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癮君子”做朋友

鄭偉

打擊毒品犯罪，危險常常不期而遇。

2021年夏天的一個晚上，河北省秦皇島市公安局撫寧分局禁毒大隊長劉凱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開車回家，行駛到東街市場附近時，一輛在路邊停放的汽車后尾燈急速爆閃，兩個黑影快速上了車后疾駛而去。

“這車一定有問題。”劉凱的職業敏感被調動了起來——他開車緊跟其后。突然，眼前的車拐進了城關派出所停下，他立即用自己的車抵住前車，跑到車旁，出示警官證讓車上的人下車接受檢查。車上一共三人，下車后，他們圍住劉凱，其中一個人從背后抽出一把刀，揮舞著向劉凱沖過來，還惡狠狠地說：“讓你管閑事，我砍死你！”劉凱一邊與三人搏斗，一邊大聲呵斥讓對方把刀放下。

正當雙方處于膠著狀態時，派出所里的兩位值班干警聞聲趕到，幫助劉凱一同制服了三人。經審查得知，這是一個技術開鎖盜竊車內財物的團伙。當日，三人剛吸完毒偷完東西準備離開，沒想到恰好被劉凱撞見。三人決定把行竊的車輛直接開走，快速逃離現場，后來發現自己已經被跟蹤時，有些驚慌，誤打誤撞地把車開進了城關派出所。

禁毒11年，被劉凱抓獲、送進監獄的毒品犯罪嫌疑人達114人。簡單兩個數字的背后，不僅僅是劉凱在突破謎團后博弈勝利的軌跡，也意味著隨時被犯罪嫌疑人襲擊、報復的可能。雖然從事禁毒工作的風險很大，危險系數也很高，但劉凱從未退卻半步。他把林則徐的詩句“茍利國家生死以”掛在自己的辦公室，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的初心和使命。

在劉凱看來，打擊毒品犯罪不能僅僅抓吸毒、打零包販毒，必須順線追蹤，從根上杜絕毒源。

2016年年初，劉凱在偵破一起販毒案件時，發現了一條制販毒線索：江蘇鹽城有一個姓戴的人負責制毒，之后分銷給各地。在初步調查核實線索的真實性后，劉凱逐級請示，經公安部禁毒局批準，將此案件列為部督案件進行偵查。

劉凱給中學生講禁毒知識。（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在市局各相關部門的配合下，劉凱帶隊前往鹽城，根據事先掌握的嫌疑人手機線索，劉凱查清嫌疑人的真名叫戴野葉，并確定了他大概的活動范圍。隨后，劉凱在當地持續秘密跟蹤戴野葉。戴野葉異常狡猾，平時就在旅店不常外出，偶爾晚上會偷偷溜出去，一次去三四個地方，地點不固定，停留的時間也不超過二十分鐘。“到底哪個地方才是戴野葉制毒的窩點呢？”劉凱眉頭緊鎖，用記號筆在鹽城的地圖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根據以往辦案總結的經驗，制毒窩點一般遠離居民區，門口會裝有監控設備，周圍也會飄散有如汽車尾氣般刺鼻的味道。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個多月的跟蹤守候，劉凱終于確定城鄉接合部一個不起眼的平房院落就是戴野葉的制毒窩點。可正當準備收網時，戴野葉突然停手不干了，原本緊閉的大門也敞開了。

“怎么辦？抓還是不抓？”同行的干警問道。

“他停咱們也得停，看看情況再說。”在經過一番認真的思考之后，劉凱決定先按兵不動。“過程失之毫厘，結果就可能謬以千里，戴野葉一定還會有所行動的，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人贓俱獲。”在他看來，這事不能急，還是要等待抓捕的最佳時機。事后也證明劉凱的分析沒有錯誤，戴野葉突然停手，是因為他的下線因為吸毒被抓，引起了他的警覺。

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戴野葉果然按捺不住，露出了馬腳。12月中旬，當劉凱第三次帶隊去鹽城偵查時，發現戴野葉又新租了一個獨體雙層樓的院落。院子大門白天緊鎖，直到夜晚，戴野葉才會進入樓房。厚厚的窗簾透出昏暗的燈光，劉凱仍在等待抓捕的最佳時機。

一天晚上，戴野葉收到了從成都郵寄來的包裹，劉凱警覺：“‘狐貍’開工了，材料肯定也進來了，動手。” 12月23日，當戴野葉走出制毒窩點時，蹲守在樓外的劉凱帶隊將其抓獲，當場搜查出一套制毒工具以及液態冰毒和制毒物品近一公斤。

劉凱（左一）給社區工作人員做禁毒知識培訓。（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經訊問，戴野葉不僅交代了位于成都市的上線，還揭發了一條在吉林市制毒的線索。劉凱隨后將該線索同步給吉林警方，并協助吉林警方于2017年2月打掉了一家制毒加工廠，繳獲冰毒10公斤。

2017年5月，在成都市簡陽警方的配合下，劉凱帶隊成功將戴野葉的上線、涉嫌制造毒品的犯罪嫌疑人莊某及與其姘居的嚴某抓獲歸案。二人對多次販賣麻黃素給制毒嫌疑人戴野葉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至此，一條產、供、銷毒品的產業鏈被完全打掉。戴野葉因制造毒品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這起跨省制販毒案件被破獲后，劉凱終于松了口氣，不僅僅是因為案件成功破獲，還因為辦案干警在此次行動中都沒有受傷，平安歸隊。

打擊毒品犯罪是劉凱的職責，但比破案更讓他欣慰的是吸毒的人能夠徹底遠離毒品。

“一朝吸毒，終生戒毒。吸毒人員在戒毒康復后復吸的比例是很高的，并且單憑一己之力，并不足以讓他們徹底擺脫毒品。”劉凱說，一旦沾染毒品，不僅是他們自己，就連他們的家庭都要受到傷害。他們的命運已經被毒魔牢牢控制在手心，結局是既定的悲劇。每每想到這些，劉凱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禁毒不能只是一打了之，抓到他們只是第一步，接下來要如何去挽救他們的人生，讓他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這成了劉凱時常思考的問題。

趙紅星是撫寧區嗩吶匠人的第七代傳人，他身懷祖傳的吹奏嗩吶技藝，在十里八村遠近聞名，如果誰家有個紅白喜事或者生娃過壽的，說起請嗩吶匠人，大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那時的趙紅星每年都能給自己的家庭帶來十多萬元的收入，一家子其樂融融，生活過得愜意十足。可好景不長，小有名氣的趙紅星一邊沉浸在被“粉絲”追捧的幸福中，一邊尋求新的精神刺激。一次，在體驗了“溜冰”（指吸食冰毒）后，他便沉浸在毒品里，無法自拔。

當劉凱抓獲趙紅星時，這個身高一米七三的小伙子瘦得只剩一百多斤，屬于吸毒成癮嚴重者。在拘留期滿后，劉凱將趙紅星送往石家莊市強制隔離戒毒所戒毒，對于趙紅星的戒毒情況和表現，他時常會向戒毒所管教進行了解。每次去石家莊出差時，他也會去探望趙紅星，和他聊聊家常，聊聊家人對他的期盼。起初，趙紅星總是低頭不語，直到有一天，劉凱遞給他一張他以前吹奏嗩吶演出的照片，趙紅星的眼淚奪眶而出，一把抓住劉凱的手，望著劉凱問道：“我還有機會嗎？”劉凱含笑著對他點點頭。

為了鞏固趙紅星戒毒的決心，劉凱特意將他的特長介紹給了戒毒所的領導。在強戒期間，趙紅星的特長被發揮了出來，戒毒所還給他買了新嗩吶，平時他可以練習吹奏，每當戒毒所舉辦群體會演時，趙紅星都會登臺表演。后來，趙紅星成為戒毒所里的改造積極分子，還當上了號長，用自己的變化來感染、帶動更多戒毒人員改造。由于在戒毒期間表現良好，趙紅星被準予提前解除戒毒期限半年。

在解除強戒后的3年里，劉凱沒有放松對趙紅星的關注，督促他定期去轄區派出所報到，遠離以前的毒友。在2017年撫寧首屆百姓春晚的海選中，趙紅星和他的伙伴合作的節目《吹歌》脫穎而出，最終登上了撫寧百姓春晚的大舞臺。這件事情給了趙紅星很大的鼓舞，讓他從心底意識到要遠離毒品，不能重蹈覆轍。

對趙紅星的幫教經歷，也給了劉凱很大的信心。后來，每接觸一名吸毒人員，劉凱都會追究根源，弄清楚他們為什么接觸毒品，摸清他們的家庭情況，并與吸毒人員及其家屬通過微信等聯系方式建立長期聯系，努力做好教育管控工作。

在劉凱的幫助下，不少戒毒者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實現脫毒，獲得新生的他們有的成為種植能手，有的成為運輸大戶，有的還學習了美容美發的手藝。為了表示感謝，他們中有人給禁毒大隊送去錦旗，有的在過年過節送去水果和罐頭，還有的積極給劉凱提供吸毒販毒制毒線索……

近年來，撫寧分局查處的吸毒人員數目已經降低到個位數，成功戒斷的吸毒人員也越來越多，那些成功戒掉毒癮的人提起劉凱，都會親切地稱呼他一聲“凱哥”。這讓他倍感欣慰，“吸毒的人其實是毒品的受害者，我總想著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助他們。”劉凱說道。

2017年8月，劉凱得到一條線索：轄區某鎮有一個叫“趙奇”的人，帶著四五個初中生“溜冰”。

“引誘孩子吸毒，這可不得了。得趕緊找到孩子，抓住趙奇。”劉凱內心焦急，立即帶隊開展偵查，生怕晚一步，那些孩子就會因此誤入深淵。

很快，劉凱查明，趙奇在某小區居住，開著一輛小汽車。有了這些線索，劉凱等人直奔該小區，找到了趙奇的汽車，埋伏在四周悄悄蹲守。當天下午兩點半，一個個頭不高的男子帶著一個小男孩從樓里走出來，走到車前準備離開。正當他打開車門時，劉凱大喊了一聲：“趙奇，別動！”趙奇本能地回頭，蹲守在四周的民警立馬上前將他抓住。在趙奇的車上，劉凱等人搜出了一個用來吸毒的冰壺。

在證據面前，趙奇低下了頭，如實供述了自己多次引誘、容留五名未成年人吸食冰毒的犯罪事實，隨后趙奇被依法刑事拘留。

讓劉凱感到慶幸的是，由于趙奇被及時抓獲，這幾個孩子僅僅吸食冰毒一兩次，還沒有明顯的成癮癥狀。劉凱對他們進行了批評教育，辦完手續后交給家長帶回去管教。前來的家長有的頻頻道謝，“謝謝警察，你們挽救了孩子，挽救了我們一家”，也有的對著劉凱就是一通哭訴：“我和他爸在外打工，孩子讓他爺爺看著，這咋就吸毒了呢？聽說吸毒不好改，這可咋整啊？”

這一番哭訴，讓劉凱想到前幾年接觸過的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年僅13歲，卻因被引誘吸毒不幸有了毒癮、走向墮落。前去家訪時，女孩父母眼中滿是無助，流下了絕望的淚水，對劉凱說道：“帶走吧，帶走吧，我實在管不了啊。”那揪心的一幕讓劉凱難以忘懷，也讓他暗下決心：“一定要讓這些孩子們徹底遠離毒品。”

從那以后，劉凱每周都會去孩子們的家中，找家長詢問情況、和孩子聊天談心、反復引導：“少去娛樂場所，拒絕陌生人贈送的香煙或飲料;交友要謹慎，不要結識有不良習慣的人群;對任何形式的毒品要時刻保持警惕，不要盲目地好奇或者嘗試……”

由于孩子們都處在叛逆期，光講道理不一定能聽進去，劉凱就跟他們講緝毒警察怎么抓“壞蛋”，講自己所辦過的真實案例。有一次，秦皇島市公安局舉辦警務實戰演練，劉凱特意帶這幾個孩子去觀看。

慢慢地，這幾個孩子都把劉凱當成“知心叔叔”，劉凱也能感受到，這幾個孩子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再去家訪時，家長也都告訴劉凱，孩子比原來聽話了、懂事了。

“青少年正處在生理、心理發育期，單純無知，在強烈的好奇心和逆反心理的驅使下，辨別是非能力不強，加上對毒品的危害缺乏認知，極其容易上當受騙。”這件事深深地觸動了劉凱，也激勵他去幫助更多青少年遠離毒品。于是，向青少年宣傳禁毒知識便成了劉凱的工作內容之一。在他的發動和帶領下，禁毒大隊的民警一起定制宣傳畫冊、制作PPT，購買毒品樣品，走進撫寧的校園，繪聲繪色地給學生們講警察抓販毒人員的故事。劉凱還把林則徐虎門銷煙的歷史用動畫片的形式給大家播放，向他們展示出毒品和吸毒用品都長什么樣子，毒品有什么危害。演講過程中，他更是反復強調：“千萬不要因為好奇去嘗試毒品，也不要受壞人的利誘去攜帶和運送毒品。”

禁毒民警的工作承載著許多個家庭的幸福和許多人的美好人生。參與禁毒工作11年，劉凱明白毒品是難以禁絕的，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工作價值。他將一直走下去，讓吸毒者擺脫毒品，讓正常人遠離毒品。（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