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清代循吏藍鼎元曾將自己經辦的典型案例整理成公案小說《藍公案》,其中記述了一則由爭奪水源引發的“幽魂對質”案。
藍鼎元任廣東潮陽知縣期間,延長、埔上、塘子等鄉共同圍岸筑堤蓄水,并約定日期,輪流灌溉農田。然而江、羅兩姓人家依仗人多勢眾,不顧約定,在楊家用水的日子霸占水源,還打死了前來阻攔的楊仙友。由于當時場面混亂,無人能指認兇手,藍鼎元遂“呼楊仙友鬼魂上堂聽審”,并觀察眾人神色,最終通過民間盛行的鬼神信仰詐出了真兇。
事實上,古代水資源匱乏,類似“幽魂對質”案,因為水源發生爭執、械斗,甚至流血死人的事件并不鮮見。僅清代,水案就難以計數,從村落間互相搶水,到宗族與宗族之間產生水利糾紛,一處水源總能引起無盡的糾紛。
爭水糾紛頻發
河西走廊氣候干旱少雨,明清時期,區內人口大幅度增加,隨之而來的大規模墾荒引發了缺水危機。同時,河流的流域與行政區劃不一致,上游往往截斷水流灌溉農田,導致下游涸竭,因此激化爭水矛盾,一旦發生爭水案,歷經數年都難以化解。
乾隆《古浪縣志》中記載了一起發生在河西地區石羊河流域分屬兩壩的村落之間的水案。高頭壩屬武威,烏牛壩屬永昌,武威、永昌交界處有四眼泉水,距高頭壩較近,高頭壩人便以此泉灌溉。然而高頭壩村落規模小,烏牛壩則“地接七堡,戶盈數千,村落富庶為永屬之最稱豪強者”。因此,烏牛壩人經常強奪四泉之水,盡管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涼莊道裁定兩壩各用兩眼泉水,烏牛壩人仍計劃將四眼泉水全部奪為己用。
烏牛、高頭的水利之爭雖有地方官斷案,并刻石立碑作為分水、用水的法律依據,但經康熙、雍正、乾隆、嘉慶數朝也從未停止。后來官府不得不立下重典,規定“占水之家,加以徙配之罪”,以此整治激烈的糾紛。
烏牛、高頭之爭并非孤例,在清代,村與村之間的爭水占據著水權糾紛的絕大部分。浙江青田縣西鄉地勢低洼、容易積水,方便農田的澆灌,鄰村韓家村的農民要求西鄉放一部分水進韓家村,西鄉不允,兩村遂發生糾紛,訴訟無果后又進行械斗,歷經多次爭斗也沒有平息事態。
水利糾紛并不僅以一般民戶、村落為單位,有時也以宗姓劃分。乾隆《紹興府志》記載:“順治十年,墻里童姓與大橋瞿姓爭水訐訟。”光緒《奉化縣志》也記錄“舒、陳二姓爭水訴訟”。這些處于矛盾雙方的宗族可能位于兩個不同的村落,也可能同屬一個村落。除了爭奪用水權,爭奪排泄水澇、爭奪水利設施管理權等也會引發宗姓糾紛。
爭水糾紛中的官府角色
由于“明清時期的官府對于鄉村治理更多是一種危機式的處理方式”,面對諸多水利糾紛,只要不涉及人命,明清地方官員基本都盡可能不介入,而是采取由地方紳耆出面調解的形式化解矛盾。不過,官員們通常比較慎重,雖然依賴民間調解,但一旦當事人提起訴訟,他們一般都會親自審理,盡量保證裁判的公平。
康熙年間,浙江余姚縣蘭鳳鄉中河、高橋、千孟等村需灌溉晚禾,于是聚眾盜決鄰縣上虞的夾堰,導致夾堰水流奔瀉,“上河驟涸”。上虞縣令聽到當地鄉紳呈述后,立即趕到現場,指揮堵住堰口,隨后又照會余姚縣令對余姚農民的行為提出批評。兩縣協商后頒布禁令公告,宣稱若再有此類行為,則由當地鄉紳等將違令者“扭交地保,稟送到縣,以憑照律究辦”。
嘉慶年間,陜西富平縣永興渠利戶蒙允恭、張思齊爭水,訟至官府。富平知縣也赴永興渠實地查案,最終證實是蒙允恭恃強凌弱,在上游惡意挖渠引水,于是判決蒙允恭及其后嗣永不得引水永興渠。
官員們之所以面對水利糾紛如此慎重,是因其不同于一般的民間糾紛。清政府對官員的政績考核主要集中在稅收和刑名方面,而水利糾紛則通常影響著地方的農業生產,乃至當地的錢糧稅收和社會穩定程度。
但在古代地方治理水平等諸多限制下,官府疲于應付的情況并不少見,更有甚者,地方士紳會帶頭與官府對抗,阻礙相關處理和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