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腳奶奶

張慧中

奶奶生于舊社會，蒙古族，家境貧寒，命運坎坷，五歲喪母，奶奶的父親因無力撫養(yǎng)，便把她送給一個姓劉的漢族人家。養(yǎng)母十分厲害，對待奶奶特別嚴(yán)厲，不好好照顧，經(jīng)常打罵，嫌奶奶臟，不讓在炕上睡覺，把一塊蒲簾子放在灶坑前，扔一個破毯子，奶奶就長期睡在這里，夏天熱得透不過氣，冬天凍得直哆嗦，實在冷了就把腳伸進灶膛的灰里取暖。后來，就把她送給另一家姓劉的，這家對奶奶很好，可養(yǎng)父不幸去世，養(yǎng)母無力撫養(yǎng)，含著淚把奶奶送給當(dāng)時圖縣長一家，給縣長太太當(dāng)丫鬟，縣長一家對奶奶非常好，奶奶總算有了個著落，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奶奶因為小時候都在漢族人家生活，精通漢語，說蒙古語倒有點生硬。在我們的印象中，奶奶高高的個子，眉清目秀，是個美人坯子，與眾不同的是一雙大腳。蒙古族沒有纏足的風(fēng)俗，再加上奶奶小時候被送來送去，錯過了纏足的年齡，才造就了一雙大腳。在那時小腳女人吃香，大腳女人被歧視。

奶奶一雙大腳成就了當(dāng)丫鬟的料，除了伺候圖縣長太太的吃喝拉撒睡，閑暇時圖太太教奶奶描龍畫鳳、刺繡。奶奶學(xué)會了一門好手藝，后來她經(jīng)常給家鄉(xiāng)要出嫁的姑娘繡花鞋、枕頭皮、枕頭頂、花手絹等，特別受歡迎。

奶奶一開始沒有名字，圖家只稱丫頭，時間長了圖縣長看到奶奶聰明伶俐，心地善良，便給奶奶起了個很文明的名字——圖玉坤。從此奶奶才有了名字，這也是她唯一的名字。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圖縣長想給奶奶找個好人家，可都嫌奶奶是大腳，所以遲遲未嫁。

誰知天賜良緣，遇到了爺爺張維德。爺爺是河北豐潤人，那地方地少人多，日子更艱難，好在太爺是私塾先生，為了爺爺讀書，甘愿放棄一半的工錢，叫爺爺讀了四年私塾。爺爺寫一手好毛筆字，打一手好算盤，當(dāng)時人們稱他為“字王”“鐵算盤”。

爺爺?shù)牡谝粋€太太死于饑餓，為離開那個傷心之地，爺爺只身一人逃到北方，在現(xiàn)在的內(nèi)蒙古開魯縣建華鎮(zhèn)東德興村落腳。時間一長他被當(dāng)?shù)氐囊患邑斨鲝埨掀房粗校埶?dāng)酒廠掌柜，爺爺業(yè)務(wù)熟練，工作踏實，性格極好，被人們稱為“老好人”。

圖縣長得知爺爺這個人后，主動托媒介紹奶奶，爺爺知道奶奶是蒙古族，又是一雙大腳，但爺爺不嫌棄，并聲稱：“蒙古族咋的，大腳怕啥，我偏喜歡這個大腳的圖玉坤。”爺爺和奶奶訂了婚，奶奶這個長期不被人看重的女人，終于有了歸宿。爺爺和奶奶的結(jié)合被許多人不理解，都議論：“你說那張維德一表人才，又有文化，偏娶了個大腳女人。”爺爺聽了告訴他們：“我就偏愛這個大腳的蒙古族的圖玉坤。”爺爺不嫌棄奶奶，兩個人結(jié)了婚，這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呀！就這樣爺爺和奶奶組成張家一脈。

爺爺和奶奶雖然是兩個不同的民族，但絲毫沒影響他們的生活，生兒育女，承擔(dān)責(zé)任。爺爺從小讀書，不會種地，奶奶毫無怨言，學(xué)種地學(xué)收割，對農(nóng)活樣樣精通：播種、施肥、收割、打場等。奶奶勤勞善良，具備蒙古族女人的豪邁、剛毅、堅強等性格。許多小腳女人都羨慕奶奶說：“你看人家圖玉坤，一雙大腳干啥都手到擒來，咱們走路都追不上人家啊！”此時的奶奶成了同齡人中的幸運者。

誰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爺爺五十幾歲因病去世，扔下奶奶和四個子女，悲痛之余奶奶沒有倒下，毅然頂起這個家。學(xué)編席子、打折子、熬堿，決心供子女讀書。因為她在圖縣長家時看到了文化的重要性，就命令四個孩子必須讀書，否則棍棒伺候。

為了供爸爸、姑姑、叔叔讀書，她沒日沒夜編席子、打折子，整天濕漉漉的，冬天又冷又涼，只能編一會兒把手放在火盆上烤一烤再接著編。為了熬堿，每天起早去各家收柴灰，收多了用兩個麻袋裝上挑回家，倒進一個大柳條囤子中，添上水浸泡，滴答、滴答……奶奶家的外屋天天伴隨著這種聲音，最后把滴下的褐色水放在鍋里熬，至少也得兩三個小時。最后，把熬好的堿水倒在盆中凝固成堿坨子再賣。上學(xué)沒錢，奶奶只能背上席子和折子，領(lǐng)著姑姑叔叔，徒步到離家四十里的開魯中學(xué)上學(xué)，先把孩子送到學(xué)校，再去賣席子和折子，賣了錢給孩子交學(xué)費。姑姑叔叔沒有棉被，到了冬季只能和要好的同學(xué)擠一個被窩。村中有的人認(rèn)為奶奶逞強，還諷刺她說：“窮得叮當(dāng)響還供書，看能供出個什么樣來。”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爸爸他們記住奶奶的叮囑，看著奶奶的艱辛，都努力上進。十幾年中幾個孩子都考上了學(xué)，有考大學(xué)的，也有考中專的，后來都分配了工作，爸爸是教師，大姑是鄉(xiāng)政府干部，老姑是拖拉機手，三叔分配到北京工作，終于實現(xiàn)了奶奶的七彩夢，從此被人們刮目相看。

幾十年的勞碌，沒有壓倒奶奶的精神，卻落下了一身病，每天胃痛不止，疼得厲害了就昏厥，手指頭都是彎的，臉上布滿滄桑，卻成就了張家的下一代。

六十四歲那年，也是享清福的時候，奶奶病倒了。去北京三叔家治病，經(jīng)過診斷得了胃癌，手術(shù)失敗，去世于北京。

[欄目編輯：黑正宏]2E295865-3510-441F-8940-7CC66396E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