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小目標”

◎ 姚文冬

“一個億的小目標”，一度走紅網絡，其實，人的精神追求，更應有一個小目標。

我少年時，看李世濟演《鎖麟囊》，剎那間生出一個念頭：我要寫寫京劇——京劇的歷史、文化、表演、唱腔、流派，而且，都融進自己的感受……彼時，我喜歡京劇已有幾年，自覺有點見識了，不過，只停留于聽、唱，已不足以表達我的喜愛，就像談戀愛，光牽手還不夠，還得有情書。

我為找到了又一個表達喜愛的出口而振奮。

于是，特意買了筆和本，鄭重寫下一個俗套的題目：《觀李世濟〈鎖麟囊〉有感》。原以為能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結果，只寫了幾行就沒詞了——畢竟，我駕馭文字的能力還很弱，肚子里的“戲胞”也還貧乏。以為容易的事，其實并不容易。

暗自發誓：將來有一天，我一定要寫成，并發表出來。我要做一個與眾不同的戲迷。

那應該算是我精神的一個小目標吧。

小目標其實并不小——寫文章絕非易事，天賦、知識、經驗、技巧，非經千錘百煉不可；而京劇藝術博大精深，也不是耳一聽、嘴一哼就算懂得，京劇的背景、歷史、傳承、流派、音韻等等，不是看一兩出戲、讀一兩本書就能掌握的。

但小目標像一顆種子，一旦種下，總會發芽、成長。

不知不覺中，我研習、提煉、練筆，記不清讀了多少書，看了多少戲，跟多少人交流、討教，竟陸續發表了一些，漸漸就有報刊約我開專欄，票友們還將我捧為他們的“靈魂”，甚至，也有專業人士與我平等交流了。

此時回頭看，想起多年前的小目標，想起那本令我茫然的軟皮本，不禁唏噓——掐指一算，竟是幾十年過去了。

為了一個小目標，付出了幾十年？

不，與其說是付出，換個角度看，不如說是收獲。

平時看山，總有一種錯覺——那最高峰肉眼可及，仿佛就在不遠處，以為翻過眼前的山，就可抵達。但等到了山頂，卻又發現，腳下這座山，與那最高峰之間，竟還有峰巒無數，連綿起伏。那最高峰，仿佛是會移動的，竟離得更遠了。

那最高峰，就是大目標，已經踩在腳下的山頂，只是個小目標吧。

這是我讀了吳小如、歐陽中石等前輩的戲曲隨筆后，得出的結論——老先生見識之廣，專業之精，好像我這輩子也追不上了。如果精神也能量化，我只有“一個億”，他們卻是“千億富翁”。原以為自己已是一名劍俠，卻還不過是得到了一件稱心玩具的孩童而已。

何嘗又不是一件好事呢？因為實現了小目標，我才發現還有更多風景——在通往最高峰的路上，此時竟覺得，大目標并不重要了。

怪不得，這幾十年里，我總有“富可敵國”的感覺，曾以為這是妄自尊大，其實，那是不懈追求帶給我的過程美與成就感的結晶。追求小目標的過程中，人已生出“富翁”的幸福感了。

于是，就希望那最高峰離我越遠越好，就好比讀一本好書，總怕剩下的書頁變薄，也像從網上看電影，怕進度條變短了。原來，精神的大目標，與物質的大目標不一樣，世界上富翁都有據可查，財富數額也是有限的；而精神的富翁，無法量化，精神財富也是無限、無垠的。

物質財富有變數，一夜間，就可能窮困潦倒；但精神財富不會流失，還能穩定升值，不斷生出“利息”。我們常見有的人積累了一定財富，開始止步不前，坐享其成，卻不見有哪位學者，說學問夠了，偃旗息鼓。所以說，精神追求只有小目標，這小目標無限大，在精神世界里求索的人，永遠是“貪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