日時,林安知道他是不想跟自己過。在一起這幾年她除了工作就是摸索肖冰的說話方式和想法。如果肖冰拒絕去做什么事,那肯定是這個事沒啥吸引力,而不是他口中的路太遠了之類的借口。是的,肖冰想做的事一定會做,而他不想做的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借口,這些借口就像他口袋里的香煙包裝一樣讓人眼花繚亂。
即便肖冰一再說不要禮物,她也還是挑了個淺綠底色上綴著櫻花圖案的打火機,這是個日本品牌。林安知道他對日本有謎一般的喜愛,他們蜜月大部分時間是在東京街頭度過的,那趟旅行花光了林安大學畢業(yè)后攢了三年的錢,可她一點也沒心疼。
林安還記得問他為啥一定要在這度蜜月,肖冰望著天空說,因為要紀念我逝去的青春啊,想和蒼老師站在同一塊土地上,感受一樣的氣氛。這讓林安仿佛再次做了第三者,隔在了肖冰和蒼老師中間。
從民政局大樓出來肖冰看起來很高興,不住地抬頭望著天空,仿佛他又成為一只自由的鳥了。在一棵歪脖的香樟樹下,他左手拉著林安,右手捏著離婚證和一根燃著的煙,像在炫耀一項榮譽。可能是過于高興,他在看了一個短信后和林安說,明天找個地方給我過生日吧。
林安也跟著高興了起來,好啊,我還給你買了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
肖冰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林安,他很久沒這么看她了。那一刻,她感覺到陽光沖過香樟樹歪著的樹干落在了自己頭上。
那晚他們回了家,雖然肖冰并沒對她的身體表現(xiàn)出過多熱情,且半夜又找了個理由走了,但林安還是感覺到了希望。DA71E924-AC01-4B62-AF8D-A2D7E7712B60
她壓制著這種希望,可又不斷點燃它。
吃飯的地方是肖冰定的,其他事也沒用林安操心,只要來付賬就行了。林安走在路上才發(fā)現(xiàn)這個叫春美的輕吧就在肖冰租住的房子附近,林安開始擔心他帶著那個女人去,雖然知道對方的存在,但林安還是希望自己能作為女主人陪肖冰過生日。
可能是她的祈禱起作用了,除了自己沒有其他女人。肖冰的幾個同事嘻嘻哈哈地和林安開玩笑,這是林安最受用的,讓她非常有安全感。
肖冰則一邊拆禮物,一邊抱怨,你們可真有默契,這下我有三個打火機了。
看著肖冰三個禮物盒里都裝著打火機,國子開始起哄,其中有一個是他買的,和林安買的竟然是一個牌子,另一個是幾個同事集錢買的。國子是肖冰發(fā)小,和肖冰技校畢業(yè)一起進了電廠,對肖冰的了解比林安還多。
國子看了一眼林安說,我也要同款的老婆,就林安這樣的,快給我復制一個。
肖冰開始沒理他,后來瞪了他一眼,他才坐回去繼續(xù)打牌。
這家店林安來過,上次來她還是那個和肖冰耍起脾氣就拿包走人的女孩。現(xiàn)在再坐在店里,心境就大不一樣了。她甚至懷疑以前那個伶牙俐齒,一點虧不吃的林安是不是自己,那個步步退讓,由著她性子的肖冰還是不是眼前的男人。
現(xiàn)在,她可是個懂事的女人,只是不知道心疼自己,即便心里已經(jīng)含著冰了,眼睛里還在溫暖肖冰。
店里放的《撕夜》不是阿杜唱的,是個女聲版本。站在吧臺里的男孩正和一個瘦小的女生聊天,如果不是坐在高腳杯一樣的椅子上,這個女生不一定能夠到吧臺呢,林安有些擔心地想。對林安來說這里不是吃飯的地方,除了不知名的酒,只有些看起來沒啥胃口的小吃,而客人們似乎并不在意這些,在這里泡久了,誰還能想起吃蛋炒飯呢。想到這,她沮喪地感覺到肖冰離他們原來的生活越來越遠了。
肖冰和一個穿天藍色護士服的女孩在做一種類似猜拳的游戲,林安看不懂規(guī)則,只看出輸了的人要喝酒。那是種淺粉色的酒,裝在一個方形的酒瓶里,林安覺得這是個洋溢著青春的顏色。沒一會兒工夫她就看到女孩把酒杯里的顏色喝到了臉上,喝到了脖子上,直到女孩有點搖晃地要站起來,肖冰才揮揮手讓吧臺里的男孩把她扶走了,她的身體那么輕巧,就像個玩偶被拿走了一樣。
肖冰拿起瓶里剩下的酒為幾人倒?jié)M。林安盯著瓶子里的酒,讓她奇怪的是才過了一會兒酒竟從粉色變成了紅色。她看著幾個男人一飲而盡,又續(xù)上,像在喝血一樣。
穿黑色超短裙的服務員過來收拾桌子時,蹭了肖冰一下,這個動作很輕微,尤其在輕吧昏暗的燈光下,不是林安的目光此刻正放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肖冰站起來和同事們互相敬酒時,林安開始打量眼前這個女人。她始終面帶微笑,超短裙里滾圓的臀部在林安面前晃來晃去,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
隨著夜色漸深,輕吧里的人也多了起來,臺球桌前站滿了隨音樂起舞的人,打臺球的人和跳舞的人在局促的空間里互不干擾。林安瞄了一眼周圍的人,大家都沉浸在這熱鬧的氛圍里,各玩各的。
也許是覺得過于鬧騰,林安推開了那扇正對著自己的窗。窗外是另一番景象,永豐河在夜色下安靜地流淌,沿著人們的生活軌跡,它完全不知道窗內(nèi)的熱鬧,就像窗內(nèi)的人也不知道窗外的寂靜。
河邊的蘑菇亭里,有兩個人相對坐著,一盞燈從亭子上垂下來,擋在他們中間。過了一會兒,男孩坐到了女孩身邊,輕輕摟著她,女孩把頭埋進他懷里。這讓林安想到肖冰向她表白的夜晚,就在這里,肖冰說愛她,要和小云分手,會照顧她一輩子。林安恍惚間覺得眼前的女孩就是自己,她多希望女孩站起來跑掉啊。想到這,她攥著拳頭,緊張得差點從那個高腳杯一樣的椅子上掉下來。
林安,我過陣子要去省里參加技能大賽,你指導我一下,國子突然湊過來說。
你不是挺好的嗎?有啥問題?林安心不在焉地說。
我就是講話時會緊張,你知道的。
你個話癆,還緊張呢。林安笑著說。
你教教我嘛,國子有些撒嬌似的晃了晃肩膀。
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你不要看觀眾,知道嗎?不要看他們,要有自信,就覺得我是來給他們上課的。能做到嗎?
真的?我就說你有辦法嘛。國子沖林安挑挑眉毛,又端起了剛才那杯酒。
穿黑色超短裙的服務員走過肖冰身邊時總要有些小動作,林安數(shù)著她今晚摸肖冰的腿兩次,蹭肩膀一次,還有一次是撿肖冰掉的勺子,她用勺子敲了他的鞋,動作優(yōu)美得像演奏家在敲擊樂器。
當然,除了林安,也沒人關注這些小動作。她不知道平時肖冰出來應酬時是不都這樣和服務員互動的,她想質問肖冰,可他們昨天已經(jīng)離婚了,想到這,林安突然覺得自己才是第三者。
從肖冰的狀態(tài)看得出他今晚都處于興奮中,尤其是唱那首《空城》時,這是肖冰最喜歡的歌。以前他們會一起唱,尤其是騎著“戰(zhàn)狼”在空寂的夜色下奔馳時,他們邊唱邊笑,有時也會邊唱邊哭,可不管怎么樣他們都會一起享受這種歌聲被風快速吞沒的奇妙感覺。可現(xiàn)在肖冰唱這首歌時和她完全沒有互動,這讓林安有種胸口被鈍器緩慢擊打的疼。
午夜,意猶未盡的肖冰把林安送到樓下說,你先回去吧,我們哥倆還想去吃個夜宵,說完就拉著國子消失在夜色中。
離跨年還有近一個月時間,林安不動聲色地準備著要穿的衣服,還去做了頭發(fā)護理,只是看起來沒啥變化。其實她也想有大變化,只是肖冰不喜歡她燙頭發(fā)。
現(xiàn)在這個學生頭還是他們初次相遇時的發(fā)型。肖冰說沒有他的同意不許換,林安一直乖乖地遵守著約定,哪怕后來林安發(fā)現(xiàn)肖冰外面的女人多是濃妝妖艷的,她也沒想過改變,只要是肖冰說過的話,她都是無條件執(zhí)行到底的。
林安聽著國子這幾天在微信里抱怨為這次年會準備了好多東西,還找了贊助商。林安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獮榭缒暌官M這么大精力,唯一能理解的是他們只要說到玩,總是舍得下大力氣的。國子劇透一般給她看流程表,看各種小禮物,林安開始想象那個場景,聽說同事們的老婆都是要去的,想到這里她覺得肖冰心里是有她的,即便貪玩,對她的感情還是在的,不然怎么會找個理由讓她參加呢?他就是嘴硬。林安篤定地想。DA71E924-AC01-4B62-AF8D-A2D7E7712B60
我就不去接你了,你五點半到光陰的故事酒吧。肖冰在微信中寫道。
林安盤算著怎么過去,那條路上沒有公交車,只過了五分鐘,國子的微信就來了,今天提前下班吧,我去接你,順路。
林安坐國子車來時,特意在上個路口提前下車,并囑咐國子不要告訴肖冰她坐他的車來的,她知道肖冰小心眼,在與異性接觸時十分注意分寸,哪怕是國子這樣的朋友。
林安在門口遇到幾個熟悉的肖冰同事和女伴,男人們都穿得很隨意,但女人們都盛裝出席。當然她們不一定都是妻子,比如檢修組的老吳,林安就從來沒見他帶老婆來,而且每次帶的人都不一樣。有次肖冰告訴林安說老吳的老婆是植物人,根本帶不出來,國子在一邊插嘴,啥植物人,他就是不愿意帶,他老婆各方面都比他強,他帶出來顯得自己很差勁,所以他寧愿帶那些來路不明的女朋友。
酒吧里,閃著亮片的彩帶在暖風下飄蕩,黑洞洞的屋頂幾乎要被粉色的氣球遮住了,只有零星的位置像魔鬼的眼睛般俯視著找座位的人。國子訂的位置在二層的正中間,這是最好的位置,能訂到,除了因為酒吧老板的侄子是國子的朋友,還因為贊助商今年給的費用高,至于贊助商是誰,國子沒告訴林安。
沙發(fā)前的桌子上擺滿了零食和各種顏色的酒,有種像禮炮一樣的酒林安從沒喝過。她晃動著一瓶藍色的,猜測它有像海水一樣的味道。國子扛著一個紙殼箱走了過來,林安之前沒看到箱子,也許他是放在后備廂的,她看著國子從里面拿出鴨翅、雞爪、瓜子和各種糖果,說,你這是變魔術嗎?
這里東西太貴了,我自己備了一點,不然破產(chǎn)了,國子笑著答道。
眾人看著國子的樣子都笑了。林安坐在座位上有點百無聊賴,畢竟現(xiàn)在肖冰不在,她像個在別人家做客的孩子般不適。
肖冰出現(xiàn)時林安感覺到了他對酒吧的熟悉程度,就像浪蕩在外的人回了家一樣。
肖冰半躺在沙發(fā)上,瞇著小眼睛看國子忙前忙后,看他教林安玩骰子,懵懂的林安竟然贏了幾次,輸?shù)娜艘染啤?/p>
酒吧演出開始才意味著跨年夜活動拉開序幕,林安放下了手中的骰子。
主唱是個光頭,穿著銀灰色的棉襖,頭上扎著黑色的發(fā)帶。林安不知道為啥一個光頭要系著發(fā)帶。有那么一刻林安覺得他像蠟筆小新,但很快就改變了這種看法。他的嗓音不是像蠟筆小新般憨憨的,而是有著極強的穿透力,隨著一個長長的高音,林安覺得他的歌聲仿佛飛到了屋頂,像一尾魚在這環(huán)形的空間里游動,觀眾熱烈的呼喊就像動物世界里海豹在海岸上聚集的場景,想到這她笑了。
主唱唱完一首,并沒有下臺的意思,他在和觀眾互動,把手里的小禮物丟到臺下,搶禮物的人不時發(fā)出陣陣尖叫。一個穿著吊帶背心的女孩上臺獻花,他作勢要抱她,但只是握了下手。有十多分鐘時間他都在人們的哄笑聲中說著不咸不淡的成人笑話,尺度把握得非常好,起碼林安是這樣覺得的。
隨后上臺的男人穿著就像個乖學生,唱起歌來也中規(guī)中矩,一首《再見吧喵小姐》唱得溫暾如白開水。他似乎還不太會和人互動,剛才被主唱帶起來的嗨爆全場的氣氛都快被他熄滅了,林安看到站在舞臺邊緣的主唱臉色有些陰沉。燈光轉向臺下的瞬間,她覺得臺上的人似乎變成了自己,燈光像針一樣扎在她的身上,她聽到人們仿佛都在嘲笑她,一個毫無魅力的女人。
林安快速走到衛(wèi)生間,對著一個敞開的窗戶大口吐著氣,這里和布置華麗的大廳比顯得格外寒酸,角落里堆滿了沒人清理的垃圾。過了幾分鐘,她踢了踢擋在路上的酒瓶子,回到了座位上。
一個穿粉色熱褲的女歌手上臺時肖冰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林安還看到許多男人都站了起來,像被某種神奇的力量召喚了一樣。她唱的第一首歌是《奇妙能力歌》,歌聲并沒有很奇妙,可那兩條腿卻是女生都夢寐以求的,林安在心里默默地說。
林安一時沒留意,再看肖冰,已經(jīng)站到二層的欄桿邊沖著舞臺大聲跟著女歌手唱歌了。林安向后退了幾步坐到沙發(fā)上,看著他扭動的身體,覺得很陌生。當女歌手向臺下丟小禮物而肖冰像個孩子一樣去搶時,她沮喪地把頭扭過去。身后是一幅畫,畫里是一張變形的臉,林安不知道是誰的作品,但那張臉卻沖著她露出詭異的笑。
國子瞄了一眼林安,和身邊的老吳說,這個女的,冰子的新女友。老吳慌張地回頭看了一眼林安,瞪了一眼國子,別胡說。
沒胡說,床都上了,是不是女友我不知道,反正有錢就行啊。
這話不多不少都被林安聽到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坐在那,感覺眼前藍色的酒不知被誰兌進了紅色的。肖冰還在欄桿前大聲地唱著,他藍色的外套是林安買的,紅色的燈光打在上面呈現(xiàn)出一種和酒一樣的顏色。很快,林安覺得眼前的顏色都是這兩種顏色混合的,這種藍紅混合的感覺讓她有些頭暈。
她拿起那瓶藍色的酒沖著音樂響起的方向說,干杯。等國子回過頭搶下酒時她已經(jīng)喝了大半瓶。
我還要喝,這是大海的味道,把瓶子給我。
她站起來沒站穩(wěn),撲到國子懷里,國子剛想抱住她,她又突然坐下來,伸出手在空氣中揮動了一下,唱道,愛的魔力轉圈圈,然后再次倒在沙發(fā)上。
林安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國子的車上,原來肖冰看她醉成這樣,讓國子送她回去。
肖冰呢?林安扶著額頭問,她覺得自己很清醒,雖然身體還有種在海里漂著的感覺,但腦子是清醒的,她在心里又確認了一遍。
還在酒吧,國子冷冷地說。
你怎么了?林安有點好奇國子為什么這個態(tài)度。
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嗎?非要受虐,遭這個罪,肖冰都看不起你,你知道嗎?
他沒說瞧不起我,林安咽下涌進嘴里的淚說。
還要怎么說?這幾年幾次出軌了?你是喜歡受虐嗎?
不要說肖冰,他愛我,林安小聲嘀咕。
愛你,你信嗎?啊,哈哈,國子干笑了兩聲,不再說話。
林安深深吐了一口氣,像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說,我爸爸就是這樣的人,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了別的女人。肖冰沒打過我,這點不像我爸,其他方面和我爸如出一轍。我承認我在他身上感覺到了那點卑微的親情,別說你見過我爸,那不是我爸,我爸都死了十幾年了,那是我繼父。好了,我說完了,不要同情我,謝謝。林安一字一頓說完后,把國子之前蓋在她身上的毯子向上拉了拉,最后干脆蓋住了臉。
國子索性把車停在路邊,聽著她在毯子里哭,仿佛極力壓制著自己才不至于哭得聲嘶力竭。
國子安靜地坐著。過了幾分鐘,他把車窗打開一條縫,點了一支煙。他看到陸續(xù)從酒吧出來的人在街上告別。有幾個女人拖著裙擺走著,她們在找出租車,其他的人也在找出租車。
該消耗的都消耗光了,這個時候他們再也不需要什么了,只想回家。女人們要把妝卸了,洗個熱水澡。他們會在淋浴噴頭下哭嗎?讓眼淚隨著水流流下來,這樣誰也不會發(fā)現(xiàn),即便是最親近的人,誰都有權利留點隱私。國子想到這,笑了。
林安還在哭,只是聲音更加微弱了,仿佛失去了哭下去的動力。
在一個瞬間,國子感覺周圍似乎更安靜了,夜色掩蓋了所有的顏色,就像滿大街的人在默契地演一場無聲的電影。這讓他想到了卓別林在《城市之光》里那雙對愛情滿是憧憬的眼睛。國子不知道肖冰是不是也混在這人群里,如果在,他肯定能看得出。他知道就算所有人都疲倦了,肖冰也不會,他隨時都會變出一份愛情,就像個愛情的魔法師那樣,這是他的本事。
國子看了看身后的林安,又點了一支煙。
如果現(xiàn)在林安把臉從毯子里露出來,他就有勇氣告訴她,肖冰只是因為他的緣故,還允許她在自己的圈子里,是他一遍遍找理由帶著她,他這樣做不是因為想撮合他們兩個,也不僅僅是因為他見她第一面就愛上她的學生頭,是因為他不想看到她難過,獨自一個人發(fā)呆,但他又知道這樣是在不斷給她希望,又不斷掐滅。現(xiàn)在他要告訴她,她看到的不過是海市蜃樓,是存在她記憶里的焰火燃燒的場景,其實一切早就燃盡了。DA71E924-AC01-4B62-AF8D-A2D7E7712B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