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20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優化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的決定》正式公布,明確提出組織實施好“三孩”政策,同時取消社會撫養費,清理和廢止相關處罰規定,將入戶、入學、入職等與個人生育情況全面脫鉤。
作為一種限制生育意愿的經濟措施,征收了近40年的社會撫養費正式退出歷史舞臺。目前,各地法院已開始行動,或準許衛健委撤回強制執行申請,或主動終止執行已被申請強制執行社會撫養費案件,解決社會撫養費的遺留問題。
意外超生
朱林是杭州人,之前在老家工廠打工時認識了妻子。2006年前后,同鄉們紛紛轉行,進入快遞行業,賺得盆滿缽滿。看著工資卡里常年不上漲的工資,他決定辭職,帶一家人到江西南昌創業。
朱林的快遞網點生意忙碌,營收不錯,一個月純利潤兩三萬元。妻子懷上二胎時,兒子已經五歲。但他無暇顧及兒子,多數時間留給母親和妻子照料。
后來,夫妻二人商量,打算作無痛人流手術,打掉孩子。但折騰了幾次,手術都沒做成。夫妻二人商量,“要不生下來算了吧”,妻子隨口一提,考慮到人流對身體的傷害,朱林點頭同意。
朱林隔天就到南昌市計生委打聽,超生二胎只需繳納社會撫養費兩三萬元。但想到以后回老家,江西戶口會有種種不便利,夫妻二人還是決定把孩子生在杭州。
? 距離預產期一個月,朱林妻子提前返回老家待產。2014年2月,朱林的女兒出生,趕上一家人團聚過春節。但由于沒有準生證,從妻子生產到孩子上戶口期間的醫療費用,朱林全程自費。
出院不到半個月,村里的婦女主任便上門了,催促他們繳納社會撫養費,緊接著當地計生辦、法院的工作人員陸續找來,多次勸說他盡快繳清這筆超生罰款。
朱林沒想到,杭州的罰款金額遠高于南昌。按照標準,二胎超生的社會撫養費用需按當地人均收入的二至六倍繳納,但可浮動空間大。他聽同村生二胎的人說,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計生辦和法院最終將罰款數額從最高的二十三萬降低至十一萬元。
工作人員還說:“一次性交不出,可以分期付款。”不久,法院寄來了行政裁定書,朱林隨意丟在一邊,沒有理睬。
罰款難逃
朱林至今不清楚,他和妻子兩人是什么時間被列入失信人黑名單的。
起初,他們受到的影響并不大,夫妻倆都習慣把錢存入余額寶中賺取利息,他們的銀行卡里也沒有存款,當時兩人也沒有購買養老保險。到2015年夏天,朱林夫妻開始真實感受到出行的不便。有一次,他在支付寶上購買機票,計劃去重慶處理事情。但幾次操作都失敗了,他撥通民航公司電話詢問情況,對方說,他已被列入失信人名單,限制高消費,無法購買機票。
朱林只好購買綠皮火車的硬座車票,那一趟往返重慶的旅途,行程三十多個小時。后來,妻子帶孩子回娘家過暑假,也只能購買K字頭的火車票。妻子多次與他就此事爭吵。
這一年,女兒已經快一歲半了,還沒有上戶口。為了孩子以后上學,朱林和妻子想購買一套學區房,但他們被列入黑名單后無法申請按揭貸款。
朱林感覺有些心慌,他在網上四處發帖尋求幫助,一位和他情況類似的人把他拉入了一個超生罰款的QQ群。QQ群里持續有人發言,有人因為超生被開除公職;有人在二胎政策開放前幾天超生,依舊被罰款;有人甚至將當地計生辦告上法庭。朱林發現,由于各地政策不同,罰款數額差異很大,群里最多的二胎超生被罰了三十多萬元。
那段時間,二胎政策放開的新聞越來越多,朱林心想再拖一拖,或許就能免除社會撫養費。
此后不到半年,2016年1月1日,二胎政策全面放開了,全國開始處理社會撫養費的遺留問題。
針對2015年12月31日之前二胎超生已經處理且執行完畢的,各省處理較統一——維持不變,所繳的社會撫養費不予退還。針對已處理但尚未執行完畢或尚未處理的情況,各省規定不同。
朱林的戶籍地浙江省做法最為嚴格,無論是否處理或執行,都按照舊法進行處理。這是一筆必須繳納的社會撫養費,朱林意識到,這筆罰款已經將自己“卡得死死的”,如果不交,生活會越來越不便,女兒以后入戶、入學都成問題。
不久后,朱林拿著三萬元的現金和母親的銀行卡去法院,一共繳納了十一萬元的罰款。很快,他和妻子的高消費限制被解除了,朱林還發現支付寶賬號中一條失信未履行的記錄都沒有了。
遺留問題
朱林繳納罰款的這一年,有關社會撫養費存廢的問題一直爭議不斷。
對于征收社會撫養費,各省市都有自己的執行標準。2014年11月,國務院法制辦網站公布《社會撫養費征收管理條例(送審稿)》,其中針對社會撫養費征收標準不一、收支混亂等情況提出改善辦法。但最后,該條例并沒有正式發布,社會撫養費的存廢之爭不了了之。一年后,《人口與計劃生育法》2015年12月27日在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八次會議修改,決定全面放開二胎,但與社會撫養費相關的管理條例并沒有得到修改,對三孩及三孩以上仍要征收社會撫養費。
據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支振鋒觀察,從單獨兩孩和全面二孩的實施效果看,全面二孩的生育情況沒有達到預期,公民的生育意愿不強,超生的情況越來越少。到2021年7月20日,國家決定實施一對夫妻可以生育三個子女的政策,同時取消社會撫養費,清理和廢止相關處罰規定。
消息發布之后,許多網友提出了關于社會撫養費補交的問題。支振鋒對此回應稱,針對征收社會撫養費已經執行完畢的情況,按照法不溯及既往的原則,為了維持法律的安定性和權威性,這種情況就要維持。“也就是說,交了的社會撫養費是不會退還的。”支振鋒表示,如果應交未交,那取消社會撫養費之后就不用再交了;如果法院正在強制執行的過程中,也應終止強制執行。
2019年,福建省莆田市仙游縣衛生健康局對林顏夫婦等四戶生育三胎的家庭征收社會撫養費,共計37萬元。由于沒有按時繳納,衛健局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四戶家庭被列入失信人名單。去年三孩政策實行后,林顏夫婦向仙游縣人民檢察院提出監督申請,要求停止執行并解除強制執行措施。該案件負責檢察官查閱發現,莆田已經作出征收社會撫養費決定,但尚未執結的社會撫養費案件還有四千余件。
2021年9月,仙游縣人民檢察院向仙游縣衛生健康局發出檢察建議書,建議其根據相關行政法規及執行程序規定,申請仙游縣人民法院依法解除對尚未執行完畢的征收社會撫養費案件被執行人采取的納入失信名單、限制消費、財產控制等措施,穩妥有序實現“案結事了”,個人也無需再向檢察院申請監督。今年1月24日,這一案例被最高人民檢察院評為年度典型案例。目前,云南、浙江、廣東省等多地已開始著手處理社會撫養費遺留案件。
在裁判文書網以“社會撫養費”為關鍵字,并以“執行案件”為限定項進行搜索,結果顯示2015-2021年,案件數量從六萬八千余件,銳減至四千余件。
(摘自《看天下》左璐)□